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耀年華吧

1928年的一天，在上海有名的戲劇院“丹桂第一臺”的舞臺上，上演著一出京戲《鴻門宴》。

只見頭戴白色綸巾，身穿繡金花白袍的“張良”，從臺側做一個撩門簾的動作上場，臉還未露，臺下已是滿堂喝彩。

張良的扮演者周信芳，彼時已是京劇大師，早已習慣了這種熱捧。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這一亮相，如驚鴻一瞥，深深俘獲了臺下一位少女的心。

這位少女，便是上海首席名媛裘麗琳。

有些人，一眼便是一生。

若干天后，裘麗琳放棄萬貫家財和名譽地位，跟周信芳私奔，成了上海灘最轟動的新聞。

更讓人出乎意料的是，當初那個嬌小姐，不但把周信芳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更讓幾個子女成了縱貫中西的人中龍鳳，個個閃耀奪目。

一瞥便是驚鴻，芳華亂了浮生

裘麗琳出生於真正的豪門，外祖父跟父親都是商界中的精英，家裡擁有謙和茶莊、致和錢莊兩大產業。

她的父親早年去世，母親極善打理生意，在上海灘威名赫赫。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母親的掌上明珠。

母親非常注重對她的教育培養，從小便把她送入法國天主教辦的女校讀書，除了主學英語外，她還學了另外兩國語言。

畢業後，18歲的裘麗琳便由兄長引領著，出入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成為上海首席名媛。

由於外祖父是英國人，她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血美人。

面板白皙，五官精緻，穿著打扮新潮又時尚的裘麗琳，無論出現在哪個場合，都是全場矚目的焦點。

她的裝扮，一度讓其他名媛爭相模仿，當年上海“油條”髮式的流行，便是由她而起。

顏值爆棚，身世背景顯赫，舉手投足大氣優雅，裘麗琳自然成了上海無數達官顯貴、富家公子仰慕的物件。

然而，對這些上流社會公子哥們的追求，裘麗琳都不置一顧。

直到她在戲臺，看到了周信芳……

說起周信芳，如今很多人會感到陌生。

但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周信芳的名字，在京劇界如雷貫耳。

他就是在梨園，與梅蘭芳齊名的麒麟童。

他們一南一北，同為梨園之魁。當時流行這樣的說法：“北有梅蘭芳，南有麒麟童。”

周信芳生於藝術世家，父母都是梨園名伶。

他7歲便登臺唱戲，藝名為“七齡童”，小小的身軀，有模有樣的表演，常常贏得滿堂彩。

不久，他便成了著名戲班蓉華班裡的小演員，活躍於上海、南京、武漢的各個戲館中，每月的包銀收入足以養活全家。

12歲時，他跟著戲班來到上海演出，戲院的海報錯把他的名字寫成了“麒麟童”。

從此，這個錯寫的藝名便伴隨了周信芳一生。

周信芳輾轉拜過七位老師學藝，其中就有孟小冬的叔父孟子七，他博採眾長，勤學苦練，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

他早年因生病，嗓子變得沙啞，這對京劇演員來說，不亞於一場災難！

可他卻充分運用了這種噪子，獨創出迂迴婉轉，回味悠長的麒派風格，在京劇界獨樹一幟。

他表演的《鴻門宴》《簫何月下追韓信》等經典曲目，場場爆滿，當時梨園甚至有“無麒不成戲”的說法。

舞臺上的周信芳風華正茂，丰神俊逸，自然也招來了不少愛慕的眼光。

面對女客們的青睞，周信芳都不為所動，畢竟他早已娶妻生子，雖然長期兩地分居，但也有一份責任在心。

然而，裘麗琳卻不同於任何示好的女客，她的真誠和熾熱，讓周信芳無法抵擋。

裘麗琳天天追著周信芳捧場，表達愛意的信像雪片一樣飛向周信芳的案頭。

這個熱情和大膽的姑娘，就這麼一點點佔據了周信芳的心。

雖然都是名人，但兩人的社會地位卻有天地之差。

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跟下九流的“戲子”戀愛，註定要經歷暴風驟雨的洗禮。

縱有百轉千回，認定便是一生

很快，他們偷偷約會的訊息，被報紙當做爆炸新聞重磅丟擲，社會一片譁然。

上海首席名媛私會有家室的戲子，這個緋聞讓裘家顏面掃地。

盛怒之下，裘母將裘麗琳軟禁了起來，並緊鑼密鼓地為她訂了親事。

思想前衛有主見的裘麗琳，怎麼甘心放下愛情，讓母親操縱人生？

就在家裡為她操辦婚事的時候，裘麗琳只穿著睡袍跟拖鞋，從家裡偷跑出來，跟周信芳私奔了，臨走還帶了兩個貼身女僕。

氣急敗壞的裘母登報宣告，跟裘麗琳斷絕母女關係，甚至還考慮用“拐騙少女罪”來對付周信芳。

為保護周信芳，裘麗琳聘請了著名律師做法律顧問，並在報紙發表宣告，稱自己是成年人，有婚姻自由，他人無權干涉。

這份與家人決裂的宣告，震驚了上海灘。

放棄親情、名譽、地位、財產，裘麗琳從此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只要有愛，再苦的日子都是甜的。

這位出逃都不忘帶兩個女僕的“公主”，對生活巨大的落差毫無怨言，“長裙當壚笑，洗手做羹湯”，盡心盡力照顧起丈夫的生活。

她精明強幹，是周信芳的得力助手兼經紀人。

周信芳雖然收入可觀，卻不擅理財，再加上母親嗜賭成性，家裡的日子常常入不敷出，窘迫時，還需要典當戲服。

民國時的戲曲界薪酬，採用的是一口價包銀製，每年一發。

所以一家人再拮据，也只能硬撐著等到年終發薪水。

裘麗琳敏銳地發現這種慣例的不合理，她親自找戲院老闆談判，要求改變薪酬制。

她跟各大戲院簽了一系列合同，將票房收益“七三折帳”，戲院七成，周信芳三成，否則就不再簽約。

為留下週信芳這個名角，各戲院只好忍痛讓利，同意裘麗琳的條件。

從此以後，演員和戲院“七三折帳”，在梨園通行。

裘麗琳的精明，很快扭轉了家裡的困境。

為保護丈夫的利益，裘麗琳逼著自己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處理各種事務。

有居心不良的人看重周信芳的名氣，想脅迫他唱戲，裘麗琳便買了把槍，天天護送丈夫往返戲院。

有裘麗琳這個堅實的後盾，周信芳心無旁騖，全身心投入到京劇表演藝術當中，成就輝煌。

他不僅長期在京劇舞臺表演，也涉足話劇舞臺，經他創作、改編的劇目，多達300餘出。

跟周信芳在一起，裘麗琳生生從閨閣裡的嬌小姐，變成了精明潑辣的女強人。

直到“私奔事件”幾年後，周信芳才跟前妻辦理好了離婚手續，和裘麗琳補辦了隆重的婚禮。

穿上潔白婚紗的那一刻，裘麗琳喜極而泣。

超凡子女，個個人中龍鳳

在裘麗琳的打理下，她跟周信芳的日子過得甜蜜又富足。

取得母親諒解後，他們回到上海居住，並買了花園洋房。

裘麗琳跟周信芳共育有兩男四女，六個孩子。

和自己母親一樣，裘麗琳非常重視子女的教育，傾盡所有，將孩子們全部送到上海最好的學校讀書。

建國前，裘家舉家移居香港，裘麗琳並沒有同行，而是陪丈夫留了下來。

為了讓孩子們接受更好的教育，她狠心將子女一個個送往國外求學。

1947年，大女兒周採藻被送往美國讀書。

1953年，裘麗琳又將16歲的周采芹和13歲的周英華送去英國。

1959年，小女兒周採茨被送去了香港。

除大兒子周少麟要繼承父親衣缽留下來外，裘麗琳其餘五個子女全部飄零在海外。

為解骨肉分離之苦，她頻繁往返於上海、香港，還有海外，叮嚀孩子們照顧好自己，不能沾染壞的習慣。

大部分父母總是千方百計把子女護在雙翼之下，裘麗琳卻早早把孩子攆出鳥窩，讓他們儘快學會飛翔。

正是這樣的遠見卓識，讓她的子女，個個長成為人中龍鳳。

長子周少麟，繼承了周信芳的衣缽，成為麒派京劇傳人，一代京劇大師。

次子周英華，頂級收藏家兼華裔餐飲業鉅子，一手締造了Mr。 Chow餐飲帝國。

他在美國各大城市開的餐館，均被視為“時尚到極致”，是當地上流社會的符號。

從好萊塢名人麥當娜、希爾頓等，到美國前總統克林頓，都是Mr。 Chow餐館忠實的粉絲。

長女周採藻，嫁給了美國當地富豪，家境優渥。

次女周採蘊，在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去了美國，成為舊金山有名的美女作家和商人。

三女兒周采芹，英國皇家戲院學院第一位中國學生，她表演的舞臺劇《蘇絲黃的世界》，在英國掀起了“中國風”。

受她劇中形象影響，中國旗袍、直黑髮、杏仁眼，成為了英國大多數愛美女孩的時尚妝容。

她的燈箱廣告，在英國知名劇院掛了整整三年，連新出生的豹子，都以她的名字命名。

之後她出演了轟動全世界的《007之雷霆谷》，是好萊塢首位華裔邦女郎，紅遍歐美。

1980年，她回到中國，在中央戲劇學院執教，她的一位學生，後來成為鞏俐的老師。

在70多歲時，她飾演《新紅樓夢》裡的賈母，雍容華貴的氣質，跟洞察一切的眼睛，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女兒周採茨，是香港娛樂圈有名的“茨姑”，一手捧紅張國榮跟張學友。

周信芳的幾個子女，個個不凡，每一個家庭都可稱為豪門。

當年，13歲周英華被送走時，曾捂著臉問裘玉琳：“媽媽，為什麼讓我這麼小就離開你？”

這個問題，在他成長的歷練中，被無聲地回答。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狠心放手，其實是為了更好的成全。

相比財富的積累，周家後代精彩的人生更值得回味。

裘玉琳在妙齡年華時，為愛逃出豪門，幾十年後，又用愛親手締造了屬於自己的超級豪門。

她明確自己想要什麼，不甘隨波逐流的心性，也直接影響了她的子女。

周英華、周采芹等人波瀾壯闊的人生，均留有同時代、同自我搏擊的痕跡。

因為裘玉琳早已在他們心中刻下這樣的烙印：

只有長成參天大樹，才能不懼風雨，笑迎陽光。

本文作者 | 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