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清淨，價值一個億。

早高峰的高架上，我踩剎車踩到腿抽筋。車載音響裡，“白龍馬，蹄兒朝西”，動次打次鼓點強勁，榕正在後面伴著旋律放聲歌唱。她生病在家休養兩週了，這是第一天恢復上幼兒園，我又要被迫體會20分鐘車程爬50分鐘的焦躁感。

這份重複聽了五百遍的“上學路上”歌單，每一首都是榕欽點的“精心之選”，怎麼也不肯換。50分鐘裡，我們首先得強調做好個人衛生的必要性，《洗澡歌》《牙刷火車》迴圈播放，上學路上一般得刷三回牙，洗兩輪澡。當然也要讚美這可愛的生活，於是“我愛我的幼兒園，幼兒園裡朋友多”、“你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樣”。奔放系咱也不能落，這一路馳騁，白龍馬撒歡，小火車東南西北神氣威風，一個箭步“騎上我心愛的小摩托”，小毛驢把娃掀個屁股蹲兒。激情過後，一曲深情款款的《蟲兒飛》收尾，幼兒園該到了，歌裡天黑了，我的天終於快亮了。娃的包車司機，不配有自己的音樂愛好，客戶聽啥咱聽啥。

只是聽聽音樂也就罷了，娃還有著無比強的交流慾望。

媽媽，我在想，你小時候長什麼樣呢？

媽媽，剛才那輛紅車插隊了，你看到了嗎？他們這樣不遵守交通規則好嗎？

媽媽，你說我兩個禮拜沒上幼兒園，王老師還記得我嗎？

媽媽，你跟著一起唱呀，你不喜歡聽《你笑起來真好看嗎》？……

我虛弱地加大了聲音：你有什麼就直接說，不要總是叫媽媽可以嗎？

好的，媽媽。我知道了，媽媽。媽媽，你是不想說話了是嗎？……

把娃送進幼兒園，回到車上，呆坐一會兒，呼吸吐納五次，排出濁氣，才能重新點火上路。

下一個流程是去星巴克或者書店，先來點甜的，吊一口仙氣，再工作。然而，星巴克也並不會放過你的耳朵。

第一句BossaNova配太妃榛果拿鐵是甜蜜，第500句就是甜膩——哦，這時節該放新年歌了。而到了下午，更是擠滿了來談500個億大生意的人群，張口C輪，閉口期權，似乎我旁邊坐著從CAO到CEO、CFO……到CZO所有叱吒風雲的人物，瞬間集齊26個字母，26朵花。

嗯，我不配，還是回家工作吧。

沒想到，一推開家門，正聽到我媽在人機對話：小雅小雅，我想聽新聞。

好的，小雅為您播放新聞。

語速始終均勻，語調始終平穩，語氣始終沒有感情——聽10分鐘AI播報，我就忍不住哀求我媽：你還是放廣場舞歌曲吧，雖然要麼高亢上天，要麼深情下海，好歹“有人味兒”。走進書房，把這一早上攢的雜音甩出去，換得片刻安寧。

昨天，和松爸交流了一下“一天中覺得最舒心的時刻”，“淋浴時間”已經擊敗“屎遁time”成為兩人一致認定的每日高光。畢竟在馬桶上剛開始收腹運氣，娃會來隔門喊話，貓會來窸窸窣窣扒門——蹲在馬桶水箱上，俯瞰你毛髮日稀的頭頂，是它“檢閱貓奴”的重要儀式。而大聲說“我要洗澡了！”是宣告，也是拒絕。

關上門，脫了衣，帶著一身新鮮湧起的雞皮疙瘩，瑟縮在蓮蓬頭下。水珠傾瀉而出，溫熱，溫柔，身子暖起來，腰也漸漸挺起。當泡沫順著臉頰流下，堵住耳朵時，那一刻天地蒼茫，世界就真的只剩你一個人。

只想仰天長嘯——啊！爽！（蔣璐）

【來源：新民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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