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如花，在我眼前，在我筆下，紙上。

對於雪的感覺，多至紛紛如雪花，不同的是，滋味兒猶存心頭，那雪花卻只盤桓了短時就離去了。所以住在記憶裡的白，越發珍貴。

今日降大雪，稱暴雪也可。

據我所知，它絕非入冬以來第一場雪，而是第二。

12月20日，冬至前一天，時間剛逾午，我從“花溪”店裡出來，走在東關路。

天空忽然漂移過一大塊兒深色雲，人間顏色立即響應似的鉛陰低沉了起來，風吹起，落下了雪。

可眼前的，不是成片兒的雪，而是粒，也許半空中也是輕飄飄的雪花，可是落在我腳側，就縮剩成了雪粒兒，頑皮得很，稀稀撒撒，寥寥輕輕，彷彿靈淨利落的俏皮小字，明明美麗而來，卻又連牘不成整的句子，因為，落地即逝。

待抵達與黃海路交叉路口往東百米處的公交站臺時，雪粒兒就停了，烏雲散解，重又讓偏午的陽光透了出來，雲的心事，從集結到化解，不過就是數粒雪粒兒的來與去那麼短暫輕易……

若論熱烈，今天的雪當算入冬後第一場，轟轟烈烈到萬畝良田，同時梨花白，草木萬物彷彿忽然被集體點醒，倏忽憶起了前世山盟，紛紛迎納前來投奔的雪卿，一起偕老白頭……

而在這個想象之前，我獨立窗前，雪激烈的紛紛揚揚勢，催我一瞬幻覺，不自禁地作了一個憂傷的奇想，彷彿天上痴情女被負，撕碎了書信詩稿，吹作了大大小小的紙片，而凡錦書，必底色素白，所以，紙的碎片，情的碎片，就都化作了雪；鋪天蓋地的痴與傷，落向了四海，落向了天涯，也有許多落在了負心人面前眼底，那人就把許多片言碎語連綴來讀了，才幡然醒悟，女子情真情深至此，可是已經晚了，那些美麗的心語已經破碎不可追，那些愛，那些情，那些不甘，那些傷心，已隨一場雪融化了，已“與君相決絕”了……

想罷，忽然莞爾，這想象也太悲觀慘烈了些，眼前雪，分明與草木萬物偕老白頭，分明是瑞雪兆豐年……

之後，就又憶起在雪地裡打滾兒的幼兒，憶起五年前那場傾城大雪裡的眼淚喜憂。

一場雪，天上人間的連綿不絕，也讓一腔情緒起起伏伏個不停……

大雪下到了半尺多，到半下午才停了下來。而一場雪停，留下的簡靜，又雋永悠長。

雪捧著潔白心而來，火棘果海棠果，也捧出了赤紅忠心，那些豔豔圓圓的果兒彷彿燈籠，彷彿一輪輪紅紅的小月亮，高高低低地掛在素白的暮色裡。冰吻著火，白與紅一吻定情，這戀情足以驚豔寂靜的雪色黃昏，哪怕片刻融掉，也已擁有過了，世間有些剎那，也是永恆。

又惦記起東湖，舉步東去，可是結冰路滑，不能親近，只能空望一回，隔著林樹，隔著蘆葦，我的目光又不能繞著穿過去，雪中湖景，只有憑想象了，興嘆而歸。

走在草地上，把腳從雪裡提拔了出來，就留下了深深的一個白坑，許多這樣的“坑印兒”連綴成一串，彷彿一路走來的人生，正斜錯落，卻又有明晰的方向。林間鳥兒，正梢頭，樹下，盤旋飛還，對她們，我半是同情半是愛，悲憫其飲雪沐寒，飢冷相逼，又仰慕其空靈自由，飛翔歌唱。

夜間，明月東樓東，照見西樓愁，彷彿是愁，也彷彿不是，那風煙俱淨後的雪月共色，一邊寫了美麗一個“靜”字，一邊又寫了徹骨一個“寒”字，這些，已足夠天下多情人，滋生了若雪情緒，飛入並落滿了夢的廣原了的。

夢裡也有落雪如花，多好！

這夢，要等雪融淨了，才肯清醒過來，而對於雪的記憶，就又平添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