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動作武俠首頁動作武俠

燕園三劍客再聚首,回憶同時代的人與事丨文化客廳

簡介或許正因為如此,黃子平、錢理群和陳平原等人既融入時代潮流,又相對地保持了距離,這也從根本上保護了學術的獨立性

燕園三老燕園是什麼

上世紀八十年代,黃子平、錢理群、陳平原進行的“20世紀中國文學三人談”,提出了“20世紀中國文學”論述框架,這一文學事件一直到現在仍然深遠地影響著中國文學的批評研究,因此三位學者常常被人稱為“燕園三劍客”。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燕園三劍客”如何看待同時代的人與他們的時代呢?

近日,黃子平的新書《文字及其不滿》出版,新京報·文化客廳聯合活字文化、郎園Park舉辦了一場分享會,黃子平、錢理群、陳平原、趙園等名家共話往昔,聊文學、談交遊,凝視已經成為歷史的共同歲月。黃子平曾說,批評總是同時代人的批評。那麼何謂“同時代性”?什麼又是“同時代人”?同時代人與他們的時代有著怎樣的關係?

燕園三劍客再聚首,回憶同時代的人與事丨文化客廳

《文字及其不滿》,黃子平著,活字文化·譯林出版社,2019年10月

什麼樣的一群人稱得上“同時代人”?

用時代來區分當代文學,是時下流行的做法。以十年為標誌,從70後、80後、90後、再到00後,被歸類為同時代的文學。這樣以時間為線索的分法在黃子平看來卻有很大的問題。

從歷史文學的角度來看,同齡人的作品有可能相差很大。換句話說,所謂的當代人或同時代的人,不是因為他們的歷史代表作品很多,而是因為他們都被同一個時代問題非常深地牽引著,跟這個時代一起前進。同時代的人都會非常關心對方的著作,他們會一起提出和討論問題,在這個過程中獲得相互的支援和鼓勵。

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也是中國當代文學百廢待興之際。生活於時代的裂縫之中,對於黃子平和他的同時代人來說既是不幸也是幸運。不幸的是這一代人與上一代人的文學傳統徹底斷裂,幸運的是文學的價值就在於用想象來修復。黃子平說,時代鍛煉出來的都是文學家,他們需要靠想象,靠自己的作品,無中生有地闡述一個新的論述,來修補時代的裂縫,這就是一個理想的時代。

在黃子平看來,在歷史中斷的地方,連續性的敘事無法滿足時代的要求,只有依靠文學去想象去創造,來修復斷裂。文學的重要性便在歷史斷裂處體現出來。“同時代人是在時代斷裂時,突然聚集在時代斷層上,尋找一種新的表意系統來寫作的人。”

燕園三劍客再聚首,回憶同時代的人與事丨文化客廳

黃子平,1949年生,廣東梅縣人,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榮休教授。論著有《沉思的老樹的靈魂》《文學的意思》《革命·歷史·小說》《邊緣閱讀》《遠去的文學時代》等。參與編著《中國小說》年選、《文化:中國與世界》叢書、《漫說文化》叢書等。

回憶起和黃子平一同經歷的歲月,錢理群不免有些感傷。八十年代在黃子平的心中代表著友情和交談,他甚至為此提出了一個概念,叫做“無限交談”。錢理群認為,“無限交談”的背後,有一種新啟蒙態度的統一性。當年李佗為這種自由交談概括出了四條原則:第一,每個人都可以直言不諱,第二,每個人都可以死死地捍衛自己的觀點,吵得面紅耳赤也不管;第三,都相信朋友都不會因為這樣劇烈的爭論而介意,第四,大家都覺得爭論是有價值的。錢理群補充道,當年無論政治、經濟、文學、哲學、文化都可以聊,這也許是更根本的。

這種“無限交談”的場景在當時的校園中非常普遍。當時比較親近的學生和錢理群形成了亦師亦友的關係,跟別的老師一樣直呼他為“老錢”。北大還有一個“老錢的燈”的傳說,學生晚自習路過他住的樓房,只要看見老錢的燈還亮著,無論是什麼時候,就立刻推門進去,推門進去坐下來就敞開了談,一談就到深夜。那個時代有一種以共同的理想、信念和追求為基礎的、超越利害關係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是最讓錢理群感到懷念的。

讓錢理群感到悲哀的是,無限交談與新啟蒙態度的統一性,在今天已經不復存在了。人與人之間,當年的老朋友、老同學之間,甚至家庭內部都失去了共識。能夠推心置腹敞開心扉、暢所欲言的朋友,毫無顧忌地談話的朋友越來越少了。他們的同時代人已經分崩瓦解了。

黃子平對“同時代人”的定義在錢理群看來既傳神又準確。他補充道,黃子平、錢理群、趙園和陳平原這個小群體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一是大家在精神上、思想上和學術上都有接近的理想和追求。第二,每個人的思想、性格、學術個性都十分鮮明。第三,每個人都深深知道對方弱點,但都直言無諱又彼此尊重。最後,在寬容之外,他們還有彼此的欣賞,這樣就形成了互補的關係,不是黨同伐異,又保持著個人的獨立性。

錢理群坦言,自己的前半生比較曲折,但後半生相對順利,這一方面是由於他們在80年代遇到了好老師,既與二三十年代的學者直接接軌,也得到五十年代老師的無私支援。另一方面則是,同時代人的扶持和鼓勵,對他個人的生命和學術成長有著重要的意義。

“鑲嵌在時代之中,又與時代格格不入”

有著鮮明特點的同時代人,與他們的時代又保持著怎樣的關係呢?

在黃子平的文章中,他這樣寫道:同時代人是如此地緊密地鑲嵌在時代之中,另一方面又不合時宜地格格不入。他們既屬於這個時代,又要不斷地背叛這個時代,批判這個時代。他們密切地聯絡這個時代,同時又與時代保持距離。因此,同時代人既是這個時代最為感知的、存在於時代之中,同時總能感覺時代的黑暗。用黃子平的話來說,同時代人和時代的關係是既在又不在。

黃子平、錢理群和陳平原在八十年代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概念”,“三人談”已經成為一段文壇佳話。他們三人對談和寫作的緣由,恰恰反映了黃子平對同時代人與時代關係“既在又不在”的刻畫。“燕園三劍客”最初提出這個概念,是想把當代文學的歷史敘述延伸到晚期,但在當時是不合時宜的。錢理群說道,他們這代人的學術,從一開始就具有一種既在潮流之中,甚至引領潮流的一面,但同時又有不合時宜的反叛性的另一面。

黃子平在八十年代有兩句名言,一句是“深刻的片面性”,一句是“創新的狗追著我們,連撒尿的工夫都沒有了”。錢理群解釋道,這兩句話前者是強調一種批判性學術的辯論,而後者是在創新成為時髦的年代裡,黃子平持守的一種警惕和自嘲。這恰恰說明了這一代人在那個年代的心情,既有舒暢盡興的一面,同時也有蘊含著憂慮的一面。

燕園三劍客再聚首,回憶同時代的人與事丨文化客廳

錢理群,1939年生。北京大學中文系資深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魯迅、周作人研究與現代知識分子精神史研究。代表作有《心靈的探尋》《與魯迅相遇》《周作人傳》《周作人論》《大小舞臺之間——曹禺戲劇新論》《豐富的痛苦——堂吉訶德和哈姆雷特的東移》《1948:天地玄黃》等。

很多人好奇“三人談”為什麼用“悲涼”兩字來概括20世紀中國文學的美學特徵。錢理群說道,除了有學術上的考慮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當時懷有焦慮和憂患意識,有一種孑然一身的感覺,心裡一直是很悲涼的。或許正因為如此,黃子平、錢理群和陳平原等人既融入時代潮流,又相對地保持了距離,這也從根本上保護了學術的獨立性。九十年代以後,他們幾人由學術中心位置逐漸邊緣化,一方面依然保持了學術的活力,一方面又因為邊緣化,才看到了黃子平所說的身處中心無法看到的問題,同時對文學思想、方法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調整和發展,而且更加自覺地追求學術的獨立性。

並不是所有的學者都看到了這一點。黃子平從國外回來之後,發現當年的許多同時代人都變了。但是他說,好在錢理群、陳平原、趙園他們幾人沒有變。但他們確實也有感到孤獨和孤立的時候。錢理群感概道,如今他們老了,能夠做的事已經不多了,只能做一點有歷史經驗的教訓和總結:要想保證個人與學術界的學術的健康發展,一是要思想自由,二是要學術獨立。

同代人的異感與異代人的同感

同時代人理應為共同的理想所牽引,不受時間的束縛,黃子平的定義在五十年代出生的陳平原身上最為明顯。陳平原在活動現場笑談道,自己三十年前從廣東初來北京,作為一個外省青年能夠順利發展,還要歸功於趙園、黃子平、錢理群等人亦師亦友的提攜和鼓勵。

黃子平、錢理群回憶同代人之間的互相支援,而小一輩的陳平原談的更多的則是同代人的異感和異代人的同感。八十年代的複雜性就在於,登上學術舞臺的不是一代人,而是整整三代人。很多剛踏上講臺的年輕人發現自己正在與他們的老師、老師的老師同臺表演。這是一種很特殊的狀態,因為同代人跟上一代與下一代人的關係,包含著競爭也包含著嫉妒。

早在十幾年前,陳平原接受查建英“八十年代訪談錄”的採訪之時,就提出過“隔代遺傳”的觀點。祖父和孫輩往往更加親近,他們這代人在很大程度上就受到了祖輩的影響。因為改革開放以後,好多人跳過了六十年代,直接與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大學風格、大學精神對話,某種意義上也是跟老師的前輩對話。這種特殊的關係達成了距離產生的美感,以及距離所產生的平滑的對話。

燕園三劍客再聚首,回憶同時代的人與事丨文化客廳

陳平原,1954年生,現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文學講座教授、北大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著有《千古文人俠客夢》《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中國散文小說史》《大學何為》等。

同輩人離得太近就會有競爭的關係,而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年齡差別太大,在實際的發展過程中有競爭的一面,也有支援的一面。陳平原舉例說,現在的學者引用學界觀點的時候,願意引用前幾輩學人和外國學者的觀點,但不願意引用同輩之間的論述,這也是今天博士論文和學術著作的一個通病。

黃子平說過,批評總是同時代人的批評。陳平原卻說,研究只能是隔代人的研究。同代人因為精神上的過度同構,而導致互相間的評價往往不貼切。文學批評可以是當代的,但歷史研究必須是隔代的。陳平原回憶道,九十年代的一段時期,他和金庸有很多次近距離的交流,但他的導師王瑤卻告誡他一定要保持距離。不要跟批評的物件走得太近,因為走得太近會喪失評價的標準。

回首八十年代,陳平原有些戰戰兢兢。他意識到,自己親身經歷的八十年代,與經過歲月醞釀、逐漸成為歷史的八十年代,是有差距的。1977級入學的這代人一路走來比較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大的時代決定的。正因為走得比較順,很多人往往缺失了反省和自我批判的能力。陳平原說,如今回過頭看,對比1919年的上代人,他們當初就應該做這種或那種突破,最終沒有實現,這是他們這代人的遺憾。現在則是他們需要反省的時候了,理解自己這一代人,同時理解自己的上一代,自己的下一代,努力穿越代的鴻溝,是陳平原希望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

撰文丨李永博

編輯丨羅東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