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國企下崗的影響似乎早已結束，可曾經身在其中的人還藏著一塊疤，有意無意的摳一下，又痛又癢。那個時代造成的困惑並沒有被歲月完全稀釋，有人背井離鄉幾十年，祖孫三代在異鄉紮根，似乎活得很好。有人堅守在沒有活力的家鄉，順從地和城市一起老去。

班宇《冬泳》

短篇小說集《冬泳》就是以那個年代為背景，講述了幾個不同行業的底層百姓的故事。雖然書寫的是一段傷痕，但文中並沒有太多悲苦的情緒。作者班宇在瀋陽鐵西區的工人村長大，親身經歷了那段變遷。這個80後作家本職工作是出版社的古文類編輯，對之乎也者信手拈來，但這部作品通俗易懂，文字裡充斥著東北方言的地氣。

班宇有很強的批判能力，他曾在豆瓣化名“坦克手貝吉塔”，靠著書評樂評，酣暢地埋汰了一大堆人。但是在《冬泳》中，他只是個講述者，偶爾化身為“我”的時候也是個孩子，“我”只有看不懂，不會有看不過去，可能是書中有他的親朋近友，不忍心在傷口上撒鹽吧。

背井離鄉

《盤錦豹子》是《冬泳》中相對比較完整的一個故事，從主人公戀愛開始，懷孕、結婚、分房、生子、離婚、下崗。沒有曲折離奇的經歷，和其他同齡工友一樣，都是那次大潮沖刷拍打下的一顆石頭子。

豹子是盤錦人孫旭庭的綽號，作者沒有交代來歷，不知道是因為他生猛迅捷，還是他炸金花的時候拿到過人生巔峰的大牌，總之他在本地被叫豹子，後來盤錦人豹子去了瀋陽國營印刷廠，豹子的稱呼沒隨著他一起到大城市。

現代化印刷廠

《盤錦豹子》細節描寫不露痕跡，耐人回味。

孫旭庭脫下呢子大衣，問小姑（孫的女友），有衣裳掛兒沒？小姑說，沒有，我家衣服都堆炕上。他說，借的，明天得還回去，版型不能給整亂了。小姑想了想，把大衣的領子口兒戳在門口的拖把上，看上去像一位窩囊的丑角兒。孫旭庭憨笑著說，還的是你，真有辦法，懂得隨機應變。小姑說，幹活吧，好好表現。

孫旭庭靠著勤快、懂事兒、技術水平突出等優點，處了個城裡的廠花級物件。他能借到很有牌面的大衣，說明他還是有些社會關係和鑽營能力的，不是逆來順受的窩囊廢。雖然對方的家庭條件也寒酸到連一個衣架都沒有，但是從這段簡單對話中可以看出在兩個人的相處中，他是完全處於弱勢，這也為他以後的諸多不幸埋下了伏筆。

90年代的愛情《我的青春遇見你》

孫旭庭在印刷機上操作出意外，作者有一段處理特別精彩：

他半邊臉貼在尚未裁剪的書頁上，他聽見旁邊很多人在叫喊，因為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骨折的具體位置，沒人敢輕易搬動，他就以如此奇異的姿態在紙槽裡待了大概二十分鐘，他說，那是他第一次認真閱讀自己每天印的都是什麼東西，那篇文章的標題是《為什麼他們會集體發瘋》

小編沒有去考證是不是真的有這本書，但作者選了這個東西在當時印刷肯定有他的特別用意。孫旭庭很認真地躺在那看了書的上半部分，至於為什麼會集體發瘋，他沒看到結尾。和孫旭庭的個人命運一樣，作者也沒有交代結局，其實也真沒有必要，二十多年過去了，最後是什麼樣，讀者自己已經看得到。

再就業培訓

有人評價《盤錦豹子》的結構過於鬆散，沒什麼文學價值。

這個說法也很客觀，但小編覺得這是班宇在刻意的粗糙。說後面加冒號雙引號，這種小學知識點一個出版社編輯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他在營造一種家常氣氛，象在和老舅、大表哥啃著雞架，吃著烤大腰子，三五瓶大綠棒子打底之後開始嘮這麼多年的不容易。訴說者不會賣慘，傾聽的人也不會很認真的安慰，一切都在扯犢子中過去，如果覺得不過癮就再拍盤黃瓜聊下一個話題。

書中描寫的人物，至少得讓那個原型看得懂，然後評價說，嗯，是這麼回事。反之，如果班宇用他擅長的樂評風格來寫，裡面加上些另一座工業之城老底特律的詞彙，結合彌撒亞的救贖和熵增原理的放下，肯定要被他老舅大巴掌忽死。所以班宇用了大量的方言和低畫素的還原，這也是文學價值的一種體現，也避免聽到“這是什麼茄子玩意”的讚揚。

對那個年代有興趣或者有經歷的話這本書還是很值得一讀的，希望不會勾起老傷，不要有給孤兒聽《世上只有媽媽好》那種感覺。作者最近又出了一本《逍遙遊》相比之下精緻了很多，類似風格的東北作家還有雙雪濤、鄭執、賈行家，如果喜歡就一起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