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財產爭奪戰，沒有贏家 原創 木魚 我們是有故事的人

“

-世 相 故 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咱們兩姐妹跟吳福寶一起辛苦打拼才賺來的，生個兒子只是為了繼承吳福寶的產業。何況，這事只限於咱們幾個親人之間知道，別人是不會知道的，生了小孩後你還可以繼續嫁人成家，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兩邊都不耽誤。”李欣非常努力地想要說服李香。

”

人民法院是矛盾糾紛的集散地，而人民法官在辦理案件的同時，其實也在透過案件認識生活、反思現實。那些光怪陸離的案件，總有一件會衝撞到心理防線，讓人唏噓不已。

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伴著略顯幽暗的燈光，我和蔣權，還有兩個法官助理，在大排檔靠近角落的一桌，一邊喝著閒酒，嗑著花生米，一邊吐槽自己辦理過的“奇案”。

以下為蔣權講述的案件。

-1-

“都已經第4個了，怎麼淨給我生女兒，你倒是給我生個男孩出來啊！”李欣剛從產房剖腹產出來，丈夫吳福寶就在病房裡衝著李欣嚷道。

“你那麼厲害，你自己生啊！”李欣是大嗓門，講話的分貝絲毫不因剛剛生產完而降低。

吳福寶出生在貧窮偏僻的山溝溝，家裡祖祖輩輩都是農民。20世紀90年代，18歲的吳福寶隻身南下打工，憑著不服輸、不認輸的韌勁，白手起家，辛苦打拼了十多年後，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再往後，吳福寶的生意越做越大，儼然人生贏家。

李欣自小和妹妹李香相依為命，打小就缺少父母的疼愛，過怕了窮人的日子。

2005年，19歲的李欣認識了30歲的吳福寶。那時李欣兩姐妹每天披星戴月，幫著吳福寶一起奔波創業。

到了2008年，吳福寶在事業上已小有成就。那一年，李欣嫁給了吳福寶。

辛苦創業十餘載，吳福寶非常希望李欣能儘快給他生個兒子，以便長大後繼承家業。

但並非事事遂人願，2009年至2015年，李欣接連為吳福寶生下4個孩子，都是女兒。

李欣對此十分著急。畢竟兩姐妹自小相依為命，冷暖自知，不知遭受過多少白眼，今天的幸福生活來得不易。李欣很希望自己能為吳福寶生個兒子，在她心裡，一來兒子可以繼承家業；二來她覺得在這花花世界裡，男人一有錢就會變壞，不給吳福寶生個兒子，難不保哪天吳福寶不在外面另尋新歡，再跟其他女人生個兒子，自己在家裡的地位肯定岌岌可危。

“姐、姐夫，你們就別吵了。生女兒也挺好的，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女人能頂半邊天，當大老闆的女強人現在多的是，繼承家業一點問題也沒有。”在吳福寶和李欣相互置氣的時候，李香出現在病房並勸阻了他們的爭吵。

“別整天在我們跟前晃悠，再不勤快點到男孩子面前跑動，你就一輩子打光棍了！”李香年近三十還單身，這成為姐姐李欣的心頭病。

但說這話的時候，李欣特意看了看吳福寶。吳福寶也剛好看向李欣，二人目光碰撞的那一刻，李欣從吳福寶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而這種端倪，其實是李欣早就想要的。

早在2013年剛生下第3個女兒的時候，李欣就開始有了這種想法。她曾有意試探自己的妹妹，話裡話外，想讓她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生孩子。

那時，李欣已經開始心慌，她害怕吳福寶真的會在外面找別的女人生兒子，要真是那樣，家產被瓜分了不說，還極有可能帶來其他麻煩，像炸彈一樣，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爆炸了。

但當時吳福寶並不支援李欣這個瘋狂的想法。他覺得這樣做有違人倫，何況，自己不差錢，完全可以花錢搞個試管嬰兒。

那個時候，吳福寶寧願搞試管嬰兒，也不想禍害自己的小姨子。

但這一次，第4個女兒的出生，彷彿給李欣下了最後通牒，她開始變得焦灼不安。

“已經是第4個女兒了。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讓你跟你姐夫一起生孩子的事情嗎？如果我是認真的，你心裡怎麼想？”李欣終於把話說白了。

“那怎麼行？他可是我姐夫。”李香對姐姐的問話始料未及。

“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咱們兩姐妹跟吳福寶一起辛苦打拼才賺來的，生個兒子只是為了繼承吳福寶的產業。何況，這事只限於咱們幾個親人之間知道，別人是不會知道的，生了小孩後你還可以繼續嫁人成家，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兩邊都不耽誤。”李欣非常努力地想要說服李香。

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是一個瘋狂而且危險的想法。在這個想法的作祟下，李欣和吳福寶輪番“轟炸”李香。最終，李香答應了。

2016年12月，李香和吳福寶真的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叫吳億。

吳億出生後，吳福寶想辦法把吳億的戶口辦成了自己和李欣的孩子，並由李欣負責帶養。

-2-

大概過了小半年時間，李香和張剛組建了家庭。

一切似乎都顯得很平靜。

但就在2019年10月，吳福寶被查出患有肝癌，病情嚴重，需要長期住院治療。這成為打破所有平靜的導火線。

“你反正也沒什麼事，多去醫院陪陪你姐夫吧。但張剛要是再想向我要錢，我可一分都沒有了。”李欣煩透了張剛的嗜賭如命，“實在過不下去，你跟他就離了吧，這種男人不值得惋惜。”

吳福寶還有兩個弟弟，但都不懂得搞經營。在吳福寶住院後，李欣接管了吳福寶名下的所有業務，兩個弟弟也各有事務，吳福寶全靠李香在醫院陪護。

“張剛是不怎麼上進，但你不要看不起他，他一直在改進。吳福寶那邊我會去照顧他，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小孩的爸爸。”李香有點反感李欣對張剛的態度。

“我小孩的爸爸”，這是李欣頭一回聽到李香這樣子稱呼吳福寶，她心裡覺得有點彆扭，但也不好說些什麼。

吳福寶確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被查出患了肝癌，但情緒上沒有什麼波動。不過，他心裡卻有一個擔憂，他隱約感覺到李欣和李香已經有了嫌隙，這種嫌隙可能來自張剛，也可能來自吳億。

沒過多久，李香毫無徵兆地就和張剛協議離婚了，而李欣對李香的態度並沒有因此好轉，兩人間的爭吵反而越來越多。

吳福寶覺得，他必須提前做點什麼。

-3-

還沒等吳福寶想好具體要做些什麼，醫院就已經向他發出了病危通知書。

“你們姐妹倆是我最應該感謝的人，但同時我又覺得很對不起你。吳億是咱們的孩子，也是我家業的繼承人，我希望你們姐妹二人能繼續把吳億照顧好。”說這話時，吳福寶的神志是清醒的。

當著兩個弟弟的面，吳福寶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了李香：“我走後，可能很多事情都會有變數，這卡里有60萬元，作為吳億的生活費、教育費，一定要把他養大成人。”

李香看了看吳福寶的兩個弟弟，思量片刻之後，最終接過了銀行卡。

兩個弟弟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畢竟，吳福寶住院的這幾個月一直都是李香在照顧。何況，吳億確實是吳福寶和李香所生。

吳福寶走了兩個月以後的某一天，李欣偶然從吳福寶的弟弟那裡聽到吳福寶臨走前給了李香60萬元的事情。

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她想不明白：吳億現在每天吃的、喝的，樣樣都是自己管著，不花李香一分錢，吳福寶憑啥不跟自己商量就把60萬元給了李香。

雖然是親姐妹，但在利益面前，很少有情義可言。再加上自己的閨蜜在旁煽風點火，李欣鐵了心要妹妹李香把60萬元吐出來。

“別的都好說，唯獨這60萬元我不可能還回去。吳福寶作為吳億的父親，他有義務撫養自己的孩子，這60萬元是吳福寶給吳億的生活費、教育費，我沒有理由還給你。”生性柔弱的李香，說話從沒這麼理直氣壯過。

也恰恰就是在這時，李香明白了吳福寶臨走前所說的“變數”的含義。原來，在金錢面前，很多東西真的會變質。

閨蜜一個勁地在李欣耳邊“吹風”，提醒李欣要考慮自己的4個女兒，不能被一個外來“兒子”侵佔親生女兒的家產。李欣思量再三，最後一紙訴狀將妹妹李香告到了法院，請求法院撤銷吳福寶臨終前對李香的無效贈予。

在李欣看來，是妹妹李香先變壞，最有力的說明就是：李香和張剛協議離婚太過突然，定然是李香早已謀劃好的，這樣，和張剛離婚後她從吳福寶手中拿到的錢自然就全部歸她一個人所有。

李香沒有太多想要辯駁的意思，她覺得，根據財產狀況，雖然吳福寶和李欣是夫妻，但吳福寶個人對財產所佔有的份額遠遠超過60萬元。換言之，吳福寶根本不需要徵得李欣的同意，可以獨自決定將這個人所有的60萬元贈給自己，何來“無效贈予”之說呢？

審理該案的一審法官叫張輝，剛剛被任命為員額法官還不到一個月。張輝分別詢問了吳福寶的兩個弟弟，查明吳福寶把銀行卡交給李香時仍然意志清醒，排除李香存在詐騙、強迫吳福寶的可能性之後，認定吳福寶的贈予行為有效，於是駁回了李欣的訴訟請求。

李欣拿到一審法院的判決書，氣急敗壞，大罵張輝不懂法。

雖然贏了一審官司，但看著歇斯底里的姐姐，李香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她在想，是不是一開始大家都錯了呢？

-4-

李欣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案件來到了蔣權手裡。

值得一提的是，一審期間，李欣越想越覺得憋屈，吳億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完全沒責任要去撫養他，更無義務天天像對待皇帝一樣供他吃喝。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李香看到姐姐是這般態度，於是主動要求接回吳億親自帶養。

而這，也直接影響到案件的最終結果。

“現在吳億由李香撫養，根據吳福寶臨終前所言，60萬元並非是贈予給李香，其用途是對吳億未來的生活進行安排，重點是生活費、教育費。李香之所以能佔有這筆錢，是基於她是吳億的法定監護人。”法庭上，蔣權對案件涉及的法律問題進行闡釋。

“可這60萬元是我和吳福寶的夫妻共同財產，他這樣做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李欣強力辯駁。

“非婚生子和婚生子具有相同的法律權利。吳億作為吳福寶和李香的非婚生子，他有依法獲得來自其父親吳福寶的撫養權利，吳福寶有義務去撫養吳億。你不同意，吳福寶就沒有撫養吳億的義務了嗎？”蔣權直面迴應了李欣的駁斥。

“法官，如果李欣堅持要回這60萬元，我代表吳億，要求對吳福寶的財產參與繼承。”李香趁著蔣權喝水的空檔，突然提出一個新要求。

聽到李香這樣說，李欣故作鎮定。她早就計算過，根據吳福寶的財產數量和繼承人人數，吳億透過繼承方式依法能夠拿到手的遠不止這60萬元。

“李香，你的新要求需要另案起訴。但你既然已經提出，我建議你們把本案的60萬元納入到繼承吳福寶的財產當中去考慮。”李香一提繼承的事，蔣權心裡馬上就有了新的辦案方向，他順勢引導李香和李欣朝著自己的方案走。

蔣權擺出了剛剛想好的方案：吳億放棄繼承吳福寶的財產，60萬元歸吳億所有，由李香代持；如日後吳億提出繼承吳福寶的財產，60萬元視為吳億已經獲得的繼承份額，在應得的繼承財產中予以扣減。

考慮三天後，李欣和李香最終都同意蔣權的方案，案子調解結案。

“繞了一大圈，到最後我還是輸了。”李欣拿到調解書的時候，心裡顯得有些落寞。“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個想法竟埋葬了自己和妹妹多年的姐妹情義，這是李欣從來沒有想到的。

“這場官司沒有贏家。也許在那個想法誕生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會是這樣的結局。”李香知道，今天的結局緣於最開始的貪念。

規則不可違背。所有衝破規則而企圖獲得額外利益的想法，都是愚蠢的。只有信守規範，才能安然平和。

這場親姐妹之間的財產爭奪戰，讓蔣權更加篤定這個道理。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nd-

文 |木魚，青年作者。

圖|《頂樓》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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