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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簡介能讓克勒格爾停下腳步的不止是毒鵝膏,其他蘑菇也同樣可以

孢子從空中什麼下來

文章選自公眾號利維坦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 Curbstone Valley Farm

利維坦按:

在鵝膏菌科裡面,我們最眼熟的應該是毒蠅傘了。白色的菌杆、紅色的傘帽,上頭分佈著細小的白色小點——遊戲裡那個讓馬里奧大叔吃下去就會變大的蘑菇,以及蘋果系統emoji裡面“蘑菇”的圖案(),就是這玩意兒。

如此一種色彩鮮豔的蘑菇,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菇。據記載,毒蠅傘在西伯利亞早期的薩滿儀式中曾被當作致幻劑廣泛使用(當然,這裡的早期是指俄羅斯人將酒精飲品引入西伯利亞之前),印度的《吠陀經》裡也有過相關記載。但也正因其鮮豔的色彩,誤食毒蠅傘導致中毒的案例反倒並不算多。相比之下,該文中主要提及的毒鵝膏則是一種樣貌十分低調、看似人畜無害的劇毒蘑菇——且按作者所言:分佈在城市間,較為廣泛,因此有了更大的隱蔽性和危險性。

利維坦友情提示:

切忌輕易食用野生小菇。

在蘑菇面前,我們都是小學生。

Peace

Mushroom - Joint Happening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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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人行道和煤渣磚牆之間長了7朵蘑菇,每一朵大概都有半個門把手那麼大。它們那銀綠色的傘帽才剛剛露了個頭,只有一小部分高出了地面,大部分都淺淺地掩埋在地下,像地雷那樣鼓起來。這幾朵蘑菇藏在木蘭花叢裡,旁邊的地上躺著一根廢棄的注射器,此外還有各種城郊垃圾。

保羅·克勒格爾(Paul Kroeger)長得像是一名男巫師,濃密的長鬚梳得整整齊齊。此刻,他正跪著挖其中一朵顏色顯病態的蘑菇。克勒格爾用一把不長的彎刀撬起蘑菇,然後把它整個拉出來。

這朵蘑菇就是毒鵝膏,也叫死帽蕈(Amanita Phalloides)。食用這種蘑菇,會導致嚴重疾病,最快6小時後就會發作,不過一般來說,發作時間往往要更久一些,大概36小時或者更長。通常72個小時後就會出現嚴重肝損傷,一週或更久以後就會致命。

“發病漫長且緩慢是這類毒物的一大可怕之處,”克勒格爾說。

他和我都住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溫哥華東區的一個安靜街區。街對面是聖帕特里克小學的後區,小孩們正在打籃球,他們的叫喊聲在偶爾路過的汽車聲之間迴盪。克勒格爾喜歡小孩。那天一早,我們就在人行道上找蘑菇,克勒格爾一看到嬰兒車路過,就會輕聲叫住推車的家長,警告他們這個街區裡有毒鵝膏。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 Fungimap

克勒格爾抖下了蘑菇上的土,把它放到蠟紙上排列整齊的蘑菇佇列中。他端詳了一下這些蘑菇,然後說:“

足夠毒死一整個天主教學校的學生了。

毒鵝膏的傘帽略呈圓形,菌褶呈白色,莖幹則帶著些許綠色。莖幹底部還有一段光滑的柱體,稱為菌托,菌托是整株毒鵝膏中最白的部分。

全世界與蘑菇有關的中毒及死亡事件中有90%的起因都是毒鵝膏。

克勒格爾在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擔任實驗室助手和技術員時,研究方向就是與藥用蘑菇有關的生物化學。他是溫哥華真菌學協會的創始成員和前主席,是西加拿大蘑菇中毒問題方面首屈一指的專家。1997年,毒鵝膏第一次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出現時,克勒格爾就作了詳細記錄。此前,從未有人在加拿大見過這種蘑菇。加拿大資料記錄中的這第一株毒鵝膏出現在米申市(溫哥華以東一小時車程)附近引進的歐洲甜慄樹之間。

一年後,這種蘑菇又在位於溫哥華島南部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首府維多利亞市一座政府建築的一棵觀賞性歐洲山毛櫸大樹下現身了。10年後,毒鵝膏開始在一個滿是成熟歐洲角樹的街區出現。隨後,克勒格爾就招募了志願者搜尋各大街區,還把這個訊息放給了蘑菇獵手。搜尋行動開展的第一年,他們在溫哥華記錄到了大概50個有毒鵝膏出現的地點。克勒格爾想要知道這些蘑菇的源頭在哪兒,以及它們接下去又會在哪兒出現。他擔心,這些毒性極強的蘑菇早晚會造成人員死亡。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第一起毒鵝膏重度中毒案例出現在2003年,2008年又出現了第二起。這兩起案例中的受害者都活了下來。隨後,

在2016年,維多利亞市一名3歲的男孩因食用公寓外的野生蘑菇而喪命。

克勒格爾說,他覺得自己預料到了最壞的情況,但沒有做好“這樣一個幼童因此喪命的準備”。

克勒格爾特別強調,毒鵝膏一定會出現在城市街區裡,而非深山老林或是城市公園之中。它們最常出現在人行道和街道之間的狹長草地。

過去的幾年間,克勒格爾和他的菌類研究者圈子一直在受到毒鵝膏侵襲的街區內張貼海報。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疾病控制中心也透過新聞釋出了他的警告。此外,克勒格爾還在街頭活動中設立了一個攤位,警告那些願意聽取建議的人不要接觸毒鵝膏。

我在溫哥華東區加入克勒格爾的隊伍時,他在人行道上勸誡的大部分人——推著嬰兒車的家長和帶著所購雜貨的過路人——之前都已經聽說過這個外來物種了。一名從正在改造的房子裡走出且腰纏工具皮帶的男子對我們說,他在溫哥華東區幾幢樓遠的地方看到過毒鵝膏,克勒格爾則快速地寫下了這個地址。我問這名男子他為什麼對蘑菇這麼感興趣,他回答說,自己只是想知道街區裡到底長著些什麼。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毒鵝膏其學名phalloides意思為“陰莖狀的”,但並不清楚到底這個命名是因為外型像字面上的陰莖,還是分類上和竹蓀同樣為鬼筆屬。© Florida Center for Instructional Technology

克勒格爾那天找到的第一朵毒鵝膏是在一所還掛著萬聖節(那是兩週前的事了)裝飾的房子前面。他挖開這朵毒鵝膏下樹葉覆蓋的土壤,又發現了幾個綠色的蘑菇傘蓋。克勒格爾一下跳過人行道,活像一個高高躍起的侏儒。他從海報上拽下一個塑膠人類頭骨,帶過來放在剛才發現了毒鵝膏的位置上。他把這個假頭骨嵌到了一窩紫色長春花裡,旁邊就是剛剛找到的毒鵝膏。然後,他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還拍了張照。有的時候,克勒格爾好像是站在毒鵝膏那邊的一樣,他很欣賞這種植物神秘的韌勁。他會興奮地微笑問候每一朵毒鵝膏,對它們說:“原來你在這兒呢。”

那天,克勒格爾最後收集到了幾十朵毒鵝膏,每朵都被他放在皺巴巴的蠟紙裡,隨後又會放到他褪了色的桶式日常揹包中的一個塑膠盒子裡。再之後,這些毒鵝膏就會在經過乾燥處理後,儲存在大學裡。這天找到的大部分毒鵝膏都出現在之前沒有記錄的新地點。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克勒格爾拿出一條溼毛巾擦了擦手,然後給自己捲了一根細細的煙。

他解釋說,不能用含有酒精成分的毛巾,因為這會加速毒素進入面板的滲透過程。

雖然克勒格爾認為,各類蘑菇通常都可以安全處理,但一整天都重複這種操作也仍有風險,因為你總有可能忘掉這件事的危險性,不自覺地觸控臉、鼻子、嘴唇。“只是為了安全起見,”他說著又擦了擦手,完了以後又把毛巾遞給了我。

舊金山醫學毒理學家凱西·沃博士(Dr。 Kathy Vo)日前發表了有關罕見或不尋常中毒事件的案例研究。她告訴我,毒鵝膏中毒是最糟糕的中毒事件之一。“等到肝臟功能開始紊亂時,就會出現出血性疾病、腦水腫、多器官功能衰竭等症狀。真的非常非常可怕,”她說。

沃說,

毒鵝膏中毒導致的失水狀況是她見過最嚴重的之一。身體會用水沖刷內部的一切。

“這可不是解藥,”她說:“相反,正是這個過程讓毒鵝膏中毒變得尤為致命。我們準備了各種療法,但這可不是A療法不行,就試B,B不行就試C,C不行就試D。病人的情況不總是一樣的。最大的救星是液體、液體、液體。始終監測肝臟狀況,一旦肝功能衰竭,就要準備器官移植。”

平均來說,北美每年都有一人死於食用毒鵝膏,但這個數字還在隨著這種蘑菇的擴散而增長。2012年北美地區有記錄的毒鵝膏中毒事件超過30起,其中包括3起死亡案例,而2013年就只有5起中毒事件且無人死亡。2014年,加利福尼亞有兩人因毒鵝膏中毒而死亡,後來溫哥華又出現了第三起死亡案例:一名加拿大籍男子旅行去了加利福尼亞,用餐時吃了毒鵝膏,然後又回到了溫哥華,最後發病、死亡。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 slate。com

據說,毒鵝膏的味道相當不錯,吃下這種蘑菇的人在發病前會有那麼一兩天感覺良好。毒鵝膏的毒素會被幹細胞吸收,它會抑制一種負責蛋白質合成的酶。沒有了蛋白質,細胞就會開始死亡,病人就可能會出現噁心和腹瀉——這些症狀很容易就會被誤診為一般食物中毒或其他疾病。

“如果病人沒有意識到這些症狀和食用毒鵝膏之間的聯絡,沒有意識到這是他一兩天前食用這種蘑菇的結果,那就很難診斷,”沃說。

1938年,北美大陸西海岸第一起毒鵝膏致人死亡事件出現在北加利福尼亞。自那之後,毒鵝膏就始終威脅著灣區人民的生命安全。沃說,雨季之後通常會爆發大規模中毒事件。2016年11月,在長時間的溫熱多雨天氣之後,灣區真菌學協會聯絡了加利福尼亞毒物控制系統熱線,警告說,毒鵝膏馬上就要湧現。“5天后,我們開始接到求助電話,”她說。

2016年秋季發生了一連串(總共14起)毒鵝膏中毒事件,其中一起是這樣的:

灣區一個家庭,烤食了朋友採集的野生蘑菇,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些蘑菇是毒鵝膏。

食用這些蘑菇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他們18個月大的女兒以及其他兩名成年人。這對夫婦和一名成年人經過積極的輸液治療,在入院幾天後就出院了,但小女孩和另一名成年人則需要移植肝臟。

在這個過程中,據報道稱

只食用了半隻蘑菇的小女孩出現了沃所說的永久性神經損傷症狀,並且再也不能自主進食或接受指令了。

“每年,我們都會接到很多與食用蘑菇有關的電話,”沃說。“經常有小孩在自家後院發現了蘑菇,然後就吃了下去。我們會要求家長提供誤食的蘑菇照片,結果通常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們稱這些蘑菇為‘小棕菇’,它們會產生刺激性,有時還會引起噁心和嘔吐。但毒鵝膏完全是另一碼事。

我會讓他們把蘑菇翻過來,然後告訴我菌褶是不是白色的,如果是,那我就會很憂慮了。”

毒鵝膏在全球都有分佈,但直到上個世紀才開始大範圍傳播。在野貓遍佈澳大利亞、豬和貓鼬肆意在夏威夷撒歡之後許久,毒鵝膏的主要產地仍舊只是歐洲。它們大都生長在落葉林中,並且是從巴爾幹地區到俄羅斯再到冰島的蘑菇中毒事件的主要原因。

雖然歷史記錄沒有給出肯定的結論,但北美地區的第一朵毒鵝膏疑似在20世紀初出現在東海岸。1938年,有人在蒙特利德爾蒙特酒店的地上看到了加利福尼亞第一朵毒鵝膏,它是從一棵移植過來的觀賞性樹木的根系上長出來的。在那之後,這個物種又慢慢擴散到了灣區。如今,毒鵝膏在灣區已經相當普遍,並且入侵了街道。整個加利福尼亞的毒鵝膏數量也已經超過了它的歐洲原產地。繼灣區之後,一系列太平洋西北部城市也出現了毒鵝膏現身的報導,且這些城市一個比一個離海岸遠。

毒鵝膏不止是在樹木間傳播,逐漸擴大自己的棲息地。相反,它們就像一顆顆孤立的炸彈,以登陸地點為中心,大面積向外輻射。

雖然這種模式意味著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毒鵝膏或許來自加利福尼亞,但克勒格爾已經開始懷疑,這個地方的毒鵝膏其實是一次獨立的物種入侵事件。

克勒格爾把溫哥華第一次毒鵝膏爆發的地點放到一起時,毫不費力地發現了這種入侵模式。它們出現的街區都建造於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且這些毒鵝膏都生長在苗圃裡的闊葉樹下。

大多數蘑菇都以孢子的形式繁殖。孢子會飛到空中,然後像種子一樣落到地上“生根發芽”。

毒鵝膏的孢子尤為脆弱,它們會在陽光下降解,不會飛得很遠,也不會飛得很高。無論怎麼看,這個物種都應該是歐洲稀有品種,但不知怎地,它成功地搭上了便車,一路來到北美——而且不止一次。

大多數蘑菇都長在地下,看不見。它們的生物量大部分由菌絲構成,菌絲就是一種生物絲狀網路,偶爾能以蘑菇的形式結出子實體。毒鵝膏的菌絲只能生長在樹木根系裡。它們和某些樹木結成了共生關係,菌絲依託樹木根系形成的網路極大程度地拓展了後者的範圍。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 Food Navigator

菌絲網路滲透到樹木根系結構之後,蘑菇就成了樹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前者會依靠儲存在樹木根系裡的糖分而活,而菌絲擴充套件的根系能讓樹木更好地從周圍獲取水、養分和化學遞質。

這種關係叫作“外生菌根”(ectomycorrhizal):詞綴ecto代表外部,myco代表菌菇,rhyzal則代表根系。如果一棵帶著外生菌根的樹苗被拔起、移動,附著其上的蘑菇也會跟著它遷徙。克勒格爾推測,

毒鵝膏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經意地跨越了大西洋來到了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南部。

克勒格爾站在溫哥華一座小山丘上,或是從高速公路上眺望,就能辨認出最有可能發現毒鵝膏的那些街區。他尋找的特徵是那些種有大量成熟闊葉樹及歐洲觀賞數種(尤其是角樹)且帶有20世紀中葉現代住宅建築風格的街區。這類街區中的房屋,最長的那面牆與街道平行,而不是蜿蜒到一片景觀空地裡。上述這些特徵表明,這個街區以及街區中栽種的樹木始於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初。

按照克勒格爾的說法,雖然這個領域內的專家對毒鵝膏的來源還有些分歧,但一般認為,這些街區內的毒鵝膏在共生的樹木種下數十年之後出現,是因為它們在這段時間內處於休眠狀態。毒鵝膏的菌絲會一直在宿主樹木的根系內生存,直到後者進入成熟期——這個時候,樹木就不會把所有能量都傾注到生長上去了,它們會開始儲存糖分。對這些來自歐洲的樹種來說,

這個過程大概需要半個世紀。等到多餘的糖分進入菌絲網路,就會出現第一批蘑菇子實體。

在滿是老闊葉樹的街道上跟著克勒格爾行動就像是在追一隻狐狸,他完全不像是在人行道上行走的生物。

克勒格爾追蹤的母體藏在地下。

他叼著一根細細的香菸,在停泊著的車輛之間穿梭,心諳每一條長滿青草的後路、每一條公寓和醫療場所的運輸通道。

克勒格爾腳踩運動鞋、身披紅色法蘭絨夾克,輕快地在街區裡“滑動”,時不時地會暫停一下。他發現的蘑菇大部分是一種色彩豔麗的本土物種,也就是紅中帶白的毒蠅傘(Amanita muscaria)。和毒鵝膏一樣,這種傘形毒菌也附著在樹木根系上,它們的傘帽沿著樹樁結成一個環形,就像童話裡仙子王國故事裡的場景一樣。

毒蠅傘有毒且有致幻性,雨水會帶走它們的孢子、四處播撒。

整個溫哥華都有毒蠅傘分佈,有些大得像餐盤一樣,還有一些像是點綴著白色雪花的櫻桃色門把手。克勒格爾帶著相機在地上慢慢爬動,捕捉畫面,同時輕觸蘑菇頂部,感受它們在地下紮根的紮實程度。經常有路人駐足評論,為這些蘑菇的豔麗和數量之多感到驚奇。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鵝膏菌屬(Amanita)包含大約600個傘菌物種,包含一些世界有名的最毒菇類,但也包括一些可食用菇類。本屬的菇類造成了95%的毒菇致死案例,其中光是毒鵝膏就佔有50%。圖為典型的毒菇——毒蠅傘(Amanita muscaria)。© Reddit

毒鵝膏是潛伏者,必須耐心尋找才能找到它們。克勒格爾在一所房屋前的葡萄藤和花叢中找到了新毒鵝膏標本,一抬頭卻發現一位婦人猛地打開了門。

“你們在我家花園裡幹什麼呢?”

克勒格爾結結巴巴地說自己是個專業的真菌學家。很明顯,比起和人對話,他更享受同蘑菇的交流。此刻,他站得筆直,手裡舉著一朵毒鵝膏就像是舉著剛摘除的闌尾一樣。這位婦人知道自己的花園裡長著這些致命的蘑菇嗎?不等她答話,克勒格爾就溫柔又質樸地說道:“我只是在這兒收集這些蘑菇。”

“好吧,”婦人說道,“但請離開我的花園。”

接著,門就重重地關上了,克勒格爾又等了一會兒,確定婦人離開了,然後就到一叢灌木的底部,用彎刀撬起另一朵銀綠色蘑菇。

我們把剛才的斬獲包裹好之後,就離開了這所房子,克勒格爾說:“城市的發展風格為毒鵝膏的引入和擴張奠定了基礎。

它們永遠不會消失,至少不會因為目前已知的任何人類決定而消失。

一旦外生菌根進入了土壤,即便殺死宿主樹木也無法阻止它們的擴張了。

之前曾有提議說要剷除城市裡的所有角樹,因為這個樹種是毒鵝膏的主要宿主。“然而,按照這個思路,你還得剷除所有菩提樹、甜慄樹、紅橡樹和英國橡樹。那整個城市就不剩下什麼樹了,最關鍵的是,即便真這麼做了,我們仍舊無法根除毒鵝膏,”克勒格爾說。

幾小時前,克勒格爾在一所天主教學校裡採集毒鵝膏。學校對面的街區裡高聳著一棵成熟角樹,它的落葉樹冠遮住了街道的兩側。距責備克勒格爾的那個婦人的房子30英尺(約9米)處,還有一棵很是高大的角樹。克勒格爾有各種上個世紀的地圖,它們詳細記錄了每一個街區、每一幢樓的變遷。在他看來,這些就是描繪毒鵝膏目前和未來分佈的地圖。

十年又十年,越來越多的毒鵝膏出現了,就像來自地下的回聲一樣。

克勒格爾想知道人們要多久才能學會迴避一種常見且致命的蘑菇。當然,毒鵝膏現在還不能算是常見,但他知道它們很可能會有那一天的,並且2016年出現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第一例本地毒鵝膏致人死亡事件也肯定不是最後一例。

真菌學期刊《真菌》(Fungi)的創始人、出版者兼主編布里特·伯恩亞德(Britt Bunyard)曾經嘗過毒鵝膏。

“確實很好吃,也很有蘑菇的味道,”他告訴我,“風味很不錯,但你待會兒一定得把它吐掉。”

鵝膏毒素在開始起作用之前,必須先進入消化道,所以,快速咬一口但不吞嚥幾乎不會產生什麼效果,但我們仍不建議讀者這樣做。

“有毒的蛇、蜥蜴、植物和蛇都有警戒色,向你宣示它們有毒,但蘑菇不會,”伯恩亞德說,“

危險的蘑菇顏色大都比較單調,多是棕色、綠棕色或是青銅色,且吃起來也不會有什麼異樣會讓你覺得會因它而死亡。

北美地區一大部分因毒鵝膏而中毒的人都是越南赫蒙裔或是拉丁美洲移民。他們往往會把毒鵝膏誤認為是他們家鄉的一種珍貴食材,也就是有著“白凱撒”之稱的高大鵝膏(Amanita princeps)。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蘑菇獵人”保羅·克勒格爾。© Vancouver Mycological Society

毒鵝膏不止是北美地區的問題,它們已經擴散到了世界各地,那些為景觀綠化和林業實踐而引入外來樹種的地區都出現了毒鵝膏,比如:北美、南美、紐西蘭、澳大利亞、南非、東非、馬達加斯加。2012年,在澳大利亞堪培拉,

一名頗有經驗的中國主廚和他的助手在準備年夜飯的時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混入了當地採集的毒鵝膏。這兩人兩天內就死在了等待肝移植的過程中。還有一位顧客也因吃了毒鵝膏而發病,但在肝移植成功後活了下來。

“這類蘑菇嚐起來不壞,所以它們很可能不是有意要進化出毒性以防止自己被吃掉或者採摘,”伯恩亞德說,“哺乳動物——甚至不是所有哺乳動物,某些松鼠和兔子吃了毒鵝膏後沒有任何損傷——人類是唯一受到它毒素影響的。

為什麼它對人類毒性這麼大呢——誰知道?有些毒素本來只是起通訊功能的分子,只是恰巧對我們人類有毒罷了。

在伯恩亞德看來,毒鵝膏的擴張之旅其實只是一個更宏大現象的表徵,那就是整個真菌王國的全球遷徙。憑藉能隨風而動的孢子和埋在地下的菌絲,蘑菇們可以以各種人類能夠攜帶他們的方式作長距離旅行。

擁有植物病理學博士學位的伯恩亞德現在比較擔心蘑菇取代和改變新生態系統的方式。“

動物的主要病原體是細菌,而植物的主要病原體就是真菌,

”他說,“植物和真菌之間的糾葛發生在地下,我們看不到。某些本土菌根因為外來真菌的到來已經開始逐漸被取代,這進而又會讓一些植物也隨之被取代。”

外來蘑菇及其地下菌絲根系會如何影響周遭生命,對於這個問題我們現在的認識還非常有限。真菌的生命週期和分類還有很多懸而未決的地方。

真菌在1968年才有了自己的專屬王國,也就是我們現在熟知的“第五王國”(真菌界),在那之前,真菌一直被劃分在植物界內。

然而,

從遺傳和進化的角度上說,真菌更接近動物,而非植物。

真菌學是一門相對比較年輕的科學,並且,這一領域的研究人員們現在才剛剛開始瞭解,有益真菌幾乎存在於所有生態系統中,它們不僅有助於分解及回收有機物質,而且還能幫助植物集中營養物質,並起到化學遞質的作用。

克勒格爾報告說,毒鵝膏現在正從外來歐洲宿主樹種向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本土的橡樹轉移。這個地區第一起明確的物種躍遷案例出現在2015年。在加利福尼亞,人們在幾十年前就觀察到毒鵝膏的宿主開始向海岸橡樹轉移。樹木根系在地下犬牙交錯,毒鵝膏的菌絲則從中穿過,成了當地的新居民。

毒鵝膏現在已經開始歸化,無需外部輔助就能完成擴張。

“它們可以很大程度上擺脫人類和犬類,獨立擴張了,”克勒格爾說。偶爾出現的毒鵝膏致人死亡事件是克勒格爾努力消除的物件,但是,他同伯恩亞德一樣,更擔心隨現代文明發展腳步而來的生物入侵導致的“意想不到的後果”。

附著在樹木根系上的蘑菇遠渡重洋,這意味著什麼?蒸汽船隻的出現給了植物和蘑菇第一次進入全球貿易的機會。而現在,集裝箱貨輪和飛機可以帶著它們前往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我覺得,人類做的任何事都有出錯的可能,”克勒格爾說,“我們這些靈長類動物在這方面有許多不良記錄。”

第二天,在開往唐人街的公共汽車上,克勒格爾像輕盈的幽靈一樣向後排走去。他的馬尾辮梳得整整齊齊,一直垂到背上。坐下後,他把揹包放到腿上,那是一個現在空空如也的“塑膠桶”,等待新一天的搜尋和收穫。公共汽車行駛到溫哥華東區附近的主街道時,克勒格爾帶著些許興奮地搓了搓手,說道,“我們馬上就要路過第十三大街的標記點了,一定要頂禮膜拜一下。”

克勒格爾指的是前一天他在天主教學校對面找到的一堆毒鵝膏。每年,他都會在人行道邊上和街角花園裡找到更多剛出現的毒鵝膏。他擔心,這些蘑菇很快就會從城市擴張到附近的樹林裡去。就毒鵝膏的數量來說,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南部可能要成為下一個灣區了,每一場大雨過後就會出現毒鵝膏致人死亡或是危及人類生命的事件。

公共汽車走走停停,在駛向溫哥華市區邊緣的時候,

克勒格爾指出了蘑菇在全球擴張的方式:火山浮石筏、船舶壓艙物、動物胃部、包裝箱、植物、泥炭。

人類那些把蘑菇引入新棲息地的活動同時也會帶去其他外來物種。“大多數時候,你永遠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說,“只是因為發生了蘑菇致人死亡事件,我們才關注它們。”

1987年,克勒格爾認證了一種此前科學界並不知曉的蘑菇。他在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植物園裡發現這種蘑菇成團生長——地膜上、溼潤的池塘邊以及小徑旁,到處都是它們的身影。“很漂亮的小東西,”克勒格爾這樣說,像是在描述某些珍貴的東西,“菌褶呈灰色,傘帽則帶著琥珀色。”就和談到其他蘑菇時一樣,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感覺就像戀愛了。

克勒格爾和一名同事把這個新物種命名為“土豆菇”(Hypholoma tuberosum),不久之後,紐約、日本、德國、比利時和澳大利亞等地就出現了目擊這個物種的報告。

土豆菇不是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本地物種,但它也不是剛到此地。只是此前沒有任何願意大費周章為這些蘑菇命名的人注意到它們而已。由於土豆菇似乎對景觀用地情有獨鍾,真菌學家開始尋找它們的源頭,並且認為它們和毒鵝膏一樣,一定是人們不經意間引入的。結果顯示,這種蘑菇的源頭似乎是澳大利亞悉尼市區的一個苗圃。那裡的人們用攜帶土豆菇的泥炭土盆栽植物,這些觀賞性植物隨後透過海運流向全世界。他們使用的這些泥炭來自130千米之外的一個沼澤地——這很可能就是土豆菇的原產地,它們本來應該繼續當個默默無聞的當地物種,但現在已經遍及全球。

毒鵝膏:致命蘑菇在蔓延

土豆菇。© Paul Kroeger

公共汽車進入溫哥華市區後,速度降了下來,克勒格爾拿起揹包,說道,“我們該下車了。”

我們在黑斯廷斯大街下車,沿著一條寬闊但擁擠的人行道走動。這裡到處是床單和壓扁了的紙板,看著像是一個綿延幾幢樓的跳蚤市場。一半的小販都意識模糊地或蜷曲或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商品旁邊,畢竟現在時間還早,這個地方人員比較混亂,監管也比較鬆散。克勒格爾說,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在這附近的街區豎起警示牌:“這個地方有不少人有精神問題、自殺傾向,甚至可能不懷好意。我不想他們在看到警示牌之後刻意尋找毒鵝膏。”

走過幾幢樓,來到一個陰涼的街區,克勒格爾在東喬治亞大街和公主大道交匯處的一所房屋前停了下來。他用手把一株蕨類植物的葉子往後撥開,說道:“它們這就來了。”

灌木叢下的陰影裡有一朵金屬色的蘑菇,那是一種接近金色的淺綠色。克勒格爾說,這一排房屋附近總共有96株角樹,他之前已經在其中8株的下面發現了毒鵝膏。現在,這個數字上升到了9株。

能讓克勒格爾停下腳步的不止是毒鵝膏,其他蘑菇也同樣可以。任何色彩明亮或者剛露頭的蘑菇都會引起他的注意。“毒性很強,”他這樣評價一朵長在街角草坪上、傘蓋有如紐扣的落葉松蕈(Agaricus)。“不過,沒有毒鵝膏那樣致命,”他還補充說。

那天晚些時候,克勒格爾的塑膠揹包裡就裝滿了蘑菇,而他也已經抽了五六根細香菸。他那天找到的最後一朵毒鵝膏已經成熟了,長在石牆底部附近的草叢裡。克勒格爾環顧四周,注意到了最近的十字路口,記住了這個位置。接著,他就繼續前進,沒有對這朵蘑菇採取任何措施。那是漫長的一天,而克勒格爾的任務也不是清除每一朵毒鵝膏。他想知道它們最終會變得什麼樣,他也只想完成每天的工作量。畢竟,除了蘑菇之外,他也熱愛孩子和狗。

他沒有處置的那朵毒鵝膏,是從附近一棵角樹的根系上長出來的,細長的白色莖幹直挺挺地站立在草地上。把它挖出來絲毫不會減慢那些“地下工程”的程序,不會改變全球水土、根系(以及生活其中的植物)流失的現狀,把它挖出來不過是個象徵性的舉動,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

因此,克勒格爾沒有處置那朵蘑菇——這是在向第五王國點頭致敬,它們不可阻擋。

文/Craig Childs

譯/喬琦

原文/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9/02/deadly-mushroom-arrives-canada/581602/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喬琦在利維坦釋出

文章僅為作者觀點,未必代表利維坦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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