電影《分手的決心》在戛納首映結束後，銀幕前響起為時9分鐘的掌聲。

戛納的場刊《銀幕》給出了

3.2分

，成就了

全場唯一一個超過3分的作品

。

現場和網路上的媒體人們都隨之振奮，稱讚聲不絕於耳。

其中一條：

湯唯一個裸露鏡頭都沒有，卻誘惑了全世界

。

這話像是在誇她。

而看到

“裸露鏡頭”

這四個字，人們又不可避免似的想起了

《色戒》

。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想到湯唯這個名字，就會想起《色戒》中被撕扯脫掉的旗袍，繼而想起裸露交纏的身體，再想起快要喘不過氣的梁朝偉，到最後意猶未盡“嘖”地嘆一聲。

即便是如今穩立“文藝女神”高臺的湯唯，依然逃不掉要隨時接受眾人審判的命運。

“裸露鏡頭”的多少，似乎可以在某種意義上證明她的貞潔與否，以及是否願意“痛改前非”的意志。

脫，與不脫，在此刻顯得格外重要。

在遇見《色戒》之前，湯唯是文化世家中的寶貝女兒。

父親

湯餘銘

是位小有名氣的畫家，母親

施西鳳

也是文藝工作者。家庭環境中的藝術氛圍，讓湯唯的文化氣質早早刻進了基因裡。

初入中學，湯唯就展現出驚人的語言天賦，僅一年時間就學會了粵語，這也為後來出演《色戒》埋下契機。

2006年，是湯唯命運轉折的重要時間點。

她在《警花燕子》中認識了男友田雨，正濃情蜜意不可分。

而此刻的李安，卻在為他的新電影《色戒》中的女主角而發愁。

這天，兩條人物暗線糾纏交錯。

李安的目光穿過章子怡、大S、劉亦菲、舒淇等等一線大咖，兀自落在來劇組給田雨送資料的湯唯身上。

那一瞬間，

李安理想中的王佳芝，與湯唯與生俱來的“國文老師”氣質重疊

，他當下有了主意。

而在小人物湯唯看來，眼前聲名顯赫的導演李安，演技卓越的影帝梁朝偉，尺度頗大的角色王佳芝。

像是三座大山，壓力鋪天蓋地。

她想過退縮，但拗不過對角色痴迷，還是一頭扎進這個虛幻夢境。

拍攝《色戒》的日子，比想象中難得多。李安說，

拍攝了118天，有114天在拍湯唯

。

李安的嚴苛眾人皆知，

他對湯唯進行了為期三個月的集中訓練

。從穿旗袍的姿態、舉止、細微到表情的閃動。

其中大尺度的激情戲，李安特意花了兩個禮拜集中拍攝，每天只拍2-3個姿勢，每個姿勢都要拍3-4次，

“一次不可以拍太多，否則會有洩氣感”

。

那對於涉世未深的湯唯來說，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突破。

李安面對採訪也直言不諱，這幾場床戲，是為了嘗試挑戰

“人類極限”

。

“影帝”梁朝偉一度因為這樣的拍攝而產生心理障礙，湯唯面對採訪時卻面不改色。

她只執著於探討拍攝時的技術手段和細節，感慨劇中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需經過精心打磨。

時隔一年，《色戒》上映，

撼動影視界。

湯唯和梁朝偉的大尺度“激情戲”裸露在每一位觀眾眼前，情慾暗湧，愛恨糾葛，被他們用肢體的力量闡述的淋漓盡致。

圍繞大尺度戲份展開的爭議不絕於耳。

湯唯的男友田雨，放下狠話“接受不了”，與她分裂。

所幸湯唯有44屆金馬獎的“最佳新人獎”護體，人們探討的範圍大抵止步於

電影的藝術特色

前，面對敢“脫”的湯唯卻是隻敢

竊竊私語

。

而這些背後的竊竊私語，遠遠抵不過《色戒》帶給湯唯的紅利。

湯唯成功擠進一線女星行列。頂級的品牌資源和人脈，蜂擁而至。

街頭巷尾，無人不曉王佳芝。

只可惜，老天賜她這場夢境，很快就到了清醒的時候。

2008年初，“豔照門”事發，娛樂圈震動。

內地影視政策緊收，《色戒》一夜成為眾矢之的。

身為女一號的湯唯，行程和代言被盡數取消，還

被冠上靠“脫”成名的低階品味。

曾經的竊竊私語，此刻轉了音量，堂而皇之的批判聲湧來，似乎下定決心要為民除害。

據那時的湯唯回憶，

自己就像是上證A股，瘋狂衝到歷史最高後，稀里嘩啦地崩了盤。

導演李安卻不這樣認為，他在後來的很多場合提及湯唯時，都會用到

“偉大”

這個詞。

“她為這部正當製作和發行的影片奉獻了偉大的演出。”

好在湯唯，從未主動登上過那虛妄的“神壇”。

她挾著拍攝《色戒》的50萬片酬，和80萬

廣

告代言費

遠赴英國，去進修表演和話劇。

為了維持生計，她走上英國街頭，用舊報紙撕出衣服的樣子，表演行為藝術。兩個小時賺26英鎊55便士（摺合人民幣兩百多塊）。

此外，她還在俱樂部裡當羽毛球陪練、用油彩在自己臉上畫出京劇臉譜、給人畫肖像、體育館刷地板、做模特……

有飯就吃，有活就幹。

賺錢之外，學習成為了湯唯的精神寄託。

為了練出腔調十足的古典英語，她連逛超市都不忘記背單詞，至她離開英國，她已經熟練掌握八種語言。

關於

“一脫成名”

的不堪往事，她像是全然忘了。

又或者是，

她從未覺得自己墮落，更不必提什麼自證清白

。

再見湯唯，是2010年。

她帶著香港喜劇片《月滿軒尼詩》歸來，搭檔歌神張學友。

此刻的湯唯，沒了當初的錦衣綢緞加身，從頭到腳置換了樸素的穿著，成為清潔用品售貨員愛蓮。

這三年的國外漂泊生活，被她融入進這個普通人的平庸生活中，

愛與恨都變得輕描淡寫。

刻意迴避，小心翼翼。

這樣質樸的形象和王佳芝相差甚遠，但又似乎

正合人們心意。

也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幫她脫離某種刻板印象帶來的危機。

2009年，被《色戒》俘虜的韓國導演

金泰勇

不忍“王佳芝”就此消逝，邀請湯唯出演文藝電影《晚秋》。

在他的鏡頭下，獨屬湯唯的那份美再次被挖掘。

她飾演被家暴後殺害丈夫的女嫌疑犯安娜，身著一件棕黃色風衣，站在風中，不說話，只一眼便看進人的心裡，美的不可方物。

2011年，《晚秋》在韓國上映，一連斬獲

韓國十項“女主角”大獎

，她成為

史上首位獲得韓國“影后”的外國女演員

。

湯唯輕輕一躍，再次成為全民偶像，踏上

“文藝女神”

的寶座。

關於她的形象，被用幾個詞概括，恬淡，無慾，慵懶。

似乎一切都在竭力和那個“脫”字扯開關係。

三年之後，35歲的湯唯嫁作人妻，丈夫正是《晚秋》的導演金泰勇。

曾經的“風塵女”迴歸家庭的戲碼在現實上演，

人們心有不甘，卻無計可施。

婚後的幾年，湯唯除了偶爾接戲幾乎隱遁。

她在韓國的家中，種起了新鮮的水果和蔬菜，鋪開了色彩斑斕的畫布。

而對於偶爾接觸的角色，她依舊竭力

保持專業。

出演

《黃金時代》

，拍攝期間為了真切的感受到蕭紅生存的時代有多難。湯唯除了不斷謄寫蕭紅的作品，還在零下近20度的天氣，挑幾十斤重的扁擔，在寒風中挨餓受凍。

出演

《地球最後的夜晚》

，拍攝期間因為導演對美術做的傷口不滿意，湯唯便從地上撿起鋒利的瓦片，直接在肩膀劃了一道真的傷口。

可惜這樣為湯唯量身打造的小眾文藝電影並沒有掀起很大的波瀾。

冷冷清清，無功無過。

人們意興闌珊，甚至有人睡著在電影院裡。

2019年，湯唯出演《大明風華》，在劇中用力過猛的人物設定讓她無法相容，畫風突兀。

睡著的人們終於有興趣站起來調侃，

原來有些人不會脫，就不會演

。

面對質疑，湯唯只寡淡回覆一句，

我感受不到的，我真的演不了

。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繩。

可湯唯似乎從來沒怕過。

《分手的決心》的導演樸贊鬱，向來以

“骯髒”和“暴力”的電影美學

而為人們所熟知，電影中的情色暴力元素和

“男性凝視”

有目共睹。

無論是《老男孩》中的拔牙割舌的重口味暴力和違背倫理的禁忌之愛。

還是《親切的金子》中的憤怒的家長們排隊分食血蛋糕似的為孩子復仇的血腥和荒謬。

又或者是《小姐》中大尺度的裸露鏡頭和露骨臺詞。

都足以讓

危機

懸在每一個劇中人的頭頂之上。

此時的湯唯，本該避而遠之，走好自己的“文藝女神”路線，可她卻不肯，接下了這部劇。

在《分手的決心》中，湯唯飾演的是一個涉嫌連環殺掉自己兩任丈夫的嫌疑人，跟有婦之夫的刑警產生禁忌之戀的第三者。

角色設定敏感極端而又複雜脆弱。

湯唯卻覺得作為長期生活在韓國的中國女性，劇中角色宋瑞萊像是為她量身打造。

在很多采訪中，湯唯常常坦言自己毫無演技，有的只是走進那個角色的心裡，跟她合二為一。

為了成為“劇中人”，這個角色於她而言，非接不可。

《分手的決心》上映之前，

噱頭拉滿。

一個是以

暴力美學

著稱的導演，一個是

以“脫”爆火

的女性演員，人們期待且興奮。

但上映之後，卻讓許多人都失望了。

整部電影裡的裸露鏡頭少之又少。

電影對慾望的詮釋，不再是簡單粗暴的對於身體的裸露和激烈的床戲，而是對於湯唯細膩複雜的表情捕捉。

劇中的宋瑞萊自然地從刑警海俊的衣服內袋中拿出他的唇膏，自己抹完，再揚手幫他抹。

欲擒故縱，欲言又止

，微小的眼神變幻都充滿著愛與恨的慾望糾葛。

相比於露骨的慾望，那更像是一種

剋制的情慾和性感。

有人評價這是一種

“反色情”

的拍攝，也有人說宋瑞萊是另一個王佳芝。

不同的是，她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攝人魂魄。

雖然她穿著得體整齊且包裹嚴實的藍綠色裙子，但在觀眾心中，她又一次脫了，脫的不動聲色。

只是，這次脫的不是衣服，而是那些盼她美豔，還盼她風趣又端莊的人性濾鏡。

關於脫與不脫，湯唯卻從未有過任何承諾。

這次的不脫，對於湯唯而言更像是某種僥倖存活。

從《色戒》走到《分手的決心》，湯唯這一路都像那個禪宗故事中抱女施主過河的和尚。

徒弟質問，師父，出家人不近女色，為何你卻抱她？

老和尚說，我過河早已放下，為何你還不放？

就在人們還在為了她的脫與不脫而自我感動時，湯唯卻早已趟過那條河去了。

也許在未來的某天，遇到讓她沉迷的下一個

“王佳芝”

，她依然會欣然前往。

只是，怕有的人，卻永遠都趟不過那道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