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今年年初三拜年時碰到了下道湖的姑丈，有些感慨。有些事，不記下來，以後就忘了。

我的秀蘭姑姑，生下來時發高燒，腦袋燒糊塗了，父輩們都說她是個可憐的人，一輩子腦子不清不楚的，又要那麼努力地去活著。

小時候，我對姑姑並沒有特別的印象，有年過年，我媽指著一個瘦小，留著短髮的人，讓我喊姑姑。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我還有個叫秀蘭的姑姑。她來時，帶著個紅包和一袋餅乾。那個餅乾，是那時上杭非常時興的香草餅乾，裡頭有四排，一排十塊的那種。她在家裡喝了會茶，說了什麼我也已經忘了，只記得她的口音和村裡的有些不一樣了，帶著些古田，大池那些地方的味道。待姑姑離開後，我媽絮叨著說，她日子過得這麼苦，怎麼能收她的紅包呢。

我更懂事些時候，常聽說她某時又改嫁至某地了。聽說還有一對兒女，可以想象的到，他們兄妹的成長曆程必定充滿坎坷。生而不養，我的姑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那表哥表姐，這些年沒有和我們有過人情往來，所以也未曾見過他們。這世間的親情很奇怪，斷了往來的，就是陌生人了，哪怕血液裡流著相似的血。

姑姑頻繁改嫁的原因，我不太明白。我沒去問父輩們，能狠心拋下子女，得多無奈，多硬心腸。前幾年看過劉青雲《一句頂一萬句》這本書，書上說有些人一輩子折騰就是為了找個能說的得上話的人，也許這也是一種解釋。但拋卻責任，一味尋找說得上話的人，對子女來說總歸是殘忍的。

姑姑最後一次出嫁，是嫁給下道湖的一個男人，那男人老實，矮小，土氣。 我讀大一那年春節去他們家，他們家杯子上的結了厚厚結了一層黃色茶垢。姑姑特別高興，做了好幾道菜，雞肉裡還藏著長長的羽毛，湯也忘了放鹽。顯然，她不是一個善長廚藝和生活的女人，但她指揮著那個男人給她打下手，兩人忙進忙出，看得出來他們很快樂。他們家養有一群雞鴨，幾筒兔子，還有一隻大黃狗，平時要去田裡拔兔草，要去山上打柴，總之日子瑣碎，平淡充實。那天，春蘭姑姑還給他們裝了洗衣機，他們都說真好，以後冷天不要這麼辛苦洗衣服了。那時，下道湖快也要拆遷了，大家都在聊拆遷能有多少錢，秀蘭姑姑和姑丈操心著，以後大家沒田沒地沒山了，雞鴨和兔子要放在哪裡養。

再後來去看她時，她已經癱在床上了，說是一個雨天在外摔了。見到我，她笑著問路上來累不累，把那隻不聽使喚，一直抖動的手緊緊藏在被子裡。急性子的大姑希望秀蘭姑能重新站起來，拽著秀蘭姑要她當面嘗試站起來。常臥病榻的人都有其難言之處，秀蘭姑應該是不想在我們小輩們面前難堪，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姑丈則在旁和叔叔聊著，昨晚給姑姑換了幾次衣服，怎麼擦拭才能防止長瘡，早上給姑姑吃了什麼，中午要吃什麼，那個赤腳醫生來過幾次，最近都吃了什麼藥，院子裡的雞是怎麼喂的，籠子裡還養了幾隻兔子，一件一件，瑣瑣碎碎，清清楚楚。

之後我媽說，姑姑去世了，各家去了一人辦事。挺突然的，之前大姑經常會帶做好的兔子湯去看她，每次去時還不忘督促她要多鍛鍊，要重新站起來。我以為姑姑走後，我們和姑丈就不會再有人情走動了。沒想到叔叔和姑姑們這幾年一直和他有聯絡，想來一是這麼多年的關係已經融為親情了，二是感念他這麼多年不離不棄地對待姑姑。今天去拜年時，下道湖拆遷已經完成了，政府給他們統一搬到了鎮上桃源新村對面的一塊地方，三層半的別墅，特別豪氣，舒適。那個男人，我的姑丈，獨自住在一棟空空的大房子裡。見面時，大家面上都是有說有笑，開開心心的，其實我是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絲失落的。

如果那天姑姑不摔倒，如今他們該把雞和鴨放在後面的山上寄養，兔子估計是養不了。他們會在漂亮的房子裡忙上忙下，依舊做著不算可口的飯菜。想過好多如果，我的姑姑如果早點遇上這個男人，他們生下兒女，姑姑是否就能夠勇敢地承擔下做一個母親的責任，是否就能就不再一生如萍，漂泊無依。

每個人都憧憬幸福，是否能夠幸福，一是主觀意願選擇，二是命運。命運的事我們沒法安排，所以要努力，遇到對的人，遇到珍惜你和你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