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以下文字包含對《賽博朋克2077》支線任務“美夢繼續”的完全劇透。

“我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還能記得這次談話，但是我只能拜託你，千萬不要忘記我求你的事情。”

在日本街某個煙火氣十足的拉麵小館，伊麗莎白·佩拉雷斯正帶著蹩腳的偽裝，儘可能語氣平靜地闡述了自己的請求，彷彿自己並不在意自己究竟得到怎樣的答覆。真可惜，如果那副有些誇張的墨鏡能夠完全遮住這位未來市長夫人緊鎖的眉頭，也許她的表演會更有說服力。

這是她在遊戲《賽博朋克2077》中與V的最後一次會面時的真情流露，之後的某天，這位憂心忡忡的妻子大機率會在一條資訊之後把V加入黑名單裡，從此斷絕聯絡。其語氣之無奈，態度之決絕，相比於幾天前勸說V“向法律宣戰”的那位禮貌而不失熱情的貴婦，簡直判若兩人。

通常情況下，一件委託涉及政客，警察或是公司任一要素都會讓幾乎所有傭兵避之不及，因此當伊麗莎白設法找到“大名鼎鼎”的V時，她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於是在某個無聊的晚上，在夜之城某個罕為人知的後巷，我們第一次透過V的雙眼結識了端坐在豪車後座上的伊麗莎白，和她那位一身正氣的政客丈夫兼未來市長，傑斐遜·佩拉雷斯。

高潔優雅，卻也也平平無奇。這是電腦螢幕外那雙眼睛對佩拉雷斯夫婦的第一印象，顯然他們的確有著貴族階層普遍具備的涵養，但在某些先入為主地觀念的影響下，我似乎依然能在他們身上嗅到一絲“公司狗”的氣息：狡猾，偽善，會審時度勢地與你稱兄道弟，但“必要時會毫不猶豫地踩著你向上爬（強尼·銀手）”。但畢竟我的V也不是什麼正義的道德典範，既然合作有利可圖，又有摯友朱迪在其中穿針引線，這單生意自然還是要談下去的。

超夢體驗百科

更何況他們的委託任務和V平時刀頭舔血的日子相比根本不算什麼：也許出於恐懼，好奇，或是給競爭對手挖點兒黑料的需求，彼時還在競選市長的傑斐遜希望V透過一段犯罪現場的超夢體驗來收集足夠的線索，逐步揭示前任市長詭異死亡背後的真相。對此早已輕車熟路的V自然輕鬆發掘出了足夠的證據，之後和夜之城裡難得一見的好警官弗瑞·沃德開始了愉快的合作，輕鬆潛入了動物幫把守的神秘俱樂部，之後輕鬆查明瞭案件的真相，並發現了NCPD處理這案子時有多不光彩。於是弗瑞·沃德可以伸張正義將案件打回重審，佩拉雷斯夫婦得到一個清晰明確或模稜兩可的案件報告，而V則收到一大筆佣金，在某種程度上，這結局倒也稱得上是皆大歡喜。

不過真正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記得好像同樣是在一個孕育著不祥的夜裡，那位生活在雲端之上的未來市長居然再次找上門來（打電話），還交給了V一件更私密的委託任務——前往自家宅邸，調查一件不尋常的私闖民宅，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足以在《走近科學》長期連載的神秘事件：半夜三更，尚未熟睡的傑弗遜似乎聽到了些窸窸窣窣的響動。於是他尋聲而去，竟然發現自己被SSI（熟人推薦來的號稱是夜之城最好的安保公司）嚴密保護的頂樓公寓裡竟然多了個鬼祟的身影。於是警告過後，子彈出膛，可倒下的並不是中彈負傷的黑影，而是突然昏厥的傑弗遜自己……更詭異的是，當傑弗遜清早在妻子身邊醒來時，發現自己同樣睡眠不佳的夫人竟對這一切全然不知。

第一任不依賴公司的市長？

隨後的“犯罪現場調查”進行的並不順利，雖說這好幾層的複式公寓裡確實包含著海量的資訊，但它們多半與案件本身並無關聯，只是越來越多的檔案，書信和各種細節讓我對這名來看是真打算與公司死磕到底，併發自內心願意為底層人民發聲的政治家愈發肅然起敬，甚至開始擔心起了他的生命安全。

攝像頭影片無一倖免

不過隨著調查的繼續，更多詭異的細節還是漸漸浮出了水面：為何一向嚴謹的傑弗遜在解僱利亞·帕特爾的事宜上如此反覆無常？為何伊麗莎白會忘記自己在婚禮上的玫瑰是紅是藍？為何SSI會那麼勤勉地刪除各種檔案？為什麼突如其來的電視訊號會讓V突然昏厥，可明明當時就在V身邊的伊麗莎白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呢……

監視室視野非常好

很可惜，目前V沿著闖入者的血跡發現的那道暗門還無法為我們解答上文提及的多數問題，它只是揭示了另一個細思恐極的驚人事實——原來位高權重如夜之城的議員的佩拉雷斯夫婦也不過只是被公司嚴密監視的小白鼠罷了，不管藍色特工，橙色小隊或黑色小隊究竟是何方神聖，顯然倍受佩拉雷斯夫婦信任的SSI早已開始“監守自盜”，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宅邸的中心建成了裝置齊全的監視場所，並將這對夫妻的一舉一動都整理成了報告，透過屋頂上的訊號收發器傳送給不遠處的接收裝置和分析卡車。

訊號收發器

接受裝置和分析車

而接下來的故事更加聳人聽聞。

當V順理成章地驅車前往調查接收裝置，追尋神秘黑色卡車的蹤跡並順便幹掉了所有前來取他性命的幫派分子後，那卡車車廂裡的資料便被作為獎勵，為V揭示了“監視”的真正目的：某個躲在幕後的神秘組織竟然正在使用難以理解的高科技手段，逐漸影響，甚至篡改著佩拉雷斯夫婦的記憶，難怪傑弗遜會不記得自己的任免決定，難怪伊麗莎白會忘掉玫瑰真正的顏色，若不是佩拉雷斯夫婦太過投入地籌備競選活動而不得不服用的興奮劑影響到了神秘組織的“洗腦”效果，恐怕他們根本不可能去僱傭V這個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或是在凌晨還未沉沉睡去，從而發現鬼祟的黑影並將其打傷了。

而差不多與此同時，我們對佩拉雷斯夫人的“充耳不聞”也有了唯一確定的解釋：原來對於這一切讓人頭皮發麻的恐怖事實，伊麗莎白早已心知肚明。

這個結論並不是邏輯推理的產物，它來自伊麗莎白自己的“開誠佈公”。在前文提及的那個拉麵館裡，伊麗莎白會試圖說服V不要告訴丈夫實情，並毫不避諱地坦言自己一早便發現了丈夫性格、記憶與生活習慣上的突變，也在隨後的某天夜裡同樣發現了鬼祟的黑影。只是將這一切分享的丈夫和安保人員後，伊麗莎白只收到了他們敷衍的關切甚至輕浮的嘲諷，以及某個神秘組織略顯俗套了的威脅電話：（若伊麗莎白）再繼續執迷不悟地深淌進這灘渾水，那傑弗遜身上可能就會發生些意外。

對於一位柔弱妻子而言，這樣的威脅確實相當有“說服力”，足以讓伊麗莎白因為恐懼和對丈夫的愛選擇隱瞞真相，被迫成為神秘組織的幫兇；但要知道伊麗莎白同樣是憑藉智慧和運氣贏得如今社會地位的優秀政客，為了自己的利益——比如唾手可得的市長夫人寶座說幾句謊應該是信手拈來吧？從她“我肯定見過（那間密室），但我完全沒有印象了”的言論中，我們甚至有理由懷疑伊麗莎白一早便與神秘組織展開了合作，只是不知為何同樣被抹除了記憶罷了；更何況就算伊麗莎白所說句句屬實，她能夠判斷這些話語是自己真實的想法，還是被神秘組織操控之後，自以為的肺腑之言嗎？

很明顯，她不能。她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是從前的自己，或是第二天醒來腦子裡會殘存多少真正的記憶，此時此刻她只知道自己深愛著丈夫，希望他他安全……幸福——“我愛你，這種感覺是無法造假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同樣的，我們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神秘組織的電話並不是遙遠而空洞的威脅，因為就在幾分鐘之後，同樣的電話也找上了“大名鼎鼎”的V，那個神秘人只用幾句電波就讓這位夜之城的傭兵之王兩眼一黑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息之餘恐怕也在暗自慶幸，至少自己不需要和這樣的神秘對手死磕到底。

可若您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用刀劍槍械完成為佩拉雷斯夫婦出頭……那很抱歉，目前遊戲並沒有任何可靠的證據可以讓您對某個組織展開酣暢淋漓的報復。這一切的背後可能是圖謀不軌的牆外AI，可能是有著類似技術和實驗記錄的夜氏，可能是半人馬星上的機械術士，甚至整個任務都可能只是CDPR在向後賽博朋克影視經典《移魂都市（Dark City）》和波蘭科幻大師斯坦尼斯拉夫。萊姆的《索拉里斯（Solaris）》巧妙致敬：面對與遊戲類似的不確定的記憶和戀人，覺醒的實驗品和專情的科學家都選擇了相信愛情可以超越嚴謹而冰冷的科學邏輯，那麼站在旁觀者的V的視角，我們又將如何看待這樣的故事，該為佩拉雷斯夫婦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如果您聽從伊麗莎白的建議，將整個事件包裝成競爭對手似乎有些過於張揚的陰謀，傑弗遜會暴跳如雷，表示自己要動用所有資源讓競爭對手身敗名裂，之後幹勁十足地繼續自己的競選工作；但可想而知，這難得願為黎民百姓安身立命的好市長一定會漸漸化作那個神秘組織手中的提線木偶，最終成為夜之城汙穢現實的一部分。

而若您執意將真相和盤托出，傑弗遜同樣會暴跳如雷，但片刻之後便冷靜了下來，表示自己會將計就計，隨機應變，等到時機成熟再把這神秘組織一網打盡；只是正如伊麗莎白事先所警告的那樣，傑弗遜的精神狀態會因其疑神疑鬼的性格而每況愈下，最後已經表現出了相當明顯的被害妄想——焦慮，偏執，拒絕服藥，對包括妻子在內的所有人失去了信任（也許除了V），長此以往這位曾經無所畏懼的高貴鬥士怕是會以最不體面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

看來無論如何佩拉雷斯夫婦都不可能“從此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了，而夜之城的百姓也註定會失去這名選擇為民眾而戰的鬥士，我們能選擇的只是成全這對夫婦，允許他們在溫柔的幻象中逐漸走向凋零，或者催促他們大跨步地踏進自己絕無生還可能的戰場，最終牲口般毫無意義的死去……說實話，對我來說這個選擇並沒有那麼困難，不過下定決心前我還需要確定一些東西。

安東尼奧·佩拉雷斯，“親愛的朋友和兄弟”，也應該確定是伊麗莎白在拉麵館中提及的，已經被傑弗遜遺忘了的兄弟，此時正靜靜躺在夜之城墓地中央的角落裡，用並不明顯的數碼螢火怯生生地證明著我對伊麗莎白仍抱有的最大期冀：有些東西她從不曾忘卻，哪怕自己記憶中的玫瑰早已變化的顏色，哪怕自己性格變化已經讓友人察覺到了異常，但她始終記得丈夫是（曾是）手不釋卷的讀者，知道他永遠是頑強不屈的鬥士，也很清楚應該何時為丈夫的兄弟兼好友掃墓。

這樣看也許佩拉雷斯夫婦在遊戲中出現的“記憶變化圖示”並非酷炫而無意義的動畫，它所展現的，伊麗莎白腦海中始終不肯變成藍色（遊戲中表示記憶被成功修改後）的一小片區域可能正是這些讓伊麗莎白難以忘記的倔強回憶——果然，“我愛你，這種感覺是不可能被偽造的。”

至此，我想自己已經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為伊麗莎白守護那個謊言了，至少這美麗的幻象允許佩拉雷斯夫婦在相濡以沫中度過生命中最後的美好時光；當然，我也明白僅憑上文證據便排除伊麗莎白與幕後黑手之間的聯絡確實有的草率，甚至可以說浪漫到有些天真幼稚，可若我們每個人都帶著陰謀論的偏光鏡堅信夜之城的黑暗密不透風，甚至都容不下一位妻子對丈夫的卑微情愫，我們又能在何處為一杯“傑克·威爾斯”覓得最後的那一點愛呢？

“V，我知道我丈夫和我不過是別人手裡的文樂木偶。但希望你認真對待我的請求。為了所有人的安全，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聯絡了。祝你好運。”

在那以後，伊麗莎白的電話號碼果然成了無人回覆的空號，好在之前某次心血來潮的通話中，V已經從她那兒瞭解到了目前他們一切都好。

那就這樣好了，真心希望他們在喪失最後一點自我，徹底成為夜之城的一部分前能始終保持“一切都好”的樣子，畢竟恐怕再不會有另一個“大名鼎鼎”的傭兵願意如此奮不顧身地（讀檔）與他們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