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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孝萱:文史互證與唐傳奇研究 | 中華當代學術著作輯要上新

簡介目 錄:引 言第一類 不置褒貶 由人評說《蘭亭記》新探附:何延之《蘭亭記》第二類 指名道姓 攻擊對方《補江總白猿傳》新探附:《補江總白猿傳》《上清傳》新探附:柳珵《上清傳》《霍小玉傳》新探附:蔣防《霍小玉傳》《周秦行紀》新探附:《周秦行紀》

沉碑紀功的意思是什麼

卞孝萱:文史互證與唐傳奇研究 | 中華當代學術著作輯要上新

(左起第五位為卞孝萱先生)

我今年(2009年作本文時)八十五歲,

做了六十年學問。有人問我:你辛苦多年,有什麼心得?

我覺得在文史互證方面有點心得

所謂文史互證,指以史釋文和以文證史

,古代已有。但以歷史知識解讀文學作品(包括詩、詞、小說、戲曲)者多,而

以文學作品中的描述考證史事者少。

近代學者

劉師培、陳寅恪、鄧之誠先後提倡以詩證史,並著書示範;梁啟超提出小說可以證史;王國維提出戲曲可以證史

,顯示了治學方法的進步。

我回顧治學過程,

前三十年主要以詩證史,後三十年主要以小說證史

。《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的“治學之道”專欄,約我寫一篇文章,不限題目,不拘字數,我就談談

以詩、小說證史

,略抒心得體會。

《唐傳奇新探》

卞孝萱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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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揚州人。我做學問,首先是揚州學派對我的啟迪。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介紹清代吳、皖兩大學派後,說:“此外尚有揚州一派,領袖人物是焦理堂(循)、汪容甫(中),他們研究的範圍,比較的廣博。”張舜徽著《清代揚州學記》說:“吳學最專,徽學最精,揚州之學最通。”吳學“其失也故”,徽學“其失也偏”,“無揚州之通學,則清學不能大”。(《張舜徽學術論著集》)

綜合梁、張二氏之論,揚州學派之通學,既廣博,又專精,無固、偏之弊。

揚州學派區別“陋儒之學”與“通儒之學”

。陋儒之學,“守一先生之言,不能變通”;通儒之學,“實事求是,匯通前聖微言大義”(阮元《傳經圖記》)。焦循指出:“通核者,主以全經,貫以百氏,協其文辭,揆以道理。人之所蔽,獨得其間,可以別是否,化拘滯,相授以意,各慊其衷。”(《雕菰集·辨學》)他研究《易》,以數學和訓詁學為鑰匙,打開了前人未能開啟的古籍之鎖。對鄉賢的治學方法(貫通、疏通、通核、通識、變通、匯通)和學術成就,我自少至老,銘記於心。

近代學者有大成就者,都是又專又通的

。以

王國維

來說,其學術內容及治學方法,

陳寅恪概括為三目:(一)“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疑文互相釋證”,(二)“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互相補證”,(三)“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王靜安先生遺書序》)

。三句話說出旁通,即:考古學與史學之溝通,其他民族記載與漢族記載之溝通,海外文藝理論與中國文學作品之溝通。陳氏以《宋元戲曲考》為王氏第三目之代表作。王氏《宋元戲曲考序》自述:“輒思究其淵源,明其變化之跡,以為非求諸唐、宋、遼、金之文學,弗能得也。”王氏所言為直通。直通旁通而後才能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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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良稱讚陳寅恪之通學:“古今中外,博極群書。”

又有“良好的訓練,其中包括清代樸學的基礎,古典詩文的修養,西方歷史語言研究方法的訓練,各種語言文字的掌握”(《紀念陳寅恪先生》)。顯然,王、陳二氏之通,比清代揚州學派又有重大的進步。揚州學派之通學,基本上是漢文典籍、華夏傳統觀念之貫通;而

王、陳二氏之通學,不僅深刻理解中國文化,又吸收西方學術文化的精華。

對我做學問有直接影響者是范文瀾先生

。1949年以後,全國高校培養文科人才,強調“專”,而範老傳授我“專通堅虛”四字,使我領悟到專精與博通的關係,堅持真理與虛心聽取不同意見的關係。井水、河水、江水、海水都是水,而井水沒有海水那樣波瀾壯闊,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以此為喻,

專而不通的人,不可能達到又專又通的學術境界。

範老主張文史兼通,他說:“這個優良傳統應該保持和發揚。”

“過去文史是不分家的”,現在“分家”了,“但也不可分得太截然”

(《范文瀾輯·歷史研究中的幾個問題》)。他早年就著有《群經概論》《正史考略》《諸子略義》《文心雕龍注》等書,貫通了經史子集四部,在此基礎上,

撰成《中國通史簡編》

,左右逢源,成功地畫出中國古代史的基本輪廓,是上世紀擁有讀者最多的一部史學名著。

對於揚州學派,王、陳等前輩,恩師範老的通學,我是高山仰止,心嚮往之。

文史互證既要文史兼通的素養,又要文史溝通的能力。

僅懂文而不懂史,或僅懂史而不懂文,以及不能溝通文史,進行跨學科研究者,不可能進行文史互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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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長期探索,我領悟到

以詩、小說證史,要處理好以下八個問題

(一)個性、通性

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善為史者”,能於(小說)非事實中覓出事實。他舉了兩個例子,《水滸傳》中“‘魯智深醉打山門’,固非事實也,然元、明間犯罪之人得一度牒即可以借佛門做逋逃藪,此卻為一事實”。“《儒林外史》中‘胡屠戶奉承新舉人女婿’,固非事實也,然明清間鄉曲之人一登科第,便成為社會上特別階級,此卻為一事實”。這就是說,

小說可以證史,個性雖不真實,而通性真實。

(二)古典、今典

陳寅恪在《柳如是別傳》中說,詁釋詩章,一為解釋辭句,即舊籍之出處;一為考證本事,即當時只事實。前者為古典,僅是字面;後者為今典,才是實指。例如錢謙益《贈侯商邱若孩四首》之四雲:“橘社傳書近卜鄰,龍宮破陳樂章新。”陳氏釋曰:錢詩用“柳毅傳書”故事,邱若孩之卜居吳中太湖洞庭山,殆有傳達永曆(桂王朱由榔)使命,恢復明室之企圖;又以“錢塘君”比鄭成功,而期望終有“雷霆一發”之日耶?如僅釋古典而不考今典,便不能瞭解錢詩的真正用意。

(三)表層、深層

讀元稹《鶯鶯傳》者大多譴責小說主人公“張生”對“崔鶯鶯”始亂終棄,這只是表層的分析。陳寅恪在《讀鶯鶯傳》中,做了深層的分析。他從唐代士人“凡婚而不娶名家女”,“為社會所不齒”,以及“捨棄寒女,而別婚高門,當日社會所公認之正當行為”的歷史背景出發,指出元稹“直敘其自身始亂終棄之事蹟,絕不為之少慚,或略諱者,即職是故也”。

(四)實數、虛數

劉師培推廣汪中《釋三九》“實數可指,虛數不可執”之說,撰《古籍多虛數說》,論證“右人於數之繁者,約之以百、千。於數之尤繁者,則擬三百、三千,以見其尤多”(《劉申叔先生遺書》)。他舉白居易《長恨歌》“後宮佳麗三千人”為例,“亦屬表多之詞,非必限於三千之數,亦未必足於三千之數也”。

(五)實境、虛境

《長恨歌》雲:“春寒賜浴華清池。”華清池在驪山西,是實境。有云:“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沈括《夢溪筆談·譏謔(附:謬誤)》指出:“峨眉山在嘉州,與幸蜀路並無交涉”,是虛境。實境可據,虛境不可據,要加以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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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明言、暗言

《詩經》創造了比興的手法,《離騷》繼承《詩經》用譬喻來表情達意。歷代文士大多遵用之,以表達自己的寄託。範攄《云溪友議》記載,朱慶餘將試卷給張籍看,附“閨意一篇”:“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以畫眉合不合時尚,請問詩歌合不合人意。前者是明言,後者是暗言,張籍“明其進退”而“推贊”之。

(七)正言、反言

杜甫《遣意二首》之一雲:“漸喜交遊絕,幽居不用名。”前人指出杜甫說的是反話:“本怨交遊絕跡,反以喜言也。”我補充三個正面的證據。如杜甫《狂夫》雲:“厚祿故人書斷絕,恆飢稚子色淒涼。”(舊注:“上言交態薄也。”)又如《投簡梓州幕府兼簡韋十郎官》雲:“固知貧病人須棄,能使韋郎跡也疏。”(舊注:“可涕。”)再如《酬韋韶州見寄》雲:“深慚長者轍(舊注:‘言見過之無人也’),重得故人書(舊注:‘言書問之不至也’)。”這三首詩,都嘆息自己貧病,為友人拋棄,既不來訪,也不來信。可見“漸喜交遊絕”確是反話,不是“喜”而是“怨”。

(八)言內、言外

俞文豹《吹劍錄三編》雲:“詩人之意,多在言外。《猗嗟》詩本刺魯莊公不能防閒其母,而乃美其威儀伎藝。《君子偕老》詩本刺衛夫人淫亂,而乃稱其姿容服飾。《芃蘭》詩本刺宋惠公驕而無禮,而乃詠其觿(左韋右枼)容遂,皆謂其德之不稱也。……《四牡》詩不言行役之勞,但言其不遑將父母。《東山》詩不言征伐之勞,但言其不暇顧世家,所以深閔念也。”不知道古人言在此而意在彼,便誤解了詩意。

代表作是袁郊《紅線》《聶隱娘》。袁郊虛構兩個故事:一是田承嗣欲佔薛嵩底盤,女俠紅線為薛嵩分憂,夜入魏郡,盜取田承嗣床頭合金,使田承嗣懼而取消妄念。二是田季安派女俠聶姨娘到許州刺殺劉昌裔,聶姨娘棄暗投明,反為劉昌裔抵禦田季安派來的刺客。今考袁郊之父袁滋,曾為鄭滑節度使,與魏博、陳許二節度使接壤。其後薛嵩之子薛平,繼任袁滋之職。袁滋對田、陳、薛三家有不同的印象。袁郊自幼耳熟能詳。他繼承家學,懂得《春秋》“褒善懲惡”之旨,故撰傳時以“兇險”的田承嗣、田季安為譴責物件,而選擇諸田的對立面,自然便想到印象較佳的薛平之父薛嵩、劉縱之父劉昌裔了。

(九)聳人聽聞,以求功名

代表作是羅隱《說石烈士》。文中說,李愬的“親信”石孝忠,反對韓愈《平淮西碑》紀功“盡歸乎丞相(裴度)”,“推去其碑”,又殺二吏,唐憲宗怒,“使送闕下”,他向帝“明(李)愬之功”,帝命磨去韓文,詔段文昌重撰。唐代文人應舉時,將自己所作詩、傳奇寫在卷軸上,送給名流,請求“推贊”,時稱“行卷”。羅隱虛構這個聳人聽聞的故事,即為“行卷”之用。他揚李(愬)抑裴(度)、重武將輕文臣的政治立場,亦因此文而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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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明兩點:

第一,不是每篇傳奇都有寓意,要作具體分析。

以中唐時期記載女報父仇的四篇作品為例,只有崔蠡《義激》一篇是有為而作,因為他也有家仇。鑑別傳奇有無寓意,要聯絡作者的家世、生平與政治立場、觀點,進入作者的心胸,進行判斷。

第二,文學意境與史學意境有別。

舉一個例,白居易《長恨歌》中描寫太上皇由蜀還京,思念楊貴妃,有“孤燈挑盡未成眠”之句。自邵博《邵氏聞見後錄》與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皆批評白居易,認為太上皇宮中絕無點油燈而不燃蠟燭之事。鄙意以為,以史學言,此句失實,以文學言,此句極佳。如雲“紅燭燒盡未成眠”則遠不如“孤燈挑盡未成眠”之能寫出太上皇的淒涼境況而感染千百年之讀者也。

我將自己多年來研究唐傳奇的成果,彙集為《唐傳奇新探》一書。2005年海外的《華裔雜誌》發表書評,略謂:二十世紀國人(包括大陸和港、澳、臺及海外華人學者)的傳奇研究,分為兩派。一派以魯迅等為代表,研究的焦點為考證作者生平、寫作年代;進行分類;探討思想性及藝術性;進行註釋、輯佚等。一派另闢蹊徑,以陳寅恪、卞孝萱為代表,在上述範圍之外,從唐人傳奇中拈出政治、社會與文學的關係,以為研究的重心,別開文史互證的新生面,於是形成

二十世紀傳奇文研究的“正”與“奇”兩種風格的分流。(“正”與“奇”沒有價值判斷的成分。)

(本文原載於《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二期》)

卞孝萱:文史互證與唐傳奇研究 | 中華當代學術著作輯要上新

內容簡介:

唐傳奇與唐詩賦一樣,具有反映個人以至時代心聲的作用。明人胡應麟雲:“變異之談,盛於六朝,然多是傳錄舛訛,未必盡幻設語。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本書作者即在唐傳奇版本作者考證、藝術性研究之外,另闢蹊徑,以傳奇寫作的政治背景為出發點,從傳奇作者的政治態度入手,透過專通結合、文史互證法,或比較作品內容與史實之異同,或辨明作品人物原型、創作年代,或考察實際作者、作品標題,在此基礎上旁推曲鬯,以意逆志,透過表面的藻繪,探索作者的創作意圖亦即作品的真正寓意。

作者簡介:

卞孝萱(1924—2009),江蘇揚州人。曾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古典文學專業博士生導師、《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副主編,中國唐史學會顧問、中國唐代文學學會韓愈研究會會長,江蘇省六朝史研究會名譽會長等。已出版《劉禹錫年譜》《元稹年譜》《唐代文史論從》《現代國學大師學記》《冬青樹屋筆記》等專著10餘部,發表論文近500篇,主編《資治通鑑新編》《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叢書》《六朝叢書》等多種。領銜主編的《中國曆代史話》獲第七屆中國圖書獎。

目 錄:

引 言

第一類 不置褒貶 由人評說

《蘭亭記》新探

附:何延之《蘭亭記》

第二類 指名道姓 攻擊對方

《補江總白猿傳》新探

附:《補江總白猿傳》

《上清傳》新探

附:柳珵《上清傳》

《霍小玉傳》新探

附:蔣防《霍小玉傳》

《周秦行紀》新探

附:《周秦行紀》

第三類 影射時事 寄託憤慨

(甲)針對某一政治事件而發

《任氏傳》新探

附:沈既濟《任氏傳》

《辛公平上仙》新探

附:李諒(復言)《辛公平上仙》

《河間傳》新探

附:柳宗元《河間傳》

《石鼎聯句詩、序》新探

附:韓愈《石鼎聯句詩、序》

《噴玉泉幽魂)新探

附:李玫《噴玉泉幽魂》

(乙)針對某種社會現象而發

《枕中記》新探

附:沈既濟《枕中記》

《南柯太守傳》新探

附:李公佐《南柯太守傳》

第四類 借題發揮 控訴不平

《毛穎傳》新探

附:韓愈《毛穎傳》

《謫龍說》新探

附:柳宗元《謫龍說》

《李娃傳》新探

附:白行簡《李娃傳》

第五類 以古喻今(或假託神話) 開悟皇帝

《開元昇平源》新探

附:《開元昇平源》

《長恨歌傳》新探

附:陳鴻《長恨歌傳》、白居易《長恨歌》

《柳毅傳》新探

附:李朝威《柳毅傳》

第六類 歌頌俠義 鞭撻逆臣

《紅線》《聶隱娘》新探

附:袁郊《紅線》《聶隱娘》

第七類 聳人聽聞 以求功名

《說石烈士》新探

附:羅隱《說石烈士》

《拾甲子年事》新探

附:羅隱《拾甲子年事》

附錄 怎樣鑑別唐傳奇有無寓意?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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