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讓人上頭的三部熱劇，碰巧都跟古裝有關。

分別是《長安十二時辰》《陳情令》和《九州縹緲錄》，都是“裸播”，官宣聲小，主演沉默，預熱相當於無。

無獨有偶，《陳情令》和《長安十二時辰》先後加更，前者剛在昨天迎來大結局的超前點播，後者據傳將於8月12日收官。

加上預計這個月底完結的《九州縹緲錄》，8月似乎成了古裝終結月。

開播之前有多寂靜，開播之後就有多躁動。

《長安十二時辰》一出場就與眾不同。

片頭曲畫面上的時鐘一停，正紅的門窗，充滿節日氣氛的市井，氣勢蓬勃的長安街，撲面而來，正劇質感，無所不在。

之後，人物上線，死囚張小敬（雷佳音 飾）聯手太子的青年干將李必（易烊千璽 飾），要在上元佳節這個人群濟濟的池子裡撈一個人：一個來自塞外的恐怖分子。

頂級製作，故事完整，悄悄開播了兩三天後就被奉上了神壇，因為一個時辰為兩個小時，觀眾戲稱為“長安反恐24小時”。

同一天上線的《陳情令》，熱度有增無減。去年還沉溺在《魔道祖師》（動畫版《陳情令》）裡猛磕藍魏CP的觀眾，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種戀愛模式。

跳出動畫之後，演員本身的魅力，加上劇中人設弧光，豆瓣評分低開高走，從一開始的4。9分已跳躍至7。5分。

經歷過撤檔的《九州縹緲錄》，歸來之時大有浴火重生之勢。

畫面浩渺，磅礴，鎮定，如夢如幻，因此也被部分網友盛讚為“中國版《權力的遊戲》”。

看似三曲同奏，既彰顯出國劇的優良質感，加上劇情深入，故事延展，有如“神仙打架”。

可是播出時間越長，越讓人疑惑：我究竟在看什麼劇來著？

操著一口唐朝話的《長安十二時辰》，但險象環生的過程明顯現代化；《九州縹緲錄》主打奇幻神話，可又不是“封神演義”的路子；《陳情令》呢，與其說劇情讓人心澎湃，還不如說是一片專嗑CP的迷幻江湖。

是古裝，這是眼見為實，沒得說。

但再進一步呢？不是宮廷，似乎也少了些武俠的韻味。

相信搞不清楚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

古裝劇的兩條路

2000年，李少紅《大明宮詞》首播，二十出頭的周迅飾演少年太平公主。

在那個權力至上的宮中，她純潔如淤泥中的蓮花。這一階段，是她自由精神畏縮之前的一縷陽光，也是她漫漫人生路的唯一閃光，此後一去不復返。

《大明宮詞》在豆瓣評分9。0，是口碑很高的國產劇了。原因不全是剛出道的周迅，真正讓人驚奇的是，無論多少年過去，此劇依然經得住“全方位轟炸式”的解讀。

就拿母女情來說，母親是手握權力之杖的武則天，太平則是她的掌上明珠。這對母女是怎麼相處的呢？

太平愛上了薛紹，母親不惜殺人來為她的終生幸福保駕護航。愛與恨，禁錮與逃離之間的糾纏，再也沒有比這更復雜而深刻的母女情了。

更何況是在深宮裡，那種幽暗的痛苦，那種愛而不得的掙扎，那種活著卻時刻要溺水而亡的氣氛，在《大明宮詞》裡展現得淋漓盡致。

《長安十二時辰》和《九州縹緲錄》都在一定程度上觸及了宮廷，可惜，“宮”的張力不夠。

這裡的“宮”，沒有百姓頭上壓抑而恐怖的天，沒有藏匿無數不可說的秘密，更不是時刻處在令人敬畏又窒息的獨立狀態，而是成了過家家式的宮鬥場所。

宮廷劇的路堵了，還有另外一條，武俠。

說的都是內地劇，我們乾脆就集中火力，說說內地的金庸江湖。

1999年，《水滸傳》拍攝期間，張紀中在報紙上看到一段金庸的話，大意是希望內地能拿出拍《水滸傳》的氣勢來拍自己的小說。

這不相當於是直接點了自己的名嗎？

兩人遂即見面，金庸當著張紀中的面說，尊重原著，不要像港臺劇，搭景太多，改動太多。

雖然結果還是迎來批評不斷，但隨著近幾年金庸劇被越玩越爛，回頭再看張紀中版的金庸美學，也漸漸被觀眾認可。

許晴塑造的任盈盈，一身正氣裡，透著樸素直白接地氣的美，始終在金庸江湖中佔據一席之地。

2001版《笑傲江湖》

劉亦菲，永遠是一張冷冰冰的臉。金庸也說她怕醜，不肯做表情。可憑著與武行相似的舞蹈派出身，她的表現也算中上。

2006版《神鵰俠侶》

這些劇裡，功夫被弱化了，大量的威亞使用，特效加持使得畫面更為震撼。

其實早在90年代的港片武俠裡，為符合現代觀眾的審美，也大量使用了威壓與快剪輯。很巧，開啟這一新武俠序列的正是1990年的電影《笑傲江湖》。

電影《笑傲江湖》裡的穿幫鏡頭

到了90年代中期，武俠已經脫去了李小龍式硬碰硬的純武俠氣質，有了長足的延伸與蛻變。

先是成龍的武俠喜劇得到了觀眾的認可，後來又是徐克的夢幻武俠崛起，再來，就連周星馳“胡鬧版”的韋小寶也被稱為“不做第二人想”，得到了金庸的官方欽定。

所以，只要不破壞劇情本身，武俠新拍也並非不可。

十幾年後，劃在古裝題材的劇，無論是《長安十二時辰》《九州縹緲錄》還是《陳情令》，似乎都走上了90年代港片的路子，剝離了循規蹈矩的設定，在宮廷和武俠的兩條路之外，開闢了自己的新篇章。

答案顯而易見。

港片武俠可以為了市場摒棄李小龍的硬朗和強勢，現在內地的古裝片也可以做到。

這是一種反叛，也是一種蛻變。姑且不論新氣象的好壞，問題在於，轉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傳統的支離破碎

2011年的《甄嬛傳》，被民間奉為神作，官方點名批評，抄襲風波不斷，無論如何，它都是一代古裝型別的開端。

也正因如此，此後5年，宮鬥，權謀，愛情，這三個元素充分融合。

2013年到2015年，從於正的《宮》系列到趙麗穎一戰成名的《陸貞傳奇》，哪一部裡沒有《甄嬛傳》的影子？連大熒幕上的周冬雨，也靠著如出一轍的宮鬥贏得觀眾信任。

之後，《楚喬傳》《武媚娘傳奇》等大女主劇，以更粗糙、炫目的阿寶色割裂著觀眾們的心。宮鬥劇的好感很快敗光。

2018年，《延禧攻略》以收視率完勝《如懿傳》，開啟新一輪的“宮鬥宇宙”。

觀眾開始希望鬥出爽感，鬥出速度與新意，在斗的同時，友誼與愛情都能萌芽，擁有人生贏家的大團圓結局。

求變，是贏得觀眾的最佳出路。

以武俠為例，這一點上，最為出色的是2006年寧財神編劇的《武林外傳》。

此劇相當經得住解讀，時越十三載，依然有各種抽絲剝繭的聲音圍著這部經典嗡嗡作響。

從任何一個角度上看，此劇有著武俠的名號，卻更像是後武俠時代的一曲悲歌。

白展堂，名為“盜聖”，武功最高，一不隱遁深山，二不行走江湖，只在同福客棧做跑堂；

佟湘玉，頂著掌櫃、寡婦的標籤，本可以成就一番《東邪西毒》裡張曼玉那樣的悲涼，卻天天耍小聰明，剋扣下屬工資，道德綁架侄女，與跑堂搞曖昧。

同福客棧不是以小見大的江湖，而是退隱江湖之人的避風港，是他們釋放人性缺陷的自留地。

而與此同時，武俠的精神也在抖包袱中稀釋殆盡。過去崇拜的俠義被侷限在日復一日的家長裡短裡。

所以，喜歡《武林外傳》的人說它自成一體，不像金庸或古龍，它解構了傳統的武俠體系；抗拒的人，則說它標誌了武俠木已成舟的沒落。

之後，隨著網路輿論的興起，笑傲江湖，胸懷天下，這些詞漸漸被男女之情，談婚論嫁所取代。

宮廷與武俠之間的嚴格區分不見了，碎成了面目模糊的大雜燴，而這鍋雜燴就是新古裝的套路。

新古裝時代來臨

2010年以前，市場其實很穩。古裝劇具有識別度相當高的元素，愛情與江湖。當然，那時候，我們有更合適的詞，那就是俠骨柔情。

而新一代的年輕人，經常焦慮於工資有餘，理想擱置，生活不知如何進退。於是就到幻想的世界裡找糖吃。

就連戀愛這件小事，也被簡單粗暴地分為甜戀和虐戀兩個方面。

而很多人對於古裝最美好的印象，依然停留在那個俠骨柔情的江湖年代。

那片江湖是怎麼樣的呢？

時間倒回20年前，章子怡在《臥虎藏龍》裡舞刀弄槍。那時，天很冷，地上積了雪。她正在與替身對武術動作。一不小心，一個指甲被掀掉了，忍痛繼續苦練。

功夫是她立身的根本，是她離家的命門。有了功夫她才能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才能靠近想要靠近的人。

江湖水深，情與義常常成對出現。

《新龍門客棧》裡張曼玉飾演的金鑲玉看上了周淮安。一個沙漠地區開黑店，搞走私的老闆娘，心動於她而言，與其說是甘露，不如說是一種義氣，起於挑逗，忠於人品。

那在武俠邊緣化的環境中是怎樣的呢？

別的不說，就拿最近《宸汐緣》裡的張震來說。

該劇目前評分7。3，已經沒了武俠的核心，說是仙俠，似乎連仙俠都算不上，只能勉強算作“古偶劇”。

張震內斂的性感、邪魅猖狂的曖昧在劇裡蕩然無存，只剩下張叔平設計的死氣沉沉的髮髻、總也刮不乾淨的胡茬，以及中年霸道總裁莫名愛上我般的陣痛感。

對比他在《臥虎藏龍》裡的演出，孰好孰壞，不言而喻。

去年深秋，金庸去世，短短紅塵幾十載，再無江湖。而早在2014年，這片江湖就走向沒落。

當年徐克拍《笑傲江湖》，讓林青霞飾演東方不敗，使雌雄同體的東方兄徹底女性化，惹得金庸放話不許徐克再拍。

如今，於正重啟金庸江湖，一再挑逗觀眾的下限。

沒有熱搜之前，於正啟用了陳喬恩版的純女性東方不敗，看上了陳妍希包子臉的造勢功能。

這片江湖毫無美感可言，但美學的崩塌，還在後頭。

《笑傲江湖》裡從來不忍心罵小師妹的令狐沖開始指著鼻子罵小師妹蠢；《倚天屠龍記》裡統統換成了現代的網紅審美。

《武林外傳》大膽解構江湖，宣告老一代江湖的退役，是以調侃的姿態。搞笑裡始終揣著敬畏與嘆息。

而如今的古裝劇則一遍又一遍鑽進金庸宇宙的貝殼裡，一通亂燉地榨乾最後的價值。

手法之粗糙，心態之急功近利，讓人不禁扼腕。

是時代的緣故嗎？

70年代到90年代，新一代觀眾成長起來，港片為適應觀眾變得手法飄逸，剪輯花哨。

90年代至今，科技崛起，網紅時代來臨，流量明星開始走不靠作品說話的綠色通道，手遊、IP序列、網路小說推向市場。

一眼望去，兩個時代區間的創新力都很足啊，從各方面來看也是動力超凡。

都說盡人事聽天命，事在人為。

“事”沒有問題，那隻剩下“人”了。

金庸、古龍、梁羽生們，年少輕狂，側身入世，揮毫潑墨，攪動那如夢似幻的人生。

千禧年後的二十年，《英雄》《十面埋伏》《葉問》的精神核心都畏縮了。

是當代的人偷了懶，靠著瘋狂複製成功的案例要榨乾觀眾的忠誠度，以至於沉澱不夠，古龍醉死，金庸仙逝，徐克與周星馳老去後，短期內再也無法複製新的輝煌。

時間終會證明失敗，自然也會帶來成功，輝煌未到，苗頭已現。

《長安十二時辰》在多方吐槽下，成功拿下2019年最高分國產劇的名頭，《九州縹緲錄》與《陳情令》的評分不高，可市場熱捧也說明了觀眾對這一型別買賬。

那麼，武俠會回來嗎？

2019年，粗製濫造的狂熱降溫後，是專屬於這個時代年輕人獨樹一幟的開拓，是磕磕碰碰卻終究歸位的創造力的終極反叛。

如果武俠符合新時代的反叛，它終究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