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志傑

從地理位置看，黑龍江省撫遠市處在中國的最東端，這裡的很多標誌都是以“東”為名，如“東極廣場”“東方第一哨”“東方第一屯”“東方第一口岸”。最有詩意的當數“我把太陽迎進祖國”的說法，那種歸屬感讓人感覺很幸福。

2019年7月21日，預報日出時間是早晨3點25分。我們提前30多分鐘趕到日出最佳觀測點東極廣場。來了才知道，很多人為了不耽誤看日出，提前一天便在此安營紮寨，住在自己帶的帳篷裡，享受著夜間絲絲涼風的吹拂，慢慢等待著日出時分，親自把太陽迎進祖國。

所謂“東極”，意為中國的最東端，處在烏蘇里江和黑龍江交匯處的岬角地帶。一邊是河水清澈舒緩的烏蘇里江，另一邊是河水相對湍急渾濁的黑龍江，這裡隔烏蘇里江和黑龍江與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相望。

據當地人介紹，每年的七八月份是觀測日出的最佳時機。太陽從黑龍江對岸的偏東北方向緩緩升起，悄悄撩過中俄共管的黑瞎子島，火紅的光澤映照在波光粼粼的黑龍江上，非常美麗。隨著時光流轉，太陽漸次由東北方向東南方遊走，進入烏蘇里江對岸的俄羅斯山區。待到太陽艱難地爬過山來，已是半晌時分，山這邊的人該吃午飯了。

選對了看東極日出的季節，卻沒有掐準日子。是日雖風和卻無日麗，有一朵雲與日爭寵，始終以自己殘缺不全的衣裳罩著有些羞澀的太陽，使之時隱時現，難識真容。太陽不甘被奪去光輝，給點空隙就灑向大地一些耀眼的色澤，亮透昏暗的晨曦。可惜，太陽還是沒能衝破烏雲的糾纏，把自己最美的時光獻給萬千追逐它的人。

有人悻悻而歸，有人不忍不捨，有人選擇留下來等待明天的太陽。能親眼看到一臉稚氣的太陽從遙遠的地平面笨拙地升起，既是一種福分，還有一份緣情，既然緣情不到，何必強求？這一次是順便，下一次還是在順路的時候再來瞧一眼，那時的我們有緣相會在東極嗎？

但是，此次拜訪撫遠於我而言卻不是順便與順路，而是俄羅斯遠東之行的必經之地。

以地理為支點放眼撫遠，如今這裡被稱為中國的東極；以歷史為支點俯瞰撫遠，其實這裡原本僅僅是黑龍江與烏蘇里江匯合處一個很小的村莊，它不是這片龐大國土的東端極點，而是通往遙遠東方的起點。

大體匡算一下，從撫遠順黑龍江而下到入海口的廟街，一千多公里，到庫頁島也有一千公里，到勘察加半島則有兩千公里。出了撫遠，黑龍江就改稱阿穆爾河了，廟街也已不叫廟街，而是叫尼古拉耶夫斯克，庫頁島改名薩哈林島。當然，撫遠也不是一直叫撫遠，原名伊力嘎，曾用名綏遠，1928年定名撫遠，延續至今，意為安撫遠方的故人，山河依舊在，只待來日重相逢。

說起撫遠，其實它的名氣並不大，與其轄區的黑瞎子島相較，還是後者更具人氣。那些“東極”美稱在黑瞎子島的歷史與故事面前，只是後生而已。

東北地區的人們慣於將黑熊叫做黑瞎子，也有叫熊瞎子的。可能是這個黑龍江與烏蘇里江共同淤積而成的島嶼上曾經常有黑熊出沒，島名因此而得。比較有文化又符合島上地理狀況的名稱應該是撫遠三角洲，俄羅斯人則稱為塔拉巴羅夫島或大烏蘇里島。

眾所周知，清朝中後期國力衰竭，西方諸強包括近鄰沙皇俄國將撕裂的目光盯上了這個東方大國。大片固有國土被裹上一件件破不遮體的《尼布楚條約》《璦琿條約》《北京條約》外衣，骨肉分離。那時的黑瞎子島還在國家的版圖之內，直到1928年綏遠知事派員到島上排查，也是中國戶民30家、蘇聯戶民17家，都是以割草捕魚為生。

事變發生在此次調查之後的第二年，以張學良為首的國民政府東北地方當局依法強行收回中東鐵路（中國東方鐵路或中國東部省鐵路簡稱）的電報電話權，引發了國民政府與蘇聯爭奪中東鐵路所有權的大規模衝突。戰爭之初，蘇軍首先從伯力渡過黑龍江進入黑瞎子島，然後以此為戰略據點繼續向哈爾濱等地挺進，逼迫張學良於當年12月20日派代表在伯力簽訂《伯力協定》。蘇軍藉機在黑瞎子島駐紮下來，改名大烏蘇里島或塔拉巴羅夫島，對全島實行軍事控制，陸續開始移民，建哨所、農場、機場，據說人口最多時超過五萬。中國從此失去整個黑瞎子島。

2004年，中俄達成協議，中國收回半個黑瞎子島的主權。2008年10月14日，中俄兩國政府在黑瞎子島舉行“中俄國界東段界樁揭幕儀式”，總面積335平方公里的黑瞎子島被中俄兩國一分為二，黑瞎子島西側約171平方公里陸地及水域正式劃歸中國，餘者為俄羅斯轄地。

盛夏季節，草木蔥綠，登黑瞎子島到中國部分遊覽的人很多。島上有不少景點，如黑瞎子島溼地、熊園、中俄交接紀念碑、界碑、東極寶塔以及歷史留存的俄羅斯兵營舊址等。除了俄羅斯兵營舊址，其他都是近幾年新開闢的景點式建築物體。

與黑瞎子島中國部分熱鬧的場景相比，俄羅斯部分幾乎看不到任何風吹草動。落成於1999年的東正教教堂，高28米，是他們最為顯眼的建築物。

倒是看上去有些破舊的俄羅斯兵營舊址留下不少神秘色彩，一塊解說牌寫得很詳實，可以瞭解當時的一些情景：

原俄羅斯駐北代島哨所（俄稱大烏蘇里島哨所），位於黑瞎子島（撫遠三角洲）西南部，距撫遠水道4號標岸邊1公里，地理座標為北緯48°17′20″，東經134°42′40″。哨所始建於1976年，營區佔地面積10125平方米，由主樓、車庫、發電房、浴室、倉庫、油庫、馬廄、犬舍等設施組成，其中主樓為兩層，由公共生活辦公樓和軍官公寓樓兩部分組成，建築面積988平方米；該哨所隸屬於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地方邊防管理局70邊防總隊，連級建制，駐防俄官兵約50人。2008年10月14日黑瞎子島部分領土劃歸我方後，該哨所同時收回。

離開撫遠，由此乘坐快艇去往俄羅斯遠東地區第一大城市哈巴羅夫斯克，我們稱之為伯力。快艇順黑龍江急速前行，擦過黑瞎子島，與撫遠漸行漸遠，消失在浩渺的水霧中。黑龍江在吸納了松花江、烏蘇里江之後江水陡增，水面愈加寬闊，煙波浩蕩，河邊的指示牌出現了我們並不熟悉的“阿穆爾”字樣。

是的，出了撫遠，我們的黑龍江就改稱阿穆爾河了，那是俄羅斯人給它的名號。河水裹著眷戀與不捨，波折北去匯入韃靼海峽，從此不再相見。

悠遠的撫遠，其實並不遙遠，只是在我們記憶裡有著太多的故事與思緒，從而變得悠遠，甚至有了一些遙遠。但與迭變不休的歷史相比，撫遠，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