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報記者 施沛霖 實習生 林少娟

團扇搖搖，美人嫋嫋。作為中國傳統的工藝品，團扇素來被文人墨客賦予了柔軟而又浪漫的想象。一柄團扇，寄託了班婕妤“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的心願，亦含蓄地斂去崔鶯鶯初見張生時眉眼含羞的女兒情愫。團扇不搖風自舉，扇在動，心亦在動。

清代菠蘿漆扇柄仿乾隆宮廷牡丹團扇 圖/受訪者提供

仿清代宮廷刺繡水仙茶花團扇

清代烙畫柄白頭杏花圖緙絲加刺繡扇面宮廷款團扇

緙絲荷花團扇

劉亦菲手執緙絲綠底銀梅花團扇

團扇，又稱“宮扇”“紈扇”“合歡扇”，有數千年的悠久歷史。古人寄情於物，將團扇喻為圓月，蘊含了團圓的寓意。清人王廷鼎在《杖扇新錄》中說：“團扇近世通用素絹，兩面繃之，或泥金、瓷青、湖色，有月圓、腰圓、六角諸式，皆倩名人書畫，柄用梅洛、湘妃、棕竹，亦有洋漆、象牙之類。”可見團扇形制、款式甚多。精美的團扇扇面常用綢、緞、紗、羅甚至織錦、緙絲等高階織物製作，或輔以刺繡、手繪等，山水亭臺、人物花鳥、清詞麗句等優美畫面躍然於扇面之上。

“輕羅小扇撲流螢”，團扇的美感由不同的材質而生。紗輕透，羅清雅，錦斑斕，刺繡精緻，而以“通經斷緯”織法織就的緙絲，則如雕琢縷刻，素有“一寸緙絲一寸金”之名，緙絲團扇在過去多為宮廷御用之物，曾幾何時只有在博物館裡才能一睹芳顏。

然而近年，珍貴的緙絲團扇卻漸回大眾視野。數年前，超模劉雯的一組國風大片讓緙絲團扇重新浮出水面，帶來風情無限：照片裡，美人素手執扇，或悠然婉笑，或半遮嬌顏，一顰一笑間，將傳統東方之美表現得淋漓盡致。另一組大片中，著名影星劉亦菲一襲紅衣，手執一柄緙絲綠底梅花團扇的古裝扮相，也令人驚豔不已。

這些精美古雅的團扇，正出自85後團扇設計師李晶之手。這位當年在江南大學設計學院讀研究生時已迷上京劇崑曲的年輕人，因戲曲文化而結緣團扇，因愛惜古扇骨、欲復原團扇，最終將愛好做成了事業。八年前，一直醉心於團扇之美的李晶，決心成為團扇手藝人，他來到以手工藝著稱的蘇州，開闢了一間團扇工作室“嗜閒居”，開始走上專業製作團扇之路。他的作品漸漸引起了圈內外的關注，林青霞、周迅、陳坤等明星都曾使用過他的作品，作為影視劇和時尚大片的道具。不少年輕人因一柄團扇，愛上了中國傳統手工藝。

從古時貴族階層使用的精緻貴重之物，到走下高閣，發展成兼具欣賞與實用功能的工藝品，歷經千年風雅的團扇與現代人的生活也產生著更多的關聯。乘著國潮復興之風，我們不妨走進團扇婉麗、典雅的世界，品析小扇之美。

賞扇 |

手中白團扇 淨如秋團月

團扇藝術性在於其整體性

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對喜歡寄情於物的中國古人來說，團扇長期被賦予了團圓和合的寓意。無論是“夜合庭前花正開，輕羅小扇為誰裁”的幽秘情愫，還是“桂嫩傳香，榆高送影，輕羅小扇涼生”的悠然愜意，各種情意蘊含在一把小小的扇中，簡單的器具深藏著雋永幽深的東方美學。

羊城晚報記者：團扇在中國有著悠久的發展歷史。從消暑延涼、搖風送爽的工具，發展成後來兼具欣賞與實用功能的工藝品。團扇的藝術性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李晶：團扇的藝術性是多個工藝的綜合體。在扇面絲織品上，我們可以選擇緙絲或綾羅綢緞；在扇柄的製作上，可選擇木、竹、骨等材料，還可作一些工藝雕刻。至於配件，可用上等絲線做成精緻的中國結和流蘇，配上和田白玉、翡翠、綠松、瑪瑙、碧璽等，範圍也很大。我們能想象到的許多手工藝，只要想用，大多都能用在團扇上。

這便是團扇藝術性最大的體現，即它是一個整體性非常高的工藝作品。不同工藝各司其職，使團扇變化多樣，趣味無窮。也正因為團扇的整體性，所以一個小小的配件都會對整柄扇子產生很大影響。比如扇柄上流蘇的顏色，若是搭配不當，便會破壞整體美感，這對設計和製作者有較高的審美要求。

羊城晚報記者：歷代團扇的發展脈絡如何？各有什麼特點？

李晶：團扇自夏商周時期便已出現。在早期，團扇是統治階級身份的象徵之一。史料顯示，團扇本為朝廷儀仗的一種，古時皇帝出巡時，身側的宮人會手執長長的、用於遮陽光避風沙的扇子，即“障扇”。錦雉翠羽，遮塵蔽日，以襯托帝王威嚴。自兩漢起，團扇逐漸興起和普及，材質、工藝也逐漸豐富。值得一提的是，古時團扇男女皆可使用，並非閨閣小姐的專屬愛物。

唐朝時期的團扇實物較少見，但無論是在唐代的大量壁畫或是文人的書畫作品中，團扇都常常出現，可見團扇在唐代進一步普及，並得到傳承。到了宋代，團扇扇面繪畫盛極一時，賦予團扇更多藝術價值，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歷史資料。明朝時，被稱為“懷袖雅物”的摺扇在士大夫階層中大為流行，團扇的地位有所回落。清代之後，人們重新發現了團扇的趣味，團扇再次盛行。在故宮博物院，我們還能看到館藏的團扇珍品，有緙絲的、刺繡的，十分精緻美麗。

解放以後，由於歷史原因，傳統工藝逐漸沒落。進入現代後，電扇、空調等電器紛紛出現，團扇的實用性被現代化的家電所替代，自然而然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近年隨著傳統文化的迴歸，有著數千年曆史的團扇又漸漸回到了現代生活中。

制扇 |

七寶畫團扇 燦爛明月光

迴歸傳統中式審美

絲質柔韌，團團如月，傳統的團扇扇面以絲織品、刺繡為主。八年前李晶在姑蘇城裡，為修復自己收藏的舊團扇曾四處尋找合適的工匠，如今他在手作團扇的路上越走越遠，挖掘了更多材質和工藝，集結了各種身懷絕活的手藝人，在保留團扇的傳統工藝和元素之餘，又結合了現代珠寶鑲嵌等工藝，使之既富傳統韻味又具備現代元素。

在李晶看來，無論是傳統的元素，還是現代的設計，其最終指向都是為了呈現更好的、既古典又宜今的藝術品。

羊城晚報記者：在扇面絲織品選擇上，用緙絲、刺繡、織錦等製作扇面，各有什麼特點？

李晶：在藝術呈現方面，無論是緙絲，還是刺繡、織錦，都有其長處與劣勢。優秀的設計師和手藝人會根據不同工藝的特點，把它們合理地運用在扇面製作上。

緙絲的特點是“通經斷緯”，成品精美，但做起來週期長，難度大。緙絲和刺繡一樣，都非常適宜展示書畫作品。在一幅扇面上，可以用緙絲或刺繡逼真地呈現畫作，為此可用到幾十種、甚至上百種顏色。相較之下，刺繡更能接近原畫，它的侷限性更小。但同時，刺繡的實用性不如緙絲。一些精細的刺繡作品，一根絲線甚至可以被劈成原線 幾十分之一的細度，能充分表現色彩的細微變化，也擁有很高的光澤度，但它的嬌貴程度也註定了很多刺繡作品要隔著玻璃欣賞。緙絲則不同，更加耐損，不容易起毛，它的實用性要更高。

相較於緙絲、刺繡，雲錦的侷限性在於一個維度上能做的顏色不多。但云錦有一定的厚度，它能呈現出如同雲霞一般的光澤，這也是它被稱為“雲錦”的原因。雲錦和緙絲、刺繡的區別，相當於印刷和畫畫的區別。用雲錦做出一個版後就可以批次生產，它的標準化程度要更高一些。

至於綾羅綢緞中的羅，也是我喜愛的一種材質。羅是一種以絞經織法織成的絲織品，表面質地緊密，同時具有紗空眼，風格雅緻，又舒適涼爽，輕羅小扇就是用這種清爽的織物製成。由於羅質地嬌貴、不耐用，現在已很難找到織羅的匠人了，這門工藝比緙絲更瀕臨失傳。我希望以輕羅為扇面，喚醒更多人對這種珍貴而傳統的絲織品的重視。

羊城晚報記者：團扇的製作流程是怎樣的？您認為哪些工藝挑戰最大？

李晶：網上某些關於“團扇工藝失傳”的言論有失偏頗，團扇的製作工序其實並不算太複雜，勾畫稿、制扇面、制扇框、配扇柄、裱扇面、配扇檔、配流蘇等，一把團扇就大致做好了。

製作團扇最難之處在於，你必須熟悉各種材質與工藝。例如天氣潮溼時團扇易受潮，天氣乾燥時團扇比較緊繃，在製作團扇時，選擇什麼樣的天氣、控制多少溼度，這些都至關重要。每種絲織品的縮水性各不相同，你必須清楚緙絲、刺繡這些材質的特點，才能決定選擇什麼材質的絲織品，製作團扇時要用到多少力道。這些都需要經驗沉澱。

此外，你要比師傅更瞭解這些工藝、材質，才能確保製作出來的團扇達到設計效果。就拿緙絲團扇來說，緙絲只要中間某一點做錯了，就需要重做一遍，它是無法修改的。

羊城晚報記者：您在設計和製作團扇的過程中，會結合現代珠寶鑲嵌工藝，使之既富有傳統韻味又具備現代元素。您如何把握傳統與現代的“度”？

李晶：傳統和現代之間並不互相對立。中國有上下五千年的悠久歷史，古人做出了風格各異的作品，有繁複華麗的作品，也有符合現代審美的簡潔之作。我們會將那些適合現代人審美的元素復原到現代作品中，或對其作一些改動，以便更好地融入現代作品。

在我心目中，團扇富東方含蓄之美，有欲說還休的雅意和餘韻，我喜歡以一種內斂、雋永的方式來呈現團扇的美。

藏扇 |

颯如鬆起籟 飄似鶴翻空

按喜好收藏最重要

從束之高閣的皇室用品，到飛入尋常百姓家，團扇在上千年裡實現了歷史和階層的跨越。時至今日，團扇已不僅只是引風納涼的工具，而是由實用功能轉為審美功能，一些工藝繁複精湛的團扇孤品價值不菲，吸引著傳統文化愛好者們的目光。作為團扇設計師、手藝人，李晶有著自己的收藏觀。

羊城晚報記者：除了手藝人的身份外，您還是一名藏家。您平時喜歡收藏什麼型別的藏品？對您設計與製作團扇有什麼幫助？

李晶：收藏是我的愛好之一，我的藏品種類包括團扇、摺扇、中式首飾、玉器等。這些美好的物品，總能帶給我無限靈感。在我床頭的小盤子裡，會輪番擺放著不同的藏品，時時把玩，不亦樂乎。

嗜閒居目前除了設計和製作團扇，也設計中式首飾。在設計一些團扇孤品時，我會用上自己收藏的翡翠、白玉、瑪瑙、珍珠等，這些飾物都能為團扇增色不少，共同成就一件完整的工藝品。

羊城晚報記者：目前喜愛收藏團扇的是哪一類藏家？對於團扇愛好者，您有什麼建議？

李晶：目前愛好、收藏團扇的主要是30歲至50歲的女性群體。隨著傳統文化的迴歸，也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關注團扇，我的微博上時常能收到一些學生給我的留言，他們對傳統文化同樣熱愛和關注。

談到團扇收藏，無論是緙絲團扇還是刺繡團扇都有自己的收藏價值，緙絲團扇並不一定比刺繡團扇高階。當然，如果你的收藏是以升值、交易為目的，那麼我的建議是收藏一些大幅的緙絲作品。緙絲作為中國絲綢藝術品中的頂峰之作，在拍賣市場中一直佔有一席之地，宋代緙絲作品更是頻頻拍出高價。

回到團扇收藏中，我認為根據自己的喜好來收藏才是最好的。希望這些傳統的藝術品能融入生活，而不僅僅為了收藏。試想，忙碌了一天、下班回到家，你會因為看到一柄優雅的團扇、一個龍泉青瓷杯子、一件古董首飾而心生歡喜，疲憊一掃而空，得到了審美薰陶、滋養了心靈，這才是收藏的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