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味道，是從一場霜後，真正變濃的。未落霜的秋天，尚餘溫柔，甚至有時，還會讓人有乍回夏天的感覺。而經霜的秋天，骨子裡都透出深深的秋意，是成熟也是蕭瑟，是疏朗也是寂寥。

白露是淡淡涼涼的清秋，而霜降，則意味著，寒冷的深秋已來臨。秋天已經到達了巔峰，卻也所剩不多了，不久就會被更冷酷的寒冬替代。霜，比起露水，比起西風，都更加寒冷，也更加凜冽，還未看見霜，但空氣裡，已經瀰漫著一股清寒的氣息了。

城市裡，是不大容易看見霜的，霜需要附著在草地上，菜葉上，樹枝上。霜雖然寒冷，卻喜歡柔軟，冒著活氣的事物，去捉弄，去考驗它們。而又硬又冷的水泥地面，還有堅固生冷的建築物，都得不到霜的青睞。深秋時節，車水馬龍的街道，路邊的草坪，即使披上了薄薄的霜色，似有若無，還沒有等人們出門，就已經悄然化掉了，只是踩上去的時候，會給鞋子來一場無聲的洗禮。而枝頭的樹葉落下來，觸到臉頰或脖子時，也會讓人一個激靈！

下過霜的天氣，特別冷，有經驗的人，一下子就能感覺出來，伸出手去，空氣裡，好像還有無數霜的細小分子，尖銳，鋒利，它們並未遠離，寒冷而清洌，鑽進每一個細縫，讓樹葉顫抖，飄零，也讓匆匆而過的人們瑟縮著，把圍巾包裹得更緊，希望可以和這股寒流擦身而過。

時光真是神奇，詩裡說，白露為霜。露水凝成了霜，日曆也翻到了晚秋時節。就像我們的人生，好像剛才還在濛濛細雨裡看草色，賞桃花，沒過多久，秋天就把一片樹葉送到我們面前，似乎在說，別客氣，收下吧。這只是開始呀，很快，一片又一片樹葉紛紛從天而降，也像是一場雨，人佇立其中，快被淹沒了，想喊一聲停，卻都來不及，就只有看著時光的雨，落吧，落吧。

腳下堆積著落葉，如同堆積著過去的時光，睜睜睜地看著，卻再也回不到枝頭，和白雲嬉戲，和清風起舞。落葉也不孤單，先是雨水，陽光的洗禮，再是露水的滋潤，後來就是秋霜降臨了。霜，可以讓落葉和枯草，更快地喪失生機，徹骨的寒冷，深入泥土，是刀，是劍，是一場不動聲色的殺戮，不說一個字，卻刀刀致命。

年少時，特別愛下雪的天氣，哪裡在乎冷不冷呢？霜和雪有些相似，也就聊勝於無了。南方的冬天未必有雪，但深秋時節，一定可以看到霜的。所以霜在我們心裡，都是貴客。秋天，特別冷的清晨，一出門，就像有小刀在切割著面板，這是下霜無疑了。只有霜，下手才這麼狠。

孩子們紛紛跑到外面，哈著氣，呼朋喚友，奔跑在田野裡。果然，路旁的野草，紛紛披著白霜，銀裝素裹，在微明的清晨，倒是很顯眼。

菜園裡的蔬菜，一個個也被裝扮起來，綠油油的菜葉上，捧著一簇簇清霜，銀晃晃的。大片的菜葉，就能得到更多的饋贈，很是富足，而苗條些的蔬菜，則只是微微地掛上幾痕霜色，如同清秀又微微帶著傲氣的美人。一眼望去，這兒霜濃些，那兒霜又薄些，分配不均，可都是一樣的精神抖擻。

趁著霜還未化去，趕緊去收集菜葉上的霜粒，是兒時最愛的遊戲之一。霜是那樣潔白可愛，讓人忘記了寒冷。對孩子們來說，好不好玩，才是最重要的。於是，一雙雙稚嫩的小手，開始比試著擼菜葉，捧著滿滿一把銀霜，真的好有成就感，誰說冷，誰就是膽小鬼。

但很快，霜就化掉了，好像用這種方式來抗爭，其實霜本來就比雪輕薄得多。而我們的手被凍得通紅通紅，卻還覺得不盡興，又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個目標。冷嗎？真是冷，可也真是不怕冷。有時候，連衣服，鞋襪都打溼了，鮮紅的太陽從薄霧中跳出來，我們也該回家領訓了。

霜沒有一點溫柔的氣息，但是有霜的清晨，頗有一些童話世界般的感覺，銀色，微明，乾淨極了。而且，下霜時，起先是很冷，但一定也是大晴天。霜預示著晴爽的天氣，不過是清晨冷一會兒，不用太久，陽光就暖暖地烘烤著世界了。總比一整天都陰冷要好得多。

霜，對於萬物，也是一種考驗。霜能凍死蟲子，凍死一些雜草，但對於那些終年青綠的樹木來說，沒什麼影響，反而生機更盛。楓葉經霜，更紅豔了，像是相思入了骨，美不勝收；菊花傲霜，開得更盛了，蓬蓬勃勃的勁頭，佔盡了秋光；枝頭的柿子，霜後也紅得似火，增加了好幾個亮度和甜度，在枝頭向人拋媚眼呢。

是的，不管是什麼水果，還是蔬菜，經霜以後，味道分外好，變得更細膩，甘甜，就是蘿蔔，也可以吃出秋梨的滋味呢。我最愛的大白菜，也是在霜後，口感極妙，白菜自帶一股清甜味，好像霜化掉後，就變成了糖，全長在菜葉裡面了，從菜葉梆子，甜到菜心。那平時不受待見的白菜梆子，化開豬油炒了，也美味得很，細的，嫩的，甜蜜蜜的。

年少時，喜歡霜，也喜歡雪，因為覺得好玩，怎麼也玩不夠啊。長大後，忘記了霜，也忘記了雪，不再關心天氣，也不關心蔬菜和糧食。走過半生後，雖然還在鋼筋水泥的城市，卻每每在望向窗外時，眼裡所見，不再是帥哥與美女，不再是時尚的潮流，而是更容易發現，一朵花的綻放，一片樹葉的飄落。

好似它們都有聲音，在呼喚著我，而我，用了半生，才終於聽懂了，它們的語言。天氣是有語言的，植物也是有語言的，不是用耳朵聽，而是用心去感知。

這小半生給我帶來的經驗，不是如何掙錢，如何拼搏事業，至少，它們不是人生的全部。我由衷地感覺，春夏秋冬每一個季節，都如同故人一般，好好相伴，不能視而不見，錯過一年一年。

雖然在從前，確實錯過了不少東西，但現在，好的天氣，我不會再錯過，一個美麗的微笑，我也不會再錯過。季節和時光，才是世間最大的美好，它們屬於每一棵植物，每一個動物，當然也包括，每一個人，而人不僅是塵世間的人，更是自然裡的人。

這個秋天，經霜後秋意濃濃，我們的相遇，依然是緣分，而不同的是，我已經懂得珍惜。

年少時，不知霜寒，半生已過，且看這鋪天卷地的濃濃秋色！似無情，又似多情！在不同的人眼裡，它也有不同的註釋。走過時光，如今我最喜的是，心安二字。心安時，世間便總是好風景，四季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