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五十九，死去的舍友突然在宿舍群裡發了一條訊息：

『寶貝們，宿舍裡是不是站了個女人啊，長頭髮的，穿著紅裙子』

我聽見其他舍友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我沒什麼反應。

因為我已經重複這一天三次了。

我是東辰藝中的一名高二學生，沒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

所以，我完全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選中。

東辰藝中是本市最差的學校，原因當然不止是因為它是私立，更因為它的選址遠離市區，到了最偏遠的城郊，從市裡坐一個小時的大巴車才能到學校。

學校為了方便管理，不允許師生通宿，只允許寄宿，而且要求學生和老師在學校食堂解決一日三餐。

長年累月的生源稀缺和不合理要求導致這裡的教師資源也很差勁。

作為一個家境並不出眾的小透明，父母因為學費的低廉而把我送到這裡。

我無聲無息的在這裡上學，一直從初一待到高二。

可是就是在高二臨近放中秋節假期的一天。

我的時間永遠的停住了。

停在了九月六號這天。

值得一提的是，東辰藝中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大部分在這裡上學的都是女生，而男生只佔少數，所以學校總共的五棟宿舍樓，有兩棟住著女生，一棟住著男生，還有兩棟是空的。

迴圈的這一天，也是從我看見對面空樓裡的那個東西開始。

第一次迴圈

九月六日，白露。

東辰藝中在一個類似於於盆地的地理環境最低處。

五棟宿舍樓呈環形，我的宿舍陽臺正好對著一棟空樓。

這天早上一如往常。

唯一發生的一件怪事，是我的嘴巴在昨天夜裡被口水粘住了，無論如何都張不開。

我只能走進陽臺邊上的廁所，用手沾上水試圖將兩瓣嘴唇分開。

就在我站在陽臺上時，我聽見了一陣風聲。

地理課中老師說盆地白天是吹山谷風，由盆地吹向山坡，可是這一陣風是從我的面前直直的撲過來，滑過兩側的耳朵，帶著嘩啦嘩啦的巨響，幾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當即便嚇傻在原地，等我反應過來時，那陣風好似沒吹過一般。

我抬頭看了眼。

陽臺上的衣服都沒有晃，可是我明明感覺到了一陣風。

不過比起那陣詭譎的風，此時有東西更快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對面那棟空蕩蕩的樓裡，有一豎排的宿舍房間都亮著燈。

晨曦迷濛的霧氣中，對面那一豎排昏黃的燈光將房間內的東西投印在窗戶玻璃上：

第一層樓是一個沒有脖子的人的身體，直愣愣的豎立在原地；第二層樓是一個吊在繩子上的人，腦袋無力的下垂著；第三層的東西則十分細長，看不出是什麼……

第四層，似乎有一張臉貼在窗戶上，注意到我的目光，它慢悠悠從窗戶的縫隙裡，流體一般擠出半個身子。

我心中充滿了恐懼和震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可能還在夢裡？

我正要揉揉眼睛仔細看第四層。

身後傳來咚的一聲。

我猛地回過頭去。

宿舍裡一團慌亂，我聽見曲美大聲尖叫。

我往地上看去。

那裡躺著一個人，是我的舍友蕭紅。

她應該是從上鋪摔了下來，而且還是頭先著地，此時她面色鐵青，渾身抽搐不能動彈，直勾勾的盯著我的方向。

我莫名的覺得這件事或許並不是個意外，下意識扭頭朝那棟詭異的空樓看去。

一二三層的燈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只第四層那張臉，已經從窗戶縫隙裡完完全全的鑽了出來。

那個東西渾身軟綿綿的，像是流體一般。

它對著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將形狀彎曲的手指豎在殷紅嘴唇正中間。

我看出來了。

它是想說：『噓』

說完，它咧嘴一笑，從四樓跳了下去。

它的嘴甚至咧到了耳後根，露出一根根鋒利的牙齒。

我嚇得往後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想尖叫，突然反應過來了自己的嘴巴還是封上的。

恐懼將我的大腦攪成一團，一時間我已經完全忘記了思考。

有個人衝進陽臺把我拉了起來：『沈娣，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我去找教師辦公室找老師，你們先想辦法把她送到醫務室！』

我抬頭看去，拉起我的人是溫奕婷。

她是我們宿舍的寢室長。

溫亦婷把我往宿舍裡一推，急匆匆的就出了宿舍門。

因為東辰藝中學生太少，所以每個宿舍雖然有八張床，卻只有四個人住。

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嘴巴在此時詭異的可以張開了，曲美走過來，跟我商量如何把蕭紅抬到醫務室，問我要不要找幾個人來幫忙。

『現在正是去上課的時間，沒人會來幫我們的』曲美建議道，『而且在不知道她現在身體情況的時候貿然移動，可能會造成二次損傷』

曲美的媽媽是醫生，懂得知識確實比我多的很多。

我點頭，表示同意：『那我們就在這裡等著老師，還是做別的什麼？』

其實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安靜的等，可是……

我跟曲美同時看向躺在地上的蕭紅。

她面色慘白，因為摔下來時頭先著地，所以額頭上鼓起一個巨大的包，昏黃的宿舍光線下，包裡紫青色的血絲隨著她微弱的呼吸起伏。

她手腳被衝力歪折成詭異的形狀，扭曲的宛如一隻怪物。

平日裡這是我們的舍友，可現在，作為一個普通的高中生，這幅畫面完全衝擊著我們的大腦，比起擔憂和同情，現在我們更多的是害怕。

曲美看似維持著鎮定，可我看見她的手死死扣住床架，指縫裡滲出血來都沒有發覺。

我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僵硬的轉移話題：『怎麼會從床上摔下來呢……』

曲美說：『應該是鋪被子的時候，被子蓋住了床，她以為前邊還是床板，就一腳踩空了，然後摔了下來』

曲美說這話時，蕭紅的眼珠子轉到眼角，一直死死地盯著她，然後猛地開始渾身抽搐。

我嚇得失語，半晌才反應過來，『溫亦婷怎麼還沒把老師找來？！』『要不，我們去找宿管阿姨？』

曲美腿軟的跌坐在她身後的空床板上，神情陷入了凝滯，突的，她從床上蹦了起來，瘋了一般往外面衝去，撕心裂肺的吼：

『不…不要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誒，你去哪！』我伸出手，卻沒抓住曲美。

瞬間，房間裡只有我跟躺在地上的蕭紅兩個人。

她看著我，讓我的心裡發毛。

我硬著頭皮：『蕭紅，你再等等，婷婷一會就把老師叫過來了，你不會有事情的』

她的手指動了一下，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有話想說。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我皺著眉，強忍不適，還是把耳朵湊近。

她氣若游絲，喉嚨裡似乎在流血，聲音裡帶著嗬聲，斷斷續續的低語道：『不…不…不…我已經要，要死了，要小心……小心…貓……』

『小心什麼？』『貓？』我再拉開距離看向她時，她的眼球徹底翻了過去，眼眶裡白森森的一大片，殷紅的蛛網般的血絲緩慢消退。

我嚇得跪坐在地。

我以前也是見過人死的，可是從沒見過人死之後眼球會徹底變成白的，跟恐怖片裡的鬼一樣，這實在是太過於虛幻詭異了。

而且，如果按照老一輩的說法，穿著紅衣服的人死後會變成厲鬼。

我低頭看去。

蕭紅今天穿的睡裙，正好是紅色的。

猩紅的布料宛如一朵詭譎的曼陀羅，被她扭曲的四肢骨骼撐起來，像是綻放。

我嚇得從地上爬起來，忙不失往外衝去：『來人啊，救命啊！』

跑到門口時，我撞在一個人的胸口。

戴著平光眼鏡的班主任將我扯開，不耐煩道：『吵吵嚷嚷的幹什麼？』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老師，老師，蕭紅她摔下來了，她快不行了！』

『我知道！』

班主任不耐的一聲吼反而讓我的意識清醒了許多。

我看了眼宿舍裡躺在地上的蕭紅，再看了眼走進宿舍的班主任，深棕色的瞳仁縮了縮。

班主任太過於淡定了，似乎早就知道了蕭紅會死，或者說，蕭紅的死於他而言沒有任何關係。

由於班主任的到來，宿舍門口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女生。

我聽見她們小聲的議論著。

其中一段對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今天早上有沒有聽到貓叫？』

『貓叫？』

『對，像是貓叫吧，但是又有點不像貓，更像是嬰兒肥哭聲，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可嚇人了』

『沒有聽到啊，你做噩夢了吧？』

我不動聲色的看向說話的兩個人。

是隔壁班的一對小姐妹，平時最喜歡八卦別人。

貓叫……

蕭紅讓我小心貓？

對於這件事我那時還完全沒有頭緒，只當是某種巧合，而蕭紅在死時可能出現了幻覺。可我看見的對面的空宿舍樓呢，那也是我的幻覺嗎？

一切都是巧合嗎，那未免也太過於離奇。

班主任扯過蕭紅的被子將她蓋上，指著我，還有門外看熱鬧的另外一個女生：『你們兩個，過來幫我把她抬走』

那個女生愣了一下，問：『抬去哪裡？』

『你們不用管，跟著我走就行了』

我跟那個女生抬著蕭紅出來，本以為會非常費勁。

可那個女生的力氣出奇的大，她跟我說她叫林婧，平時喜歡算八卦玩占卜，這種看起來有些玄學的事情，對她來說都非常有意思。

班主任帶著我們上了好幾個室外階梯，一直把裹著蕭紅的布抬到了學校後山，他才讓我們放下。

不遠處有個坑，只是晨霧太濃，看不清那個坑有多大，只能勉強看清楚那個坑凹凸不平的邊緣。

班主任對我笑了一下：『你們可以走了』

難道他是要把蕭紅的身體扔進去？

我鼓足了勇氣，想要開口詢問，沒想到林婧的膽子比我大上許多，她直接問道：『老師，您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人還屍骨未寒呢，您這是，拋屍？』

我接話道：『對啊老師，你不再確認一下蕭紅的情況嗎？』

班主任沒說話。

我看過去，她白皙的臉非常僵硬，輕薄到像一張白紙。

她艱難的扯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不用擔心，我們不會拋屍，只是，我需要帶蕭紅同學去檢查一下……』

『……哦，好』我扯住林婧的袖子，『我們走吧』

林婧皺著眉看班主任，明顯的不相信她的話，但還是被我扯走了。

等到班主任跟蕭紅的身影消失在濃重的霧氣裡，林婧停下了腳步，『你不會真的相信她的話吧？』

我搖搖頭：『可是不相信又能怎麼樣呢，你不覺得老師的身體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嗎……在那種情況下貿然行動的話，我們兩個很有可能會一起死在那裡』

林婧似乎被我說動：『那我們偷偷跟上去看看吧？』

我是有過這樣的想法的，可一想到班主任那張慘白的臉，我就心裡發怵：『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甩開她的手。

林婧有些失望的看了我一眼，不過也沒有多說，『那行吧，要是有事情找我，就來高三一班』

原來她還是我的學姐，比我大一屆。

我點點頭：『那你小心』

我目送著林婧的身影也消失在迷濛的霧氣裡。

周圍黑沉沉的一大片，今天的風勢應該是很小的，沒能吹散天空密佈的烏雲和地上的霧氣。

我覺得一會可能要下雨，就急匆匆的趕去了教室。

上課交手機前，我看了眼時間，目光無意間瞥到了手機頂端的左側，手機卡的訊號格空空如也。

正常情況下，東辰藝中即使地理位置偏僻，訊號也好歹有一兩格，雖然發訊息卡一點，但並無大礙。

可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上課鈴聲響起，我來不及多想，匆匆將手機扔進籃子裡。

一上午就這麼平淡無奇的過去。

午飯過後，我出於對林婧的擔憂，還是跑去高三一班的教室問了一下。

我抓住一個女生的手：『林婧回來了嗎？』

『什麼林婧？』

我愣了下：『就是林婧啊，你們班上的一個女生。』

她瞪著眼睛看我，一副見鬼的表情：『我們班沒有這個人，你找錯了吧？』

她甩開我的手坐回座位上，而我愣在了原地，看著教室裡旋轉的風扇久久不能回神。

我又到高三一班的教室後面，仔細的看了一遍他們的小組任務花名冊。

沒有一組裡有林婧的名字。

我看著那張輕薄的花名冊，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竄，讓我渾身汗毛根根豎起，手腳冰涼。

我勉強鎮定下來。

可能是我記錯了她的班級。

或許，林婧不是她的名字，她騙了我。

又或許，根本沒有林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