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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亭:我的夢裡和夢外

簡介臺階下面就是醫院,那裡總是散發著一種奇怪而又濃郁的味道,我一向是不喜歡那裡的,因為去那裡的人總是流露著一種悲悽而又愁苦的面容,為了裝筆的小紙盒我還是得進去,但不是一去就能撿得到,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時機,那就是醫生用完了注射液而又沒有將盒子扔

龍骨石是什麼東西

橋亭是一個坐落在半山腰裡的小鎮的名字,是一個留給我很多關於童年回憶的地方,有些深得連我自己也分不出界限來,直到現在,閉上眼睛也還能清晰的憶起她的樣子。

蓋著青瓦的房子,錯落地分散在半山裡,雖然錯落,但又能看出它們正以某一處為中心而形成一個聚合。每當春暖的時候,就會有許多從房屋間的空地裡開出的小花,在對面的山上看,就像是一幅牧歌裡的圖畫。小鎮的兩端各有一條小溪,清亮的溪水一直都在不知疲憊地流,我那時會想,要是我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水池就好了,把這些水都積起來,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在裡面游泳,可是我終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我不知道要流到哪裡去的水在這麼不知疲憊的流著。

橋亭:我的夢裡和夢外

我到橋亭的時候已經十歲了,正讀小學五年級。那時橋亭小學還沒有供我們上課的正式教室,我們的教室是學校租借的一間民房,課桌是一些東瘸西拐的舊傢俱,黑板就是一塊染了墨汁了木板,但在這裡我還是學會了很多加減乘除的方法,也知道了在作文裡可以寫一些繽紛的雨虹和鮮花。

如果每一個時代都有一種特別適合繁衍的生物的話,那個時代就應該是屬於蝨子的。它們總是在瘋狂的繁殖,幾乎寄生在每一個有血有肉的地方。那時或許我在不餓的時候還是快樂的,但我的快樂總得分給那些蝨子很大一部分。我們的寢室是一間很大也很空曠的房子,一半在地上,一半是樓房,樓的下面就是學校堆放雜物的地方。在樓和地相接的地方有個大洞,但我不好來形容它的大小,只知道至少可以容兩個人一起掉下去。有一次,有兩位同學在寢室裡拉扯著爭搶一個什麼東西,但忽然他們兩個就都不見了,然後就從樓下傳來了呻吟和罵聲。半夜起來撒尿的同學儘管很小心,但還是經常有掉一半身子進去的人,後來他們就乾脆將尿撒在了洞裡,從此,寢室也就多了一種味道。

不過在這裡也有我特別期待的時候,那時是一星期上六天課,星期六學校放假了,每次都要留下兩個同學守寢室,以防誰來偷走我們的被子和木箱。這個任務是全寢室的同學輪流來執行,有很多人都是不情願的。但我和他們不一樣,每當輪到我的時候就很高興,因為可以不回家,又可以挑一些相對乾淨的被子來疊在一起,非常軟和。那種感覺在那個時候是很難用別的方法來實現的,在上面美美的睡上一覺,連被蝨子噬咬的感覺也模糊了。

吃飯就是我們每天最激動的時刻,每當掛在教師宿舍邊的那隻破鐵桶被敲響的時候,有很多同學就像屁股被牛虻紮了一樣,箭一般地衝向廚房,彷彿連靈魂都有些跟不上了。廚房裡面有一個用磚砌成的大灶,裡面放著很多鋁合金飯盒,每個同學都有一個,每個人也都能認識自己的飯盒,幾乎很難拿錯,但為什麼有那麼多同學爭先恐後的去搶呢?我實在愚笨得很,直到後來在城市裡看見許多人闖紅燈才明白了一些這裡面的道理,但始終都理解得不夠完全,總覺得這個現象裡隱含著很深的意思。大家將飯盒端回寢室後就開啟各自的木箱,從菜瓶裡掏出一些豆瓣、醃菜之類易於存放的菜飯盒裡,在任何一個地方,站著、蹲著或坐著吃,就像散落在山野裡的羊群,什麼姿勢都有。

學校旁邊有一條小路,小路下面是一片柏樹林。我總覺得在那片幽暗而又陰冷的樹林裡隱藏了許多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但是我卻沒有勇氣去探尋,那就讓它成為遺憾吧!沿著小路向上走,前面是幾塊農田,田裡的作物總是隨著季節的更替而不斷的變換著。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田裡開滿了油菜花的那個時節,暖暖的春風拂過臉龐,好像滑過幾縷柔柔的絲絨,淡淡的清香將我圍著,就像步入了一個營造了千百回的夢境。幾隻蜜蜂嗡嗡的叫,在花叢中不停地穿行,我彷彿被什麼醉了一般,倒在田邊三角形的青草地上不知睡了多久。

繼續向上走就到了公社,這是一幢兩層樓的建築,看上去有些威嚴。但我只覺得樓梯間的扶手做得比較精細,幾乎看不出連線處的縫隙來,也許是那些幹部上樓時的習慣吧!扶手被摸得十分光滑,我常常溜進去騎在扶手頂端滑下來,最刺激的就是在中間轉彎的時候,彷彿命運來了一個巨大的轉折。但要是被裡面幹部看見了,總是會被罵上幾句。每次被罵了之後我都會跑到外面的院子裡去,那是一處非常別緻的地方,但那些幹部好像對那裡並沒有興趣,所以那裡總是顯得很幽靜。那裡有兩棵桂花樹,每年開花的時候我就會跑去,坐在樹旁的石凳上拼命的吸氣,彷彿要連整個世界都裝進我的心裡。但很快就感覺不到桂花的味道了,這時候公社旁邊那個小酒廠的酒糟味就顯得更加濃烈,那是我奎爺的酒廠,主要是用玉米發了酵來釀酒,好像全鎮的男人都很喜歡,我有次偷喝了幾口,後來就在油菜田邊的三角形草地裡睡了不知多久。

酒廠的右邊是榨油廠,但他們榨的是桐油,後來沒多久那就改成了鐵匠鋪,也許是他們把橋亭的桐油都榨乾了吧。但我卻覺得那裡更應該是鐵匠鋪,因為有一次我撿了幾節鋼筋拿到那裡去,他們免費為我做了一個鐵環,這個鐵環帶給我了很多的快樂。我要去遠方讀書了,就將它藏在了某一個地方,後來卻怎麼也找不到了,現在想起來還有一些失落。

由於這個小鎮在半山腰裡,學校在最下面,所以要上街就只有一直向上走。鐵匠鋪的上面是糧站,那是我見過的最大也最神秘的單位,有很多很多大門從來都是緊閉著的房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麼寶貝,有一次我和“徐果子”爬到上面的小窗上,從一道很小的縫隙往裡看,但黑漆漆的什麼也沒看見,這時正好有人路過,我就跳了下來,以後也就再也沒爬上去過了,直到現在我也還不知道里面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這是我的另一個沒有探明的秘密。

但糧站的曬壩裡卻是有無限的趣味,每當太陽收起它那火辣辣的光線之後,大人們就三三兩兩的來到這裡乘涼、聊天,孩子們在這裡滾鐵環、踢毽子、鬥雞、跳板格……但最好的還是放露天電影,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早早的拿著板凳守在這裡,佔一個自己認為最好的位置,但每次都還是要被前面的人擋去一部分,現在想來,那時候我也實在太小了。看完電影后就會認為自己是電影裡面的好人、英雄,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學著他們的樣子,現在我都還儲存著一個用棕樹葉子做成的用來模仿“呂四娘”的“拂塵”,還有一根“五郎八卦棍”。

曬壩的右邊是十一步很窄的臺階,下去之後就是供銷社的第三門市,那裡面總是陳列著很多很多的物品,但那些似乎和我都沒有什麼大關係,因為我沒錢,有次他們在清理貨物的時候,我還是花五毛錢買了一個塑膠做的文具盒,因為合上蓋子後有就一股神秘的力量輕輕的將它粘住,這讓我覺得很是新奇,用爛之後才知道里面原來藏了一塊磁鐵。

在這之前,我裝筆用的都是在醫院裡撿來裝注射液的小紙盒,但要得到這些小紙盒也是不容易的,從第三門市向下走是幾級用“龍骨石”砌成的臺階,我已經記不得有幾級了,只是覺得比糧站那裡的寬了不少。也不知道這些石頭在這裡躺了多少個季節,表面已經被磨得光滑而又埕亮,彷彿都能在上面看出天空的倒影。臺階下面就是醫院,那裡總是散發著一種奇怪而又濃郁的味道,我一向是不喜歡那裡的,因為去那裡的人總是流露著一種悲悽而又愁苦的面容,為了裝筆的小紙盒我還是得進去,但不是一去就能撿得到,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時機,那就是醫生用完了注射液而又沒有將盒子扔掉的時候。有時候醫生為了證明他沒有騙我,就會拿出一個盒子開啟給我看,“還剩了兩隻”。這時我就會在心裡生出一種惡念:“希望這裡會忽然出現兩個生病的人來”,這立刻又讓我感到了自己的醜陋,於是就說:“你用完了就給我留著吧,我過幾天再來拿”。但醫生的記性似乎都並不好,這是我長大了去過幾次省城的醫院之後才總結出來的。

醫院的旁邊是信用社,這裡原本是我不想提及的,但是我要介紹橋亭,漏了這裡也不好。我有個親戚那時就暫住在信用社的樓上,我沒錢交學費的時候去他那裡借過幾次,但從來沒有成功過。信用社門口有幾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彷彿想要遮住一切,卻又遮不住一切。再向左邊走一些就是醫院的停屍房,那一片都是陰森森的,所以我對那裡確實是沒什麼好印象。

還是回到糧站的曬壩裡來吧!這裡有無限的光明,就連下雨的時候也感覺不到陰鬱。只要不是大雨,曬壩旁的那幾棵梧桐樹下就一直都是乾爽的,那幾棵樹也實在大得可以,把街口到曬壩的這段斜坡路上的天空都遮住了,每當盛夏,就會掉下很多被風吹落的花,我會撿一些穿成一串,掛在脖子上站在街邊看那些人來人往。

街就是一條碎石公路,路的兩旁是房子,雖然都是一層的青瓦房,卻高矮不一,錯錯落落,但我喜歡這種錯落的格局。細雨落在青瓦上會發出一種淡淡的聲響,就像慈祥的母親為孩子唱著一曲甜甜的歌謠。這歌聲我雖然沒聽過,但還是會陶醉在這輕柔的雨聲裡。我喜歡雨,特別是大雨,這種喜好也一直延續到了現在。下了大雨,河裡就要漲水,漲了水我就回不了家,因為我家在河的另一邊,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能在對面的山上看出橋亭像一首牧歌裡的圖畫的原因。每當下大雨的時候我就要到街上面的一個親戚家借米和醃菜,那量是比在家裡拿的要多得多的,能讓我在一個星期裡每餐都完全吃飽,雖然說是借,卻從來也沒還過。

這街很短,但很熱鬧,彷彿能在這裡看到一切我想要的東西。從糧站的曬壩上來,左邊是供銷社的一、二門市,門市的對面是山,而右邊卻是另一種光景,路的兩邊都是房子,但也並不多。每當趕集的日子,就有很多鄉下人揹著一些東西來賣,大多是些水果和蔬菜。我那時還是喜歡吃水果的,他們賣的都是我平時裡很少吃到的,這時雖然也吃不到,但卻可以多看幾眼,甚至還可以摸一下。

向街的右邊走,其實街也沒有什麼左右,不過這樣說說而已。第一家是餐館,但也兼賣一些雜貨,第二家也是一個餐館,也兼賣一些雜貨。聽說這家是我的親戚,有次我實在餓得不行,雖然飢餓在那些年時常都伴著我,但那次它卻讓我感受特別深。我去了親戚家吃了一碗麵條,雖然她們也賣些其他的美味,但吃麵對我已經是一種奢侈,爺爺給了我兩塊錢,除了買文具盒用了五毛之外,剩下的我都小心地儲存著,直到我離開橋亭的時候都還剩了一毛三分,她們收了錢,卻並沒有給我什麼特別的關照。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親戚原本就是一種雙方都得認同的關係。後來我又吃過一次面,但去的是旁邊那家。

走過兩家餐館,前面是個賣掛麵的,但也替別人加工掛麵,再往前走就只剩一家人了,但他們好像什麼都不賣,這也讓我很是不解。餐館的對面是幾家雜貨鋪,但我已記不清楚他們到底賣些什麼,只知道有一家要賣黃膠鞋,尺碼越大的價格越高,父親帶我去買鞋的時候總是買的我剛剛能穿進的尺碼,這也許就是我現在腳小的原因吧。

這就是橋亭,一個我夢裡夢外的地方,一個坐落在半山腰的小鎮,我在這裡體會過飢餓,也感受過溫暖。往事如夕陽的餘暉映照在湖面,我揀閃光的珍藏在心間,在一無所有的日子裡,總是自命不凡。也許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別人眼中的一段笑話,三十歲懷念二十歲,四十歲又懷念三十歲,到最後,懷念一生。我們不會再有以前的時光,以後也不會有現在的時光,能帶走的,只有和時間對峙的憂傷。

從“老街”到“橋亭鄉”再到“橋亭鎮”,幾異其址,如今的橋亭已和沙灘合併,改為橋亭鎮,雖遷了新址,卻依然坐落在半山腰。(宋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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