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錢伯彥

沒有意外、也沒有黑天鵝。曾因“通俄”風波分道揚鑣並觸發提前奧地利大選的兩黨將拋棄前嫌，再度組成執政聯盟。

當地時間9月29日，奧地利新一屆議會大選落下帷幕。年僅33歲的奧地利前總理塞巴斯蒂安·庫爾茨（Sebastian Kurz）領導的中右翼政黨奧地利人民黨（VP）再次獲得大勝，一舉拿到37。1%的選票。

而另一傳統大黨、中左翼的奧地利社民黨（SP）得票率僅為21。7%，創下該黨歷史最差成績。於四個月前因涉嫌通俄而被千夫所指的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奧地利自由黨（FP）則依舊頑強地獲得了16。1%的選民支援。

此外，綠黨和新奧地利黨（Neos）分別斬獲14%和7。8%的選票，得以順利進入下屆議會。

奧地利大選初步結果，由於仍有部分郵寄選票尚未統計，上述結果於週二前仍會有些許誤差。圖源：皇冠報

無懼“通俄”風波，庫爾茨二進宮

自從人民黨憑藉著庫爾茨的青春風暴，在2017年大選時以31。5%對26。9%的得票率，將曾經分庭抗禮的老對手社民黨踩在腳下之後，人民黨的優勢就一直在持續穩步擴大。

在5月26日的歐洲大選中，人民黨的得票率就進一步上升至34。9%，而社民黨交出的成績單則是慘淡的23。4%。

之後，此消彼長的趨勢仍在繼續。

根據奧國最大報紙《皇冠報》近期公佈的民調顯示，人民黨的支援率已經高達38%，而社民黨的支援率則進一步下滑至可憐的21%。這個資料也和最終的大選結果相差無幾。

人民黨近年來之所以能夠在選舉中節節獲勝，首功無疑當歸於被稱為歐洲政壇“小鮮肉”的黨魁庫爾茨。

這位1986年出生於維也納工人新區的平民子弟，在大學法學本科還未畢業時就進入了政壇，並於2011年當選維也納市議員，由此開啟了他火箭般的晉升之路。

當選市議員的同年，庫爾茨出任奧地利移民和融入事務部長，這段經歷也為他日後的成功和核心競選方針定下了基調。兩年之後，27歲的庫爾茨出任外交部長，開始登上歐盟政治舞臺。2017年，31歲的他以98%的黨內支援率當選人民黨主席，並於該年年底出任總理，成為歐洲最年輕的國家政府首腦。

庫爾茨的成功絕非偶然。年輕有為、充滿朝氣、求新求變的親民總理，是庫爾茨給奧地利這個“老朽帝國”帶來的一股清新之風。在過去一個月的選戰期間，庫爾茨幾乎走訪了奧地利的每個角落，憑藉著來者不拒地與支持者們合影互動，他甚至得到了“自拍皇帝”（Selfie Kaiser）的綽號，並迅速佔領了該國所有的社交媒體。

唯一能給庫爾茨的勝利帶來些許陰影的或許只有今年5月爆出的自由黨通俄醜聞。極右翼的自由黨當時正和庫爾茨領導的人民黨保持著聯盟關係，是奧地利彼時的兩大執政黨。

5月18日，自由黨主席施特拉赫（Heinz-Christian Strache）的一段遭偷拍影片被德國《明鏡週刊》和《南德意志報》曝光。影片中，施特拉赫在西班牙度假別墅中私下會見了一名自稱是俄羅斯寡頭侄女的神秘女子。該女子表示俄方願意出資收購奧國最大的報紙《皇冠報》，並透過控制輿論確保自由黨在下次大選時獲得大勝。作為回報，施特拉赫則會在國家基建專案招標時特別照顧俄羅斯人。

通俄影片門截圖，圖中男性即為時任自由黨主席施特拉赫。圖源：《明鏡週刊》《南德意志報》

一時之間，輿論譁然。承受不住壓力的施特拉赫很快引咎辭職。害怕執政夥伴醜聞引火燒身的庫爾茨當機立斷，決定與自由黨進行切割，單方面宣佈中止與自由黨的執政聯盟關係，並要求彼時的內政部長——同為自由黨籍的基克爾（Herbert Kickl）主動辭職。

在庫爾茨看來，要求自由黨掌控的內政部去調查本黨的醜聞必然毫無結果。但此舉還是引起了自由黨高層的嚴重不滿，畢竟基克爾本人並無過錯。最終自由黨籍的所有部長都宣佈辭職，奧地利政府危機爆發。

5月27日，嗅到機會的老對手社民黨立即發起了針對庫爾茨政府的不信任投票。由於已經鬧掰的自由黨選擇支援社民黨，庫爾茨政府最終不得不下臺，但即便此時庫爾茨的支援率依然在節節攀升。

庫爾茨也由此成為奧地利第二共和國（即二戰後建立的奧地利）歷史上第一位因不信任案被彈劾的總理，同時也是執政期最短的總理。諷刺的是，庫爾茨這個姓氏的德語本意就是“短命”（Kurz ist kurz）。

從左右共治到擁抱民粹

“應對危機不力、錯誤地選擇自由黨作為執政夥伴”，是社民黨倒閣時給出的理由。

不過，這個理由似乎更像是社民黨之前被人民黨拋棄後耿耿於懷的報復。

不同於工黨和保守黨涇渭分明的英國人，在奧地利二戰後70餘年的歷史中，人民黨和社民黨結盟的大聯合政府曾統治奧地利長達近40年之久。

但隨著極右翼的自由黨憑藉難民危機的迅速崛起，傳統的中左、中右兩大黨之間的平衡被徹底打破。

在庫爾茨看來，與其坐視票倉被極右翼政黨蠶食，不如吸收自由黨的部分政治主張。畢竟在2017年之前的大聯合政府時期，人民黨總是被社民黨穩壓一頭。而彼時的右翼民粹思想已成燎原之勢，而歐洲大陸的傳統左派卻已盡顯頹勢。

2017年，初出茅廬、剛就任黨首的庫爾茨打出了最後一擊：人民黨宣佈與社民黨分手、解散議會、提前大選。更加右傾的人民黨果然在之後的大選中獲得了新生，組閣過程中也毫不意外地踢掉了社民黨，選擇了自由黨作為執政夥伴。當年12月16日，兩黨聯合執政協議正式達成，新政府將重點關注國內安全和打擊非法移民，這似乎很“民粹”。

不出意外，膽敢和極右翼政黨聯合組閣的庫爾茨很快遭到了猛烈抨擊。在庫爾茨就任總理當天，總理府門口就響徹著“納粹豬滾出去”的激進口號，甚至有德國媒體直接將庫爾茨描繪為希特勒二世。

從某種角度而言，針對庫爾茨的指責確有事實依據。庫爾茨本人在擔任移民和融入事務部長時，就曾強硬地通過了針對穆斯林的面紗禁令。而自由黨本身也確實和納粹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該黨的頭兩任黨主席都參加過納粹黨衛軍，前任黨主席海德爾（Jrg Haider）也同樣有著納粹家庭背景。

庫爾茨的諷刺圖片，“想刺殺嬰兒希特勒？機會來了”。圖源：推特

但是，人民黨的冒險顯然是成功的。透過主打移民、融入、民族等敏感議題，再配上庫爾茨主導的諸如外交部裝潢風格簡約化、人民黨傳統黑色改成綠松石色等形式主義變革，人民黨現在確實正如日中天。

而隨著通俄醜聞漸漸淡去，已經嚐到了甜頭還看對眼的兩黨，也已經決定不計前嫌再續前緣、繼續合作。

庫爾茨此前已在多個場合表示願意再度與自由黨組閣，而社民黨則不在庫爾茨的考慮範圍之內。除了記恨於社民黨曾發起過不信任投票之外，政策上愈發右傾的人民黨和社民黨之間的共通點也越來越少。

庫爾茨的橄欖枝同樣得到了自由黨的積極迴應。該黨新主席霍佛爾（Norbert Hofer）就對奧地利APA通訊社表示：“自由黨要麼和人民黨組閣，要麼就當反對黨，不存在其他可能。奧地利選民既然都如此希望（兩黨繼續結盟），那我們為何不這麼做？”

歐洲的十字路口：梅特涅遺風

庫爾茨的魅力還不僅侷限於奧地利國內，他在歐盟範圍內也同樣贏得了眾多東歐國家的支援。外交上的加分顯然也是這位前外交部長能力的體現。

庫爾茨在2017年參選時就對匈牙利總理奧爾班讚賞有加，其要求關閉難民入歐的巴爾幹路線、在歐盟境外設立難民中心、拒絕土耳其的入歐申請以及批評德國老大哥的難民“歡迎文化”等一系列主張顯然都很對東歐國家的胃口。

據《信使報》等奧地利媒體報道，當選初期的庫爾茨和奧爾班甚至天天都有電話聯絡。而奧爾班對庫爾茨治下奧地利的評價也從以往的“德國的一個行省”變成了“最好的夥伴”。2018年初，庫爾茨和奧爾班就在維也納發表共同宣告，反對德國大力主張的歐盟難民定額分攤原則。

匈牙利和奧地利在難民問題上的共進退，其實可以追溯到30年前的東歐劇變。1989年8月19日，東德數百名逃難者就以旅遊的名義透過匈牙利、奧地利繞道進入西德。儘管當時匈牙利同為蘇東陣營國家，但卻罕見地未進行任何盤查和阻攔。此舉後來也被稱為鐵幕上的第一個窟窿，並在幾個月內導致了六個蘇東國家政權更迭和蘇聯的解體。

除了越走越近的奧匈關係之外，波蘭和奧地利之間的關係也在持續升溫。

波蘭和匈牙利都因存在爭議的國內司法改革而遭到歐盟的內部制裁。不過，與喜歡唱高調的馬克龍和默克爾不同，奧地利甚少對東歐國家進行“批評教育”。而其作為主流西歐國家中唯一一個極右翼政黨在執政的國家，三國之間的共同語言也自然更多。

單從一個數字就能看出奧地利在東歐各國身上花費的外交努力。奧地利定期準時參加維謝格拉德峰會。維謝格拉德集團是由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和波蘭四國組成的東歐國家合作組織，並立志在歐盟範圍內共同發出來自東歐國家的聲音，相比之下，同樣將東歐視為腹地的德國則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默克爾在任十餘年訪問匈牙利的次數僅僅是兩次。

已經幾乎變成五國組織的維謝格拉德集團或許不能說是奧匈帝國的借屍還魂，但庫爾茨領導的奧地利作為這些東歐國家的前宗主國、舊西歐世界中的中立國，越來越多地承擔起了東西歐之間對話人的角色卻頗為明顯。

庫爾茨參加維謝格拉德峰會。圖源：FAZ

庫爾茨在今年5月歐洲大選之前就給出了奧地利對於歐盟未來的願景。這其中包括要求歐盟官僚機構進行瘦身改革，強化移民管理機構等討好東歐國家的主張；而在外交安全方面，庫爾茨呼籲加強歐盟軍事合作，但卻不主張建立統一的歐盟軍隊，又順帶提及改革歐盟反壟斷法。此舉既把法國人的歐洲聯合軍計劃縮了下水，又在經濟層面給足了法國人面子（注：今年2月時歐委會反壟斷專員否決了阿爾斯通和西門子合併列車業務的提案，遭到了法國的強烈批評）。

長袖善舞的庫爾茨無愧是開創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梅特涅後代。

但是在難民危機已經漸漸平息、歐盟經濟增長又幾乎歸零的當下，“滑頭”的庫爾茨將面臨新的重大挑戰：經濟。

與2018年2。4%的經濟增長率相比，一貫倚重出口的奧地利今年GDP增長率預計僅為1。7%，2020年的資料預估更是隻有1。5%。此外，佔GDP比重達74%的政府債務也是庫爾茨必須解決的隱患。

有趣的是，在其他國家選舉中往往扮演重要角色的經濟議題在奧地利卻幾乎無人問津。奧地利人普遍相信，與過度依賴德國經濟的過往不同，如今向東歐敞開懷抱的奧地利有著更結實的後盾。相比於幾乎確定即將陷入技術性衰退的德國，東歐各國的經濟增長都十分穩健且增速明顯高於歐盟平均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