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要到連山任鄉長。上任的前一天晚上，縣委辦幾個要好的同仁為他送行。酒桌上，有人說連山鄉的前任鄉長、書記都栽在那個窮山惡水的鬼地方，告誡小林千萬不要沾上那地方的邪氣。

小林慢慢地喝著酒，心裡邊卻暗暗地擰著勁兒。他才三十出頭，以後的路還很長，他不會為金錢所動，不會為美色所動，要好好幹一番事業。

第二天，恰好是雙休日，一大早，小林別出心裁地騎輛破舊的腳踏車，來到了連山鄉最偏遠的一個自然村——大窪村。

小林想以“康熙私訪”的形式，提前介入鄉里的工作，深入瞭解一下當地村民對鄉村兩級幹部的敵對情緒。

一進村，小林見路邊一個挖溝泥的大爺，正掄圓了膀子，從路邊的小水溝裡往外撈汙泥，小林便停下車子問他，這是大窪村吧？

那大爺說是。

小林扔過一支菸，想跟他拉呼拉呼。那大爺見他是城裡人模樣，停下手裡活兒，也想跟他拉呼。

小林問他撈溝裡的泥是幹啥的，那大爺說是積肥。

小林問：“不是有化肥嗎，還用撈汙泥積肥？”

那大爺說：“如今，我們農民也跟你們城裡人一樣，知道‘綠色食品’對人體有好處，不願意吃施過農藥、化肥的糧食。”

小林想，這大爺講的，和他掌握的農民買不起化肥、農藥還有些差距哩！於是，小林就想跟那大爺深聊聊。小林謊稱自己是省農學院的講師，利用休假的時間，到農村來了解一下情況，想寫一篇新農村的調查報告。

那大爺一愣，瞪大了兩眼問：“你是省農學院的？”

小林說：“是呀！”

那大爺滿臉的皺紋，笑成一朵綻放的墨菊，跟小林說：“俺家小二子，就在你們農學院讀書，你可要好好給俺照顧照顧哩！”

小林想，這下糟糕了！說謊話說到二十四點上了！萬一大爺再問他在農學院教什麼課，是不是他們小二的輔導員、班主任之類，自己可就露餡嘍！

好在那大爺並沒有打聽農學院的事，反倒一下子跟小林親熱起來，扯住小林，非讓到他家裡坐坐不可。

小林想，去坐坐也好，順便看一下農民家中的糧囤子、菜籃子以及圈裡的豬呀羊的。可當他真的走到那大爺的家中時，還真被他家的擺設給驚呆了。

坐北朝南的一棟二層小樓，外面貼著白瓷片，屋裡鋪著地板磚，紫紅色的大沙發，擺在正面的客廳裡，城裡的科、局長家都比不上。小林正點頭說好時，那大爺大聲喊他屋裡的女人，說他娃學院裡來人哩，讓老伴兒快抓把米，把跳到平房頂上的那隻紅公雞給哄下來殺了！

那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小林嘴上說不在這兒吃飯、不在這兒吃飯，可他轉而又想，快中午了，走到哪兒也得吃飯。實在不行，等會兒給他飯錢就是了。有了這樣的想法，小林就坐下不走了。

回頭，那大爺跟小林在屋裡喝茶時，家裡又陸續來了兩三個年輕的小媳婦兒，她們是來幫著燒火做菜的。

工夫不大，雞呀魚呀的，三四個大盤子端上來了。小林有些不好意思，摸過碗要去裝飯。那大爺從桌子底下摸出一個小塑膠桶，“咚咚咚”給小林倒上了滿滿的一茶杯酒，說是鄉下的散酒，隨便喝兩杯吧。

小林不想喝，他還想多跑跑轉轉哩！可那大爺硬讓他喝。小林端過那滿滿的一大茶杯酒時，想再找個茶杯倒出一半來，他想喝兩口，表示個意思就行啦。可那大爺把桌子上的茶杯全都收起來，不讓他倒，就讓他喝。

小林想，好好好，入鄉隨俗，喝就喝吧。他端起酒杯先抿了一小口，感覺味道還不錯，再喝時，那大爺一勸再勸，他也就往深裡喝了。頭一杯還沒喝光，那大爺又把他的杯子摸過來，“咚咚咚”給添滿了。

小林搖著頭，說不能再喝了。

可那大爺把他的杯子端起來，與自己的杯子碰得“叮噹”作響，一再跟小林說：“碰過杯子了，喝！”

小林點頭，說：“喝，喝，喝！”

他們是上午不到十二點坐下來喝的，一直喝到下午三點多，要不是小林說他天黑之前還要趕到縣城去，那大爺晚上還要跟他接著喝。

小林搖著頭，說：“不能啦，不能啦！”

小林說“不能”的時候，又上了幾道菜。但，那時小林已經醉了，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人家上了多少菜。只記得他要離開大窪村時，是那大爺找了輛“小黃蟲”，把他連人帶車，還有一些鄉下土特產什麼的，一起裝了進去。

第二天，小林酒醒後，看看那大爺給的板栗、山蘑菇以及五六隻活蹦亂跳的大公雞，心想，那大爺是真把他小林當成孩子的老師了？！

小林壓根兒就沒想到，他頭一天晚上跟縣委辦公室幾個人一起吃飯時，曾說他要到連山鄉最窮的村裡先去私訪一趟。

可巧，那家飯店裡有個端盤子的服務員是大窪村的，她連夜打電話給村主任，村主任得到訊息後，就安排他的老岳父暗中接待。

當天小林吃的雞呀魚呀，都是村裡報銷，那就不在話下了。關鍵是那小塑膠桶裡的“散酒”，那可是４８０塊錢一斤的精裝茅臺，開瓶後，散裝在桶裡的。小林和村主任的岳父一頓喝了三斤多！（作者

相裕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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