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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簡介儘管《不可饒恕》沒有像傳統西部片一樣,敘述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為西部神話添磚加瓦,但是我們還是能從其中感受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對那個逝去的理想中的西部時代的緬懷

傳記的開頭結尾怎麼寫

《不可饒恕》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導演作品序列中,處在一個非常特別的位置。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它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拍攝的少數幾部西部片之一,並且在這一部作品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參演或者執導過西部電影了。

這意味著,它很有可能會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最後一部西部片。

同時,除去略有爭議的《與狼共舞》,《不可饒恕》也是影史上唯二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的西部片,前一部還是距它六十餘年前的《壯志千秋》。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帝國》雜誌更是對其做出了“最後一部偉大的西部片”的極高評價。

不過,相比起這些響亮的名頭,《不可饒恕》真正打動我並且讓我久久不能忘懷的,還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這個“老牛仔”對西部電影的深情。

他用一部並不典型的西部片,表達了自己對走向終結的西部片時代的熱愛。

他以親手殺死它的方式,完成了對它的致敬。

《不可饒恕》向來以反型別為人所稱道,但是在反型別之前,它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西部片這個型別的基礎之上的。

《不可饒恕》的故事像許多西部片一樣,並不複雜。

鎮上一個妓女因為一句嘲笑被一個牛仔嫖客劃花了臉。妓女們不滿於他和另一個同伴受到的懲罰,於是湊了一千美元懸賞殺手為受傷妓女報仇。年輕牛仔斯科菲爾德小子找到老牛仔威廉,威廉又叫上了自己曾經的夥伴內德,三人一起前去完成賞金任務。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從左到右分別為內德、斯科菲爾德、威廉)

作為一部西部片,獨特的地理環境必不可少。

沙漠、群山、河流和峽谷等景象常常出現在西部電影中。

與這些景象相匹配的,是西部片中常常使用大量的遠景鏡頭來展現自然環境的大氣磅礴雄偉壯麗,或者是人在與自然的鬥爭中的渺小無力,以此來烘托影片的史詩氣質。

影片中則是以遼闊的草場和背景中連綿不絕的山脈為主,中間還有一段蕭瑟寒冷的雪地景象。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當然,影片開頭和結尾採用同一機位拍攝的大遠景鏡頭——夕陽、地平線、人和其他事物的剪影,也是西部片中的常見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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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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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

當然,在西部片中常見的火車和馬、小鎮酒館、高潮槍戰等元素,也一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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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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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上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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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槍戰)

同樣的,像典型的西部片一樣,本片展現了文明/秩序與野蠻/混亂的二元對立。

如果說“文明”和“野蠻”指的是美國移民與印第安人的衝突,那麼“秩序”與“混亂”則是法律與暴行的矛盾。

該片中的矛盾不涉及前者,而是著力表現了西部小鎮法制尚未完善時期所暴露出來的問題。

妓女們之所以對牛仔嫖客受到的懲罰感到不滿,是因為他們沒有受到任何皮肉之苦,只需要賠償幾匹馬——還是給擁有這些妓女的酒館老闆。

做出判決的是小鎮的治安官比爾。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這位堅決易怒的治安官擁有判決小鎮一切事務的權力,且不容他人質疑。當他得知妓女們懸賞殺手給他們復仇後,下令所有進入本鎮的人不得攜帶武器,以保證兩個牛仔嫖客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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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有不得攜帶武器進入鎮子的告示牌)

我們有理由相信,比爾做出這一個決定的目的是維護他心中的公平正義和小鎮的安寧——

兩個牛仔嫖客已經按照他的判決做出了賠償,他們的人身安全就應該得到保護,至少不應該再因為這件事受到傷害。而對於違反規定攜帶武器進入小鎮的人,既然他們破壞了規定,他就絕不會和善待之。

在這件事中,很難說有誰是壞人。

牛仔嫖客一時怒起傷了妓女,但是按照判決做出了賠償;妓女們出於樸素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法律觀念希望得到公正的判決,只好買兇殺人;而治安官比爾則處處維護小鎮的穩定,就像他一直在修的房子——他只想修好自己的房子。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比爾將死前說的話)

這是不完善的法律體制,尤其是比爾將法律視為私刑任意使用造成的混亂。為了保證小鎮的穩定執行和公民的社會道德,比爾這個獨裁者就必須像違法者一樣強硬,甚至是殘暴。

講了這麼多,似乎有一樣是每部西部片都必不可少,但是我卻絲毫沒有提及的。

英雄。

典型的西部片英雄是什麼樣的?

他們戴著牛仔帽,圍著牛仔巾,穿著牛仔衣,踏著牛仔靴,手握左輪手槍,騎著馬遊蕩在荒野和城鎮。

他們往往是徘徊在文明與野蠻的邊界之間,堅持著一定的原則,同時被複仇、金錢或是正義感等動機所驅使的人。

《關山飛渡》裡的主人公林哥小子,《搜尋者》裡的伊森,《荒野大鏢客》裡的喬,都是這樣的英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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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哥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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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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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

和傳統的正面英雄形象相比,這些西部片的英雄已經具有了一定的反英雄色彩。

在西部片中,英雄們可以有不光彩的過去,可以有明顯的人格缺陷,甚至也不是必須站在正義的一方。我行我素,和中國的“俠”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不可饒恕》中的威廉也同樣具備這樣的特點,如他曾經是一個臭名遠揚的惡棍,他決定幫助妓女們復仇的動機是金錢。

但是,在此基礎上,威廉的人物形象具有不同於傳統西部片英雄的特點。在西部片反英雄的基礎上,又對西部片英雄進行了一次反叛(姑且將他稱作“英雄”,只存在西部片裡的“英雄”)。

威廉以十分狼狽的姿勢出場——趕豬的時候一下摔倒在豬圈裡,摔了一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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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豬都費勁,還怎麼策馬揚鞭?

果不其然,威廉決定接受斯科菲爾德小子的條件和他去殺兩個牛仔嫖客後,連跟隨自己多年的馬都騎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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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牽著韁繩上不去馬背,真想幫他一把。

而再當他一連將整個轉輪的子彈打光都沒能擊中不遠處的鐵罐時,不得不感慨“他終究還是老了啊!”

無論是電影裡還是電影外,這句感慨都出自真心。

這個往日身手敏捷、強壯有力、百步穿楊的牛仔,如今已經失去了縱馬飛馳的資格,引以為傲的左輪手槍也終於生了鏽。

英雄遲暮的戲碼並不少見,但要是西部片裡的英雄騎不了馬、開不了槍,還有什麼可以期待的呢?

除了形象塑造上與傳統西部英雄不一樣,影片還賦予了威廉更豐富深沉的情感。

開頭的大遠景中,威廉在樹下操弄著鐵鍬。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在農田裡忙碌,但是後來和結尾處的大遠景一對比,猛然明白了,他是在給妻子挖掘墳墓。

這個鏡頭恰好配合了開頭文字所說的“她死的時候,沒有如其母所想死於丈夫之手,而是死於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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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給影片的情感定了調——正如開頭緩慢抒情的音樂,那是一種低沉的情緒,帶著淡淡的憂傷。

同時,在影片結尾處的文字說“母親不明白,自己的獨生女為什麼會嫁給這個臭名遠揚的竊賊和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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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不知道,但是前兩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們已經有了答案。

與典型的西部片英雄情感上的無依無靠、放浪不羈不同,威廉有著極強的情感牽絆。

或許是太愛自己的妻子,他願意為了她改掉自己身上的惡習。妻子死後,他將她的墳墓建在離房屋不遠的地方,他也一直留著她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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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決定十餘年後重新拿起槍,原因只是為了養家——兩個孩子的吃穿用度需要不少錢;面對女色坐懷不亂,心中想的是對妻子的忠誠。

他努力抵抗著酒精的誘惑,因為曾經的他喜歡在喝醉的時候殺人;在追殺兩個牛仔嫖客的過程中,他常常念及過往,回憶起自己年輕時殺掉的那些人,也會因此陷入深深的自責和痛苦。

沒有了我們對於傳統西部牛仔的想象。

何為不顧生死快意恩仇?

從威廉身上,只能看到一個浪子回頭的美國西部農民,在支撐家庭與和過去和解中苦苦掙扎。

影片結尾的文字中,還透露了威廉後來的去向。

據說他去了他和孩子們去了舊金山,做起了乾貨生意,還發了財。

為什麼她願意嫁給一個惡棍?

因為這個惡棍會改變。他願意為了愛人放棄過去,過上安穩的生活。

「不可饒恕」:西部片最後的光

(威廉在妻子墓前)

這是《不可饒恕》賦予西部片的英雄更豐富、更真實的一面。

就像王子和公主不會真的像童話故事結尾時說的那樣“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西部片英雄們也不可能永遠都在馬背上,把玩著左輪手槍,吹著口哨,浪跡天涯。

在傳統的西部片中,這些英雄缺乏這樣一個真正為了生活努力奮鬥的面向。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該片完成了讓西部英雄從理想走向現實的轉變。

著名的法國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說過,西部片的形式特徵只是西部片的深層實際的符號或象徵,西部片的深層實際就是神話。

西部片是美國白人敘述的發生在西部擴張時期以牛仔為主角的浪漫神話。這些神話故事中的人物、行為、環境等等元素,在歷史的作用和人為的藝術加工下,成為了一次美國民間對西部的美好的集體想象。而其中太多的惡劣和不光彩,都被過濾或是篡改了。

《不可饒恕》當然無法展現一個完全真實的西部世界,但是它確實試圖將那一段歷史神話的外衣脫下,至少將它的扣子解開。

印第安人作為一個元素出現在很多西部片中,但這些美洲大陸的原住民卻往往是邪惡的形象,比如《關山飛渡》中印第安人圍攻馬車,《搜尋者》中印第安人殘殺無辜的村民,擄走女孩。而《與狼共舞》從正面描繪了印第安人,這卻也是它有著是否算一部西部片的爭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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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今天再也沒有人可以否認美國殖民者對印第安人犯下的滔天罪行,但是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形象或多或少給我們造成了刻板印象。

在影片中,內德的妻子莎莉也是一個印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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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莉目送丈夫離去)

威廉前來找內德的時候,莎莉看到了他馬背上的槍,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安盡顯對丈夫的關心。內德和威廉一起離開時,她站在門邊,默默地守望,目送著丈夫的離去。

儘管沒有過多表現,甚至連一句臺詞都沒有,但是這也是西部電影中少有的相對正面的印第安人形象。

影片中還有一個具有一定喜劇色彩的傳記作家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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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鮑勃和作家布夏)

他跟著英國人鮑勃一起來到小鎮,記錄著他的故事。

不久,因為攜帶武器進入鎮子,鮑勃被比爾痛打了一頓,並且被關在了比爾的辦公室裡。

看了作家給鮑勃寫的傳記之後,比爾告訴作家,他根據目擊證人的描述所寫的鮑勃的英勇故事,不過是一個誇張的謊言。而事情的真相十分戲劇性,但是鮑勃的形象遠不如書中描寫的那樣高大瀟灑,他所完成的壯舉不過是好運氣加持下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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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名為

The Duke of Death

的傳奇故事實際上指涉了整個西部的神話——那些讓人熱血澎湃的冒險故事和電光火石之間命懸一線的緊張決鬥,或許遠沒有它們流傳得那樣精彩。

我們今天能聽到這些故事,只是因為敘說它們的都是勝利者。

就像那個作家,當鮑勃被比爾毆打,精彩的傳說被揭穿之後,他決定留在小鎮,替比爾書寫傳記。因為在這場較量中,比爾是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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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在影片最後的高潮槍戰中,威廉活到了最後。作家想要書寫威廉的故事。他用比爾告訴他的槍戰經驗來揣測威廉在剛才以一敵眾的對決中所做的冷靜判斷。

然而,威廉很誠實地將作家所說的最合理的擊殺順序歸結為“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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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真正在生死關頭,他根本沒法冷靜地處理,一切靠的都只是本能的判斷和玄之又玄的運氣,每一次戰鬥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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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賽爾喬·萊昂內的《革命往事》一樣,有時候,我們看到的一次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它可能只是起源於一場誤會。

儘管《不可饒恕》沒有像傳統西部片一樣,敘述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為西部神話添磚加瓦,但是我們還是能從其中感受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對那個逝去的理想中的西部時代的緬懷。

殺掉了兩個牛仔嫖客以後,斯科菲爾德小子問威廉:“以前也是這樣嗎?大家騎在馬背上開槍,硝煙四起,人們大叫,子彈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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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又將我們的思緒帶回了那樣的情境之中。

隻身匹馬,快意恩仇,身懷絕技,絕處逢生。

這是一種無法深究但歸根結底令多少人嚮往的浪漫。

過去的西部片,大多在重複著這樣的浪漫,而其中尤以賽爾喬·萊昂內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合作的“鏢客三部曲”為最。

在影片的結尾,所有字幕滾動結束後,“獻給賽爾喬和唐”幾個字慢慢出現,停留在遙遠的地平線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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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指的是唐·希格爾,一位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多次合作的電影導演,而“賽爾喬”自然指的是賽爾喬·萊昂內,就是他“鏢客三部曲”讓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牛仔形象深入人心。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最後對他們的致敬,既是表達自己對前輩的敬意,也給《不可饒恕》這部電影增加了情感厚度。

《不可饒恕》誕生的九十年代,早已經是一個不屬於西部片的時代。靠著西部片在影壇名聲大噪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親自執導了一部描繪逝去的西部的影片,透過對傳統西部片的顛覆完成了自己對這個電影型別的反哺與致敬。

回到影片的片名“不可饒恕(Unforgi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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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影片看下來,不可以被饒恕/原諒的人到底是誰呢?

是曾經犯下滔天罪行如今改邪歸正的威廉?是傷害妓女最終被殺死的兩個牛仔嫖客?還是用暴力維護法律和秩序的治安官比爾?

與其從影片文本里找答案,我倒願意牽強附會地用中文俗語“歲月不饒人”來理解這個標題。

不可饒恕的,既是終究會老去的英雄,也是那個讓人留戀的時代。在時間面前,一切都“不可饒恕”。

這樣一來,似乎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此之後再也沒有拍攝過西部片了。因為在他看來,西部片真的已經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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