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蘿蔔丁

“阿爾法狗”兩度戰勝世界頂尖圍棋棋手，曾一度引起極大的轟動，人工智慧不僅先後打敗了頂級的圍棋天才李世石以及世界排名第一的冠軍柯潔，還繼續自我博弈再進化，實現人工智慧的“深度學習”。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圍棋功利性的下棋技巧以及腺上激素迸發的競技性，讓世人沉迷於人機對戰帶來的強烈勝負快感，高強度的精神壓力讓原本高雅的藝術行為，變成殺傷力極強的職業化競技專案。

圍棋的職業化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然則迴歸圍棋文化本身，紮根棋道的本源，何嘗不是對文化迴歸的尊重？“琴棋書畫”自古是文人陶冶情操，提升自我涵養的重要藝術行為，

《四庫全書》將圍棋歸入子部藝術類，與琴、書、畫同列，並稱為“四藝”。

競技的刺激固然能吸引他人的目光，但能讓圍棋源遠流長，保留著數千年的文化歷史，圍棋誕生之初就所蘊含的中國人的棋道思想功不可沒，深藏著古人的哲學內涵。

一、古代圍棋文化的發展及時代特點

圍棋的起源眾說紛紜，“堯造圍棋”的說法流傳廣泛被世人普遍接受，圍棋文化也因此孕育而生，成為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記載道：“今寧子

視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

耦

，而況置君而

弗

定乎比不免矣。

”

春秋時期已然出現用博弈之論來比喻國家要事，足以證明在當時圍棋的活動已經相當成熟和普及，出現了圍棋的基本規則和棋道的雛形。

1、兩漢時期的圍棋文化：帝王為背後“推手”

圍棋誕生之初是屬於社會的娛樂活動，文人雅士對此是持有批判的意味，將圍棋歸類為“遊戲”，認為“博弈”並非高尚的行為，圍棋帶來的精神享受和文化內涵並未被世人所接受，連孟子都訓斥沉迷圍棋活動的行為是屬於五不孝的範疇之內。在封建社會下，帝王作為國家的最高領導者以及輿論的導向者，他們的喜好深深地影響著事物的發展。

《淮南子·說林訓》中提到：“行

一

棋不足以見智，彈一弦不足以見悲。”

可以初步窺見棋道最初的影子，以及其中富含的哲理性思想。

兩漢時期的帝王可以算是圍棋活動的“發燒友”，推動圍棋文化和棋道精神的快速發展。《西京雜記》描述漢高祖劉邦是圍棋活動的忠實粉絲，還發動“裙帶關係”讓戚夫人也參與其中。漢朝時期喜愛圍棋的皇帝不在少數，漢宣帝沉迷於圍棋，自身也是位棋藝高手，他曾借用孔子語錄來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

不

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

兩漢時期的圍棋文化因為背後有帝王作為主要的推手，發展態勢良好，在帝王的默許下，許多士人和文人開始參與圍棋活動，讓圍棋真正在“文藝圈”流傳起來，並且出現了正統的圍棋理論著作，使之成為系統的圍棋文化。現存最早有關圍棋理論的文章當屬班固的《弈旨》，書中具體闡述了圍棋的規則，讓初學者能夠學會佈局、行棋，是圍棋的攻略手冊。同時圍棋的棋理和國家治理、軍事兵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恆譚的《新論》和黃憲的《機論》中，兩者的有機結合，讓圍棋正是進入政治家的世界。

2、三國時期的圍棋文化：雅樂與競技並存

三國時期保留並發展了兩漢時期遺留下來的圍棋文化，讓圍棋活動成為具有高雅性的娛樂活動，同時又因為三國是政治割據的混亂時期，圍棋中包含的兵法深受各個政治集團統治者的喜好，與人對弈的競技行為開始慢慢成形。

《漢樂府·古歌》：“主人前進酒，彈

瑟

為清商。投壺對彈棋，博弈並復行。”

可以看出，博弈進入到日常的宴會中，是廣受人們喜愛的雅樂活動。三國時期的博弈行為，娛樂性質雖然佔據了一部分的地位，但是其本質還是在於兵法的運用和謀略的運籌。諸侯爭霸帶來的戰爭，兵法智慧的重要性尤為突出，圍棋的取勝佈局是群雄趨之若鶩的戰略要領。圍棋的智慧包含著軍事行動的要點，行棋的手法與戰爭佈局有相似的地方，讓許多三國時期的統治者和軍法家都沉淪在圍棋的文化之中。圍棋文化的鬥智鬥勇是對三國現實最真實的寫照。蜀漢的高官費禕是圍棋的重度愛好者，

史書曾經記載他“常以朝

晡

聽事，其間接納賓客，飲食嬉戲，加之博弈，每盡人之歡，事亦不廢。”

在生活宴會中費禕會以博弈為樂，即使遇到了軍事緊急的情況，也會和好友下棋，展現臨危不懼的將者風度。

3、兩晉南北朝的圍棋文化：狂士的“紋枰論道”

兩晉南北朝的圍棋文化是承前啟後的重要時期，它上承前期圍棋的教化、娛樂、鬥智的功能，下啟後世人們“手談”的雅趣，把文化特質融會貫通，成為魏晉狂士們“紋枰論道”的常態。時局動盪的時期，文人雅士的思想、話語都受到了極大的壓制，飲酒、服藥、博弈成為文人抑鬱不得志的一種宣洩。這種任性、荒誕、不羈的表象下是

“聊以娛無為之心，而逍遙於一世”

的無奈之舉。圍棋文化在此也延伸出新的雅稱“手談”。

圍棋之所以被稱之為“手談”，在於博弈的雙方皆以沉默面對，互相不干擾出聲，僅僅依靠一隻手的中指和食指來控棋，運籌帷幄，在一方天地中布棋、落子，都考究著下棋者的智慧，利用棋局來完成雙方的對話。

《水經注·渠水》引

《語林》則記曰

：“王中郎以圍棋坐隱，或亦謂之為手談，又謂之為棋聖。”

魏晉的圍棋文化內涵正是影射出當時動盪的社會，處於其中的狂士依舊神情自若，宛如與世隔絕，傳達出超然的狀態。

二、中國人棋道中的精神文內涵

圍棋歷經數千載的變化更迭，縱觀兩漢時期到兩晉南北朝的圍棋文化，就已經提煉出中國人棋道的精神文化內涵，棋道強調的是天人合一的精神狀態，黑、白棋子又如同《易經》中的太極陰陽哲理，透過圍棋來實現自我的昇華和情感的共鳴，最後演化成體會人生哲學的悟道過程。

1、“太極生兩儀”的天道

陰陽學說是古代樸素的辯證唯物哲學思想，圍棋中的黑白子正是對應著陰陽兩極，同時也是“太極生兩儀”天道的驗證。圍棋從誕生之初的就有“道”的意蘊，它占卜國運世道、祭天求雨，被世人賦予了道家玄幻的色彩。

東漢班固《弈旨》曾說道：“局必方正，

象

地則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陰陽分也；

駢

羅列布，效天文也。”

圍棋只有簡簡單單的兩種道具：棋子和棋盤，棋子也就只有黑、白兩種棋子，卻能依靠陰陽兩極，推演出無窮盡的變化和可能；棋盤也就是簡單的十九道縱橫，卻是取材於天地執行的法則。

圍棋透過雙方的對弈或者是自我的博弈，來體會棋道的哲理，探尋人生和世界的交集點。中國人喜歡把虛無縹緲的“道”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從而讓人能夠體會天道的秘密，實現自我精神的昇華，圍棋亦是如此，在上古時期的圍棋並非現今用來辯論輸贏的物件，而是透過下棋人的運籌來預測天道。棋子和博弈是“道”的載體，“棋以載道”是把抽象化的“天道”具象化的一種手段。

2、“道法自然”的道家文化

隨著道家文化的興盛，魏晉時期的文化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道家的氣息，不論是魏晉名士服藥之風的大肆風靡，或是魏晉時期穿著上的寬鬆服飾和鬆散的髮型，與道家文化都關係密切。圍棋文化自然在魏晉時期也充滿了道家的文化內涵。其實棋道中“道”與道家“道”，本質上是一致的。元代晏天章所著的《玄玄棋經》，其中“玄玄”就出自於

《老子》：“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棋道和道家，兩者的“道”是互相契合的，圍棋的發展迅猛離不開道家文化的支援推廣，道家文化自身的“空中樓閣”式的理論，也需要圍棋這樣日常化的物件來承載，符合道家發展的自身需求。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道家用一氣呵成的手法，把天地萬物的法則用精闢的語言概括出來，生命的規律、萬物的屬性、宇宙的法則都是依靠自然而然的執行。棋道也遵循“道法自然”的法則。“天元”是指圍棋棋盤中最中央的位置，在現代職業的比賽中獲勝者也可得到“天元”的頭銜，“天元”也是出自於道家的文化，它被認為是瞭解世界萬物本源的開始，是“道法自然”最初的狀態。

3、“虛實互化”的悟道過程

金庸筆下俠者無數，善棋者不在少數，無崖子的“珍籠棋局”，崑崙三聖的“畫地為棋”，黑白子以棋盤為兵器，棋子為暗器，就連金庸自己也是個圍棋高手，

他曾經說過：“中國人喜歡把什麼都上升到哲學境界，棋亦是如此。”

透過下棋來體會“道”的過程，是雅士、俠士慣用的手法。

黃憲在《機論》中寫道：“弈之機，虛實是已。實而張之以虛，故能完其勢；虛而擊之以實，故能制其形，是機也”

棋道體現了道家虛實互化的悟道過程，如同世外高人一般，利用博弈或者觀棋來“悟道”

圍棋的在道家人的眼裡，把抽象化的“道”透過下棋、博弈來實現，讓圍棋成為道家人“悟道”的一個重要手段，全真七子之一的王處在“悟道”的過程達到一切都是身外物的境界，王處博弈悟道使得他達到出神入化的精神狀態，留下了

“精思入於神，變化胡能擬”

的千古詩句，其實這便是圍棋的魅力所在。

結語

方寸棋盤、黑白雙子，是大千世界的陰陽化生，中國圍棋的歷史嬗變，沉澱了中國人數千年來的棋道精神，展現了中華文化的巨大魅力和時代的價值。科技的高速發展，給予人們眼花繚亂的電子科技體驗，“智慧機器人戰勝人類”的刺激性標題，都是充滿功利性。當拋開圍棋的“人機大戰”的噱頭，從歷史、文化的角度來看待圍棋的發展和棋道的精神文化內涵，可以更加深層次地感受到棋道給予人的精神昇華。現實中的人們被金錢、權力、技術所矇蔽了雙眼，實則文化的力量是潛移默化地改變人的一生，博弈不僅僅在一方棋盤之上，更在於每個人的人生博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