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24 08：25 | 浙江新聞客戶端 | 評論員 杜博

人還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看完電影《無問西東》，心裡不斷響起這句話。

從電影院走回家的路上，回想起弦誦山城、靜坐聽雨的從容，回想起燦爛生命在血與火中的墜落，很想致敬那個年代的那些人，和那股今天已經稀缺的精神，也終於明白“無問西東”所蘊含的意義，正如電影預告片給出的答案：只問自由、只問深情、只問盛放、只問初心、只問敢勇，無問西東。

然而這部電影的口碑，沒有逃過大部分中國導演電影的宿命，兩極分化很厲害。有人說這是一部“延宕6年的平庸之作”，好在不妨礙另一群人看出其珍珠般的光澤。平庸二字，對靠創意為生的人來說，實在是一頂太沉重的帽子，每個導演有自己獨特的敘事方式，更何況，當一部公映的電影告訴你，要珍視自己的珍貴，而不是強行推銷給你一堆高尚的道理，起碼這份心思，就不能輕慢。

跨越百年時空，宏闊的時代背景，太容易高開高走。或振臂一呼奔赴國難，豪氣干雲，或服從集體拋棄愛情，也算政治正確。這也是電影“不一樣”的地方，儘管完全可以落在更宏大的落點，卻看到了一個個“小我”。同類作品以往也不是沒有“奮身做英雄，不枉青春勇”的激昂表達，也不缺“願心之自由，共天地俊秀”的浪漫情懷，但面對現實的殘酷的選擇，任何決定都不會容易，激昂與浪漫太輕了，這些選擇，會決定一個人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在未知之幕的後面，他們不知道自己能青史留名，只知道這個選擇必然伴隨沉重的割捨，甚至是生命。

1924，北平。

彼時年輕的吳嶺瀾，困頓於自己究竟應該學習文科，還是選擇實科，求助於校長梅貽琦。梅貽琦沒有給出直接的答案，卻丟擲了一個命題：真實。真實是什麼？“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做什麼，和誰在一起，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位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後來，泰戈爾來清華演講，大師在列，從他們身上，吳嶺瀾感受到那份平和喜悅，也堅定自己從文的人生選擇。

1938，昆明。

以中國歷史上第四次“衣冠南渡”為背景，陳寅恪、錢穆，聞一多、朱自清，梁實秋、錢鍾書，潘光旦、費孝通……西南聯大，大師雲集，星辰閃耀。而這次3000多里遷徙，不止帶著書籍和儀器，儲存下來的，更是中華民族文脈不斷、吾國吾民脊樑不彎、知識分子尊嚴不墜的信念。雖強勠領土，但不能征服精神，一代中國知識分子的風骨，在這一時期得到彰顯。

沈光耀，出身世家，本有錦繡前程，在國難當頭之際，毅然投筆從戎，知不可為而為之，獻出僅有一次的青春生命。沒有“心懷天下，糞土榮華”的笑傲生死，更多是忠孝難兩全的艱難選擇。“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自己心底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這句話依然穿越時空拷問今人，所幸我們不用再面對那麼艱難的抉擇，卻依然答不好這道題。

1962，北京。

瘋狂的年代，多少感情經不起這般風浪。他大有可為，她被世道所迫“向下墜落”。面對“集體主義”與“兒女情長”的選擇，陳鵬選擇為王敏佳託底，這樣的真實值得敬佩，而電影拋棄慣用的“主流選擇”來呈現真實，又何嘗不值得？

2012，北京。

很多人說，這一段多餘，這一段莫名奇妙，這一段舉例力道不夠。起初也有這樣的想法，也許幫助四胞胎家庭的故事看來不夠驚心動魄，然而和平年代，不再面臨戰火紛飛、生死抉擇，拍電影可以“戰狼”，但你我皆凡人，反而是細碎生活中平凡微小持久的善念與行動，是為最難。“世俗是這樣強大，強大到生不出改變它們的念頭來。”連果果自己也不是沒有動搖，所以得知這家人反覆來找自己，就主動幫交房租、找工作，直到看到胎毛筆。任何人的善意都不可輕易質疑，但又有幾人能堅持做到？

……

不同時空的精神傳承，相信依然根植於那些大學的精神結構中。南渡的星辰，保留了一個民族知識的火種，他們學術自由、精神獨立，對權勢冷感、對家國熱誠，也在“北歸”之後，繼續保有對時代、對社會的深刻關切。但今天，在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稀釋之下，曾經濃厚的精神卻已經稀薄。

這部電影也被看做是知識精英的精神傳承。但我們更多的人們，出身並非精英，卻依然可以有精神。今天，無論大學大師，還是升斗小民，都似乎從山雲做幕的理想主義背景中墮入凡塵，房子車子票子的煩惱一籮筐，此時強調內心的真實，放棄既得利益與優勢槓桿，談何容易？只能希望，如果這一生中，終有一個對我們最為重要的抉擇時刻，我們能有勇氣拋去人世間的幻光，迴歸一個純粹的人，記住電影致我們的祝願：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