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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隕落(三)

  • 由 如果可以發酒瘋 發表于 手機遊戲
  • 2022-09-06
簡介”我似乎有點懂元逸為什麼開始這般積極的在宮裡舉辦什麼,詩會,茶會,“陛下是想逼安兒親口向您說,她有喜歡的人了吧

流星墜落處任務怎麼完成

24

入秋時分,元逸去了皇家圍場狩獵。

為期三日。

狩獵結束後,他帶回來了一個女子。

聽淑妃說,那女子,與元逸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有五分相似。

淑妃是自元逸被冊立為太子後,入太子府的第一位嬪妃,她陪在元逸身邊很久了,曾見過那姑娘一面。

“那姑娘,性子溫柔,說話溫柔,名字聽著也很溫柔,名叫安柔。她原是太后身旁

林嬤嬤的遠房表侄女,那時候,太后還是貴妃娘娘,居晨姜宮。林嬤嬤求了太后,太后便將她要了進晨姜宮當宮女。進了晨姜宮,機緣巧合下,與當時身為太子的陛下不“碰”不相識。她端著膳食,準備給太后送去,正巧拐彎時,和陛下碰面了,她一緊張便失手將膳食都倒在陛下身上。”

淑妃緩緩地說完了這番話後,德妃聽的那是津津有味:“真的好像古裝偶像劇劇情啊,太子與宮女,嘖嘖嘖……不寫它個六十集的后妃“安柔”傳,真是浪費!”

淑妃和我一樣,和德妃待久了,對於她日常飆出的“奇言奇語”,已習以為常,不覺奇怪。

“當時,陛下很喜歡捉弄這個說話溫溫柔柔的女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假以時日,她必會得一名分,成為太子府的嬪妃。”淑妃說著說著,心情忽而悲到了極點,她眼裡滿是淚:“不瞞娘娘,時到今日,臣妾依然羨慕她,長得不算驚豔,卻入了陛下的心。”

淑妃繼續道,“臣妾剛入太子府不久,便從其他老嬤嬤口中聽說了她的存在。我還聽聞,那時候身為貴妃的太后也有意讓陛下收她入太子府……可是後來,她死了。”淑妃說道最後,臉上充滿悲涼:“好好一女子,怎的半夜在房中用白綾吊死了自己……”

德妃驚歎:“這劇情真當是大起大落!”

淑妃說道:“她離世當夜,宥樂公主,陛下的二皇妹,也跟著去了。臣妾聽宮裡傳聞,宥樂公主也是上吊自殺的,自殺時,她該故意支開守夜的宮人,甚至在上吊前,還提前服了毒藥。”

“皇后娘娘,您應該是後宮中唯一一個與那女子長得毫無相似之處的人了,您是您自己,可我們卻活成了一個影子。”

德妃正吃著糕點,一聽這話,她被噎住,我見狀連忙將剛喝了一口的茶水遞給她,德妃也不見外,接過立馬灌了自己幾口茶水,緩過來後,她一副不敢相信:“我與那安柔姑娘,也長得像?”

淑妃頓了頓,“德妃妹妹,你眼睛像她。”

德妃表情凝重:“陛下,原來好替身梗這一口啊……”她愣了愣,又問,“淑妃姐姐難道也有什麼地方,像那安柔姑娘?”

淑妃神情恍惚,“臣妾入府後,陛下總說我性子像她,同樣溫溫柔柔的。納臣妾入太子府,將來等安柔姑娘入府了,也定能與她和睦相處。”

後宮所有的嬪妃,都活成了一個人的影子……這些女子多可悲啊。

德妃吐槽道,“陛下這個絕世大渣男!聽淑妃姐姐這番話下來,臣妾覺得還是皇后姐姐厲害,與那安柔並無相似之處,卻入了陛下的眼。”

淑妃聽了德妃這話後,也抬起頭看著我,她卻和德妃的反應不同,她很替我難過:“娘娘是入了陛下的眼,可娘娘並不開心。”

我被淑妃看穿了,也不想掩飾什麼了,“淑妃妹妹讀心術了得。”

淑妃卻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什麼讀心術,“後宮所有嬪妃都能看出來。娘娘對陛下一直不上心,對一切的事物都不上心,似乎對這世間,既不上心,也不留戀,更像是在為了什麼東西,不得不苦熬著,把日子過下去。”

德妃突然變得很正經,不像往日只會嘻嘻哈哈,玩玩鬧鬧的她,“皇后姐姐,你是不是也和陛下一樣吧,心裡……也曾有過一人。”

25

是啊。

我心裡,也曾有過一人……只不過,她被我“弄丟”了。

我親眼看著她被送出宮,看著她離去,卻無能為力。

元逸將帶回來的那名女子封為柔貴妃。

元逸待她極好,更是喚她:“柔兒。”

後宮嬪妃對元逸新封了位貴妃,並夜夜獨寵貴妃的行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於她們而言,多了位柔貴妃,後宮只不過又是多了一位可憐人兒罷了。

又有何可妒可怒可恨的?

我守著我的安兒過日子。

他守著他的柔兒過日子。

這樣,互不打擾,於彼此而言,大家都好。

太后四十五壽辰將近。

我因懷有身孕的緣故,將替太后操辦壽宴的事交給了看起來非常可靠的淑妃和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德妃。

夏國,

小安國也派了使者前來賀壽。

在壽宴上,我見到了那位寵冠後宮的柔貴妃,她長得像不像安柔我不知道,因為我也沒親眼見過安柔。

倒是淑妃德妃何昭媛徐婕妤等人神情平靜地盯著她看了一會,似是好奇她長什麼樣,又似是悲憫她入了這深宮。而後她們皆又是淡淡一笑,將視線挪開,轉移到宴臺中央的宮廷舞姬身上。

淑妃和德妃坐的位置相毗鄰,看完歌舞表演後,她們各自倒了一杯酒,相互來了個交杯酒。

何昭媛和徐婕妤坐的位置也是很近,她們兩兩在比劃猜拳,玩的不亦樂乎。

只是從壽宴開始到壽宴結束,柔貴妃由始至終都沒有笑過。她的表情,和其他沉浸在歡樂氛圍中的嬪妃,格格不入,也和這充滿了沉寂肅穆的宮廷,格格不入。

過後的某一日,柔貴妃自行尋死的訊息,震驚了整個後宮。

那時六月已過,天氣悶熱。

我正挺著大肚子,和淑妃在一旁教安兒作畫。

淑妃和何昭媛還有徐婕妤過來看安兒。

淑妃和先帝的廢后一樣,也是家中培養出來的才女。在作畫方面,尤其了得。只是當她看見安兒畫的螳螂時,笑的喘不上來。何昭媛和徐婕妤也圍了過來,也笑出了聲。

至於我這位母后,更是笑的可“燦爛”了。要不是顧及腹中胎兒,我早就笑打滾了。

德妃貪食,昨日飲了很多冰鎮酸梅湯,鬧壞了肚子,所以今日她缺席了。她是特疼安兒的一個人,要是換她在,肯定會趕在我們笑出聲前,出聲安慰安兒:“公主畫的很不錯!”

此時,邱嬤嬤步伐加速,從殿外進來:“稟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柔貴妃出事了。”

我和淑妃她們一樣,大為吃驚,齊齊道:“她怎的了?”

“回皇后娘娘,柔貴妃上吊自殺,被宮人發現,救活了。”邱嬤嬤又道,“被宮女救了回來後,柔貴妃又摔破了花瓶,打算割腕自殺。”

26

我和淑妃一行人火速趕去了柔貴妃的柔蓮宮。

聽柔蓮宮的宮人講,陛下得知柔貴妃自殺的事情後,只是派了身旁伺候的唐公公過來瞧了一眼,便再沒有過問過柔貴妃如何了。

去了柔蓮宮,才發現裡面不止我們趕過來了,德妃也在,其他後宮的妃子也都在,一個也沒缺。

她們不是來看笑話的,而是都趕過來勸柔貴妃別再想不開,性命可貴,何以要自行尋死。

柔貴妃安靜地躺在床上,左手手腕上裹著白布,眼裡黯淡無光。

眾嬪妃見我來了,紛紛讓路,我行至床前,坐在床沿邊上,暫時沒想到什麼話,用來安慰她。

過了好一會,柔貴妃先開口了:“皇后娘娘,臣妾想問您一件事情。”

我點頭。

她用沒受傷的右手撐在床上,緩緩坐起:“娘娘,臣妾是不是真的長得很像陛下心尖上的一個人?”

柔貴妃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嬪妃瞬間靜默了。

“陛下說臣妾長得像一個女子,笑時的樣子卻像當初還是太子妃的皇后娘娘……”柔貴妃用右手輕輕握住了我的手,她很著急的想向我求證這個事實,“陛下說臣妾長得像那女子,那女子的名字,可是也有個柔字?”

她看到我點頭確認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一刻間倏地崩塌:“陛下為何要如此待臣妾,昔日的情分,為何都如水向東流般,消逝了。一聲聲柔兒,原來不是喚我,竟是在喚別人!柔兒!柔兒!多諷刺啊!”

德妃是在場的嬪妃中,唯一敢如此開門見山說話的:“所以貴妃娘娘鬧自殺,其實是想看陛下在意不在意自己的吧。”

柔貴妃承認了這個事實:“可惜,我輸了。”

在場嬪妃聽到柔貴妃說自己輸了的時候,大都默默嘆了口氣。白曲國的後宮從不講究什麼輸贏可言,圖個平穩才是王道。

柔貴妃含淚說道,“臣妾也是嚮往情愛的,也是一心想獨佔夫君的心的!可有一日,卻發現,這是個妄念!一個異想天開的妄念!”她突然起身,光著腳跑了出去,柔蓮宮的宮人趕忙跟了上去。

在場的嬪妃皆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她們沉默著,因為她們心中大都猜出了柔貴妃想要去哪,就算想攔,攔得了一時,也攔不住一輩子。

我也猜到了原因。

淑妃又是嘆氣道:“就算此時去問了陛下又當如何,不過是一場徒勞,只會傷得更深,心裡更痛罷了。”

德妃捂著自己不舒服的肚子,更是憤憤不平:“既然人已死,陛下為何像是著了魔一樣執著於將相似之人收入後宮?他這是有病……”

何昭媛趕緊伸手捂住德妃的嘴巴,“德妃姐姐,切不可妄言!”

27

當天夜晚,元逸過來看安兒了。

安兒住在聖安宮的左側的

慶雲殿,我居於正殿昭止殿。他打著看安兒的旗號,所以首當其中去的是慶雲殿,我在他踏進聖安宮的那一刻前,趕緊帶著邱嬤嬤回到昭止殿,還藉口說身子不妥,讓邱嬤嬤守在殿前,不讓任何人進來。

慶雲殿裡。

元逸摸了摸安兒的小腦瓜子:“你母后呢。”

安兒一臉無辜地看著元逸:“母后說,不想看見父皇,先躲起來了,要是父皇問起,便說……”呀,怎麼能把母后交代的話說出來了。

元逸看著這張頗起某人的小臉,笑道:“你母后她還說什麼了?”

安兒兩隻小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小嘴,搖頭表示:母后交代了,我不能說。

……

殿外的邱嬤嬤高聲道:“娘娘,陛下走了,老奴進來了……”

我正披著被子,坐在床上:“好。”

門裂開了一條縫,來者步履緩慢。

小星還在時,我怕黑。

小星離宮後,我喜歡上喜歡一個人待在黑黑的環境裡,那種孤獨感。

我朝著來人吩咐,“嬤嬤,要不你派人,先去一趟膳食司帶著酸梅子過來吧。我有些想吃

酸梅子了。”

“為何不點燈?”

在元逸的吩咐下,殿外守著的宮人,全都進來將昭止宮裡的火燭點燃。

看著這張三月未見過的臉,我不緊不慢地問道,“陛下,柔貴妃如何了?”

“她一心想離宮。”

“陛下準了?”

他嘲諷似地笑了笑,“后妃離宮,要麼是屍體橫著出去,要麼是離宮前往國寺修行。宮門一進,怎能輕易說離開呢?”

元逸這話,我聽出了言外之意。

他這是在告訴我,后妃離宮,不是件好事,也是在敲打我,別存那不該有的心思。

“所以,陛下要送柔貴妃去護國寺?”

元逸很是平和,說起柔貴妃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物品:“她自己求的,朕沒有拒絕。”

殿內速運恢復了安靜。

靜謐得可怕。

“不問問朕為何願意放她離開。”

我隨了元逸的願,開始認認真真開口問他:“為何陛下願意放柔貴妃離開?”

元逸沉默了一會,卻是笑了:“因為安柔不重要了,柔貴妃也變得不重要了。朕找到一個更重要的人了。”

聽見這話,輪到我沉默了。

元逸繼續說道,“安柔當年選擇了與宥樂共赴死,也不願意與朕共渡一生,早些年,朕已悟透了,為何朕還要對她一直念念不忘?”

我覺得很不解,“居然陛下已經放下了安柔姑娘,為何還要讓柔貴妃進宮?”

元逸又是一笑,是苦笑:“終究是朕高估了玥兒你對朕的愛。柔貴妃的出現,你依舊是那般平靜。”

這是我頭一次聽見元逸喊我玥兒。

“你對朕的漠視,究竟要到什麼地步呢?”

“那陛下對臣妾的偏執,究竟要到什麼地步?”

他說,“這不叫偏執!”

我道,“這就是偏執。”

他看了一眼我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將滿肚子的怨氣都吞了回去,“罷了,皇后好生歇息吧。”

28

德妃每日帶著宮人往我這跑,已經是慣例了。後來,淑妃帶著宮人往我這跑,也是經常能看見的事。再後來,何昭媛和徐婕妤也是聖安宮的常客了。

但她們都不是為我而來的。

德妃:“公主,今日夫子都講了什麼,能和德妃娘娘說說嘛?”

淑妃:“公主,今日是隨淑妃娘娘作畫還是練字?”

何昭媛:“公主,今日昭媛娘娘教你舞劍吧?”

徐婕妤:“公主,婕妤娘娘燉了湯哦,喝一口吧?”

德妃看著整日沒個正形,看起來沒心沒肺沒心肝,其實她是後宮最念著安兒的人,要不是怕元逸生氣,她恨不得直接住在聖安宮裡。

還有淑妃,她總說,日子還是慢點好。她怕安兒一旦成年了,就得出嫁。

其實,我比德妃淑妃她們任何一個人都怕安兒出嫁。若是那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那安兒還能下嫁臣子,在京都有

公主府,能隨時回宮看我。若是那年,群雄再起,數國起兵再戰,那安兒會如何?

我知道,公主生來便尊貴,受了公主的王冠,受了百姓供養,就得為了國為了百姓,所奉獻。

只是,我怕她步我後塵。

遠嫁他國,不可怕。

怕就怕,心懷摯愛,所嫁並非良人。

這樣的人生,我苦無所謂,只是安兒不行。

成永八年一月十九。

我生下了皇二子元宸。

宸字,有代指帝王之意。

朝中,後宮,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出了元逸對這孩子的期望。

公主也好,皇子也罷,終歸孩子平安降生,便是好的。

安兒比宸兒大了五歲。

她對這個小嬰兒總是很好奇,她總問我:“母后,弟弟為何這麼小啊……”

“母后,弟弟為何這麼愛哭啊……”

每當這時,元逸便會給安兒“科普”一下,她小時候也是這麼小,這麼愛哭,簡直就一哭天哭地的小哭包。

29

又是三年過去了。

在這三年期間,我接連生下皇三女元沁,皇四子元霖。

嬪妃們已經從閒來無事往聖安宮裡跑,變成了有事沒事都往聖安宮跑了。

照著德妃的話來說,我的聖安宮變成了後宮熱門景點,但是這個熱門景點不賺錢,還賠本。

嬪妃們來時,我還得好茶好水伺候著。

多虧啊。

太后娘娘近幾年終於不再找我“談話”了,有了孫女有了孫子,她自然顧不上再訓我話了。

後宮的日子,也就這麼養著養著孩子,慢慢過去了。

德妃是後宮嬪妃混日子中的扛把子代表,過得那是非常瀟灑。

她混日子的時候,除了大半時間往聖安宮裡跑,偶爾去看一下太后,剩下的時間都是拉著我,帶上淑妃,一起躺在我宮裡某棵樹下的三張搖搖椅上,喝著茶,拿著扇子扇風,聽著宮裡的樂舞局的歌姬演奏樂曲,日子好生瀟灑。

以至於我非常懷疑德妃身為太后的侄女,如果太后知道自己侄女,是如此散漫的性子,我想太后當初是打死都不肯送她進宮的。

不但不為家族謀利益,混日子還混的尤其瀟灑。

元逸在這三年裡,幾次領兵出征,四徵五伐,白曲國的疆土,又擴大了些。

而夏國,雖比不得白曲國兵強馬壯,卻也蓄力待發,安穩一方,沒有其他國家敢覬覦夏國領土。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母后!母后!”

這日,就我和德妃兩人躺在搖搖椅上。

安兒在昭止殿裡,和宸兒玩躲貓貓時,無意間打開了一個木箱,翻出了四個紙鳶。她拿著其中一個紙鳶,跑來問我:“母后,母后,這是何物,為何藏的如此嚴實?”

“哦,”我故作淡定地,“這是母后送給你一位姨娘的禮物,可惜當時沒能送出去。”

“是遠在夏國的那位姨娘嗎?”安兒指的是大皇姐。

我搖頭表示不是的,“是另一位安兒素未謀面的姨娘,她的名字叫小星。”我吩咐安兒,“若安兒以後見到了那位姨娘,要乖乖的,喊她一聲小星姨娘哦。”

安兒鄭重地點頭應道:“兒臣會的。”

姨娘,姨娘……四捨五入,也算娘了。

小星,這也是我們的孩子啊。

“那這是送給小星姨娘的禮物,安兒不能碰。”安兒拿著紙鳶,跑回昭止殿。

德妃八卦心又來了,她眨眨眼非常好奇:“皇后姐姐,這小星姑娘,是出宮嫁人了嗎。”

“或許吧。”我不能當著元逸的面,提起小星,也不敢當面問他,小星近況如何。

我多想她也是嫁人了,過回正常人的生活。既然不能再見了,此生,小星,你一定要過得好好的……

30

又過了七年,到了成永十八年。

安兒已經滿十五了。

朝中也有大臣向元逸提過,公主年滿十五,是時候,該招駙馬了。

所幸那大臣提議的是該招駙馬了,而不是送公主和親。

白曲國和夏國是鄰國,更是同盟國。但在這片土地上,兵強馬壯的大國可不止白曲國一個,還有琴盛國,玄平國和晉乾國,更何況近年戰況四起,周圍的鄰國都在互掐。

難保不會有大臣向元逸提議,要送公主和親。

當年我被送來白曲國,是因為夏國常年征戰,國庫空虛,已經支撐不起和白曲國發生任何戰爭了。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皇姐順水推舟,把我和小星送來了此地。

也許是元逸看穿了我的憂慮,在此大臣提到要為公主招駙馬後,他下朝來了聖安宮,很嚴肅地告訴我,“玥兒,我不是你父皇,這裡也不是夏國。我白曲國,兵強馬壯,國庫充盈,根本不需要公主和親。”

當年我嫁來白曲國,那一年也是十五歲。也許是為了彌補自己太早出嫁為人妻的遺憾,剛想開口提出,多留公主一年吧:“陛下,臣妾捨不得……”

不料元逸也是這樣想的,“朕也不想安兒太早為人妻,便讓公主自己挑選喜歡的人出嫁吧,有了喜歡的人,再出嫁,這樣可好?”

好,當然好。

元逸打算讓元安公主自己挑選合適的駙馬人選的訊息,在後宮傳開了。

德妃一隻手摟住安兒的肩膀,另一隻手在憑空比劃著什麼,可激動了:“公主,太早嫁人不好,你才十五歲,太早為人母,不合適,咱們慢慢來!”

淑妃圍在一旁,握著公主的一隻手,和藹道:“德妃娘娘說的沒錯,公主,再在宮裡多留一年吧,不急的,慢慢來……”

何昭媛也在幫腔:“公主,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此言有理!”

後宮的嬪妃都是看著安兒長大的,她們疼安兒,不比我疼的少。

又過了一年,元逸突然和我說,他想抱外孫了。開始很積極的在為安兒挑選合適的駙馬人選,他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在宮裡舉辦詩會,茶會,劍術大會……諸如此類的名為詩會茶會,實則是“公主招親大會”,讓安兒挑選合適的人。

可安兒總是對比不怎麼上心,老往宮外跑。

有一日,我正和元逸商量著,公主府應該選址在京都何處時,瑞王請旨拜見。

瑞王是太后的第三子元之,元逸登基後,便封了他為瑞王。

瑞王的懶散性格和德妃差不多,當了王爺後,仗著自己兄長是皇帝,連朝都不上了,整日就是帶著他的王妃娘娘四處閒遊,可把元逸這個皇兄氣個半死。

“臣弟拜見皇兄,皇嫂。”瑞王難得今日肯進宮探望他的皇兄,我也很識趣,想著先行禮告退,不妨礙他們兄弟敘舊。

“皇嫂且慢,此事皇嫂也應該知曉……”

31

聽完瑞王講述的事情的經過後,我向元逸行禮退下,往何昭媛的清彥宮趕去,這會,安兒應該是在清彥宮裡和何昭媛比試劍術。

安兒大老遠就看見我,“母后,您來了。”

我拉著安兒回了聖安宮,讓邱嬤嬤守在昭止殿外,“安兒,你老實告訴母后,你在宮外可是有喜歡的人了?”

安兒大驚失色:“兒臣……兒臣……”

我細細安慰她,“不必驚慌,母后不是來向你問罪的,母后只想聽你一句實話,是還是否?”

“是。兒臣……”

“可是真心喜歡的?”

“是真心喜歡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真好。”是真心喜歡的便好。

安兒躊躇道,“母后,他不是世家子弟。”

我道:“無妨。”

“母后,他出生不好……”

我道:“無妨。”

“母后,他父母雙亡。”

“也無妨。”

“母后不生氣?”安兒驚奇道。

“那他可識字?”

“會的,他還會作詩,還會武功!”

安兒臉上滿是對那男子的崇拜,她就像小時候一樣,伸手抱住我腰,整個人都倚靠在我身上,“母后,他的武功尤其了得!”她還用撒嬌的語氣說道,“兒臣的好母后,兒臣好喜歡您啊!您沒有反對女兒。”

我輕輕推開這丫頭,拿指尖點了點她額頭:“多大的人了,還朝母后撒嬌,知不知羞呀。”

被我輕輕推開後,安兒又重新黏了過來:“兒臣起初以為母后會棒打鴛鴦的。雖然父皇曾下旨,兒臣的駙馬,可以自己挑選。可兒臣也知道皇家的底線是什麼,兒臣可以自己挑選駙馬人選這是不錯,但未來的駙馬定是朝中大臣之子,又亦或出自名門世家。”

“白曲國曆來公主的駙馬,再差點的都是富家公子出身。所以兒臣再怎麼任性,也不能跨出貴族的身份,去與平民成婚。”

我揉了揉她腦袋,“安兒,你無需如此懂事的。”

安兒卻搖頭,“可安兒是皇長女,是天家貴女,必須得懂事。”

聽了安兒的話後,我摸著她的腦袋,告訴她:“母后當年年輕時,可比你任性多了。”

安兒好奇:“那母后您,曾有多任性啊……”

我可驕傲地告訴安兒,“母后的任性可是三言兩語說不清的。”

任性到當著皇祖母,當著父皇,當著皇姐的面,拉著小星的手,告訴他們,我想要和小星在一起,一生一世,望祖母與父皇成全。

“安兒,你好好的告訴母后,你與他,是如何結識的,這樣的話,母后才能替你去向父皇說情。”

“謝母后,”安兒興奮道,她的臉上洋溢著笑容,眼裡滿是對那人男子的傾慕:“他姓白名影,是京都衙門的捕快。兒臣與他相識是因為半年前的一次花燈會……”

到了晚上,元逸過來聖安宮,我將安兒是如何與那白影相識的過程,講給了他聽。不曾想,他安靜地聽我說完經過後,淡定道:“朕都知道。”

“陛下知道?”

“朕知道。安兒與那白影是在半年前花燈會上結識的,近半年來,安兒時長找藉口離宮,為的就是與他相見。”

“朕早就下旨,她的駙馬,她自己選。可安兒太過懂事了,懂事得讓朕都懷疑自己曾經是不是虧待過這孩子,所以這孩子才連有喜歡的人,都不敢讓朕知道。”

我似乎有點懂元逸為什麼開始這般積極的在宮裡舉辦什麼,詩會,茶會,“陛下是想逼安兒親口向您說,她有喜歡的人了吧。”

元逸吃口否認:“朕哪有。”但他眼裡的笑意出賣了他。隨後他又道,“朕的皇姑,昭淑長公主,她也是在年輕時,喜歡上了平民。可皇爺爺不同意皇姑下嫁平民,因為有辱身份。就像父皇一樣,他當初再怎麼喜歡母后,也沒能在死前立母后為皇后,因為母后出身不高,只能廢了林氏,這樣的話,母后當了太后,也不會低林氏一等。”白曲國的皇室,對身份,都是尤其看中的。

“林氏雖說是皇爺爺不顧朝中大臣反對為父皇選的皇后。但其實她長於民間,出身於書香門第林氏一族,其祖父是白曲國民間有名的書法大家。”

元逸平靜說道,“朕是真的不想看著白曲國的公主,在感情之事上,都不得善終。昭淑皇姑,宥樂,還有安兒,都是朕最親的人啊。”

32

我和元逸討論了一下,覺得白影的身份不是什麼大問題。

“朕查過了,那白影父母雙親早早離世,但他們卻非白影親生父母,而是養父養母。京城裡,有的是丟失孩子的爹孃。”

“陛下是說……”

“朕說,給那白影安排高貴的“親生父母”,一個能迎娶公主的尊貴身份。”

成永十九年七月廿七,元安公主出嫁了,嫁給了御史大夫的第三子卿白影。

公主出嫁後的第三個月,從公主府裡傳出了安兒有孕的訊息。本是個歡喜的訊息,但宮裡卻沒人歡喜得起來。

毫無病症預兆的,我於一夜間,大咳不止,甚至咳著咳著,咯出了血。

皇后病倒了。

元逸來了,淑妃來了,德妃來了,所有的嬪妃,還有我的三個孩子,他們都來了,邱嬤嬤也在。安兒在公主府養胎,她沒有來,但駙馬來了。

他們都床前,守著我。

可我此時最想見的人,卻不是他們。

“父皇,母后醒了!”宸兒大呼道。

“玥兒!”

“母后!”

“皇后娘娘!”

“娘娘!”

我笑著示意他們,我無事。

只覺過了半輩子,半輩子的疲倦在這時湧上了心頭。很累很累……很想合上眼睛,大睡一場。

聽邱嬤嬤說,我這一場大睡便睡足了三日。

再次醒來時,聖安宮裡多了一抹我日日想著,夜夜念著的人——“小星!”我顫抖著雙手,在邱嬤嬤的幫助下,緩緩坐起,我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你嗎?”

就像是做夢一樣。

這是我日思夜想的女子啊……她就這麼真真切切的出現在我面前,那麼的真實,卻又那麼的不可思議。

我屏住呼吸,雙眼牢牢地盯著她看,怕她只是我腦中生出的一個幻覺……“嬤嬤,那是小星嗎?”我指著前方不遠處,一個顯得那麼不切實際的身影。

邱嬤嬤紅著眼睛,顫抖著聲音:“娘娘,那是……是小星!”

小星看著我,緩緩笑道:“公主,是奴婢,是小星。”

她回來了。

小星迴來了。

邱嬤嬤說,我的臉色好了很多。

元逸每天下朝都來。

新婚那夜,初見元逸時,他還是一個英氣風發的太子。

相處二十幾年了,我都沒有注意過,他的頭上也早已添了些許白髮。

他今年也不過三十又九。

33

他來聖安宮時,身後總會跟著一個人。

有時候是駙馬白影。

因為安兒有孕,不宜車馬勞累,安兒便讓他時常入宮來看望我。

有時候是宸兒。

宸兒今年也滿十一了,元逸已經立了他為太子,這孩子未來肩上的責任,可不輕。

有時候是沁兒,有時候是霖兒。

但更多的時候,元逸會帶著德妃或者淑妃過來。

元逸說,我大抵是不想看見他的。

所以每次他都會帶著其他人一起過來,以免我與他一人獨處時,會更加心煩。

太醫說我是得了

心鬱症。

說我這些年,心裡裝著想著的事情太多,內心的痛苦得不到舒緩,病入心頭,憋成心疾。心疾一直抑鬱在心裡,日夜積累,從而傷了全身的氣血。再加上後來,生霖兒的時候,險些產後血崩,身子骨已經落下了很大的隱疾…

慢慢的,接下來這半月裡。

元逸很少過來。

每天早上,小星和邱嬤嬤都會一人一邊地攙扶著我,在聖安宮裡四處走走,活絡筋骨。

“母后,母后。”宸兒來了,他不再像從前般一見到我便快速撲進我懷中,然後像他皇姐安兒一樣,黏著我撒嬌。

他先是向我行禮問安,問我:“母后近來身子如何?”而後又是示意邱嬤嬤和小星可以退下,他攙扶著我緩緩在聖安宮內散步,沐浴著晨時的日光

我感覺在我病倒的這期間,宸兒長大了。

他變懂事,變成熟了。

我的年歲在增長,而那些昔日被我護在臂下的孩子,卻都長大了。

我甚為欣慰地抱住宸兒,“若將來母后不在了,宸兒定然能獨當一面……”

宸兒卻掙脫開我的懷抱,他很認真地看著我:“母后,兒臣不想與你分別,不想。”

我也很認真地回答他,“母后也不想和宸兒分開。”

可人終歸有一死。

34

夜半,我被噩夢驚醒。

有一鬼差,向我託夢,說是不久後,要來帶走我。

“小星,這是我當初大婚時穿的嫁衣。”

“待我死後,你離宮時,把這套嫁衣帶走吧。”

“我生於夏國,嫁於白曲,是李室公主,是元家婦。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已……你將這套嫁衣帶走,就當做當年,我嫁的人是你……”

我將腦袋倚靠在小星的肩膀上,緩緩說道:“我死後,靈位上寫的的是白曲國皇后,我會安詳地躺在皇陵裡,將來幾十年後,與我合葬的會是別人。我說過,我能給你的不多,唯一能毫無保留的給你的,只有我自己了。”

“小星……小星……”

“答應我,我死後,你此生要做我的眼睛,替我多看幾眼宮外的景色……”外面的景色,一定很美吧。

“公主,您為什麼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想,為什麼開口閉口都是死字……”小星聲音顫抖著,“公主,您要好好的!不過就是咳血了,小病而已,能治的!”小星摸著我蒼白的臉龐,泣不成聲。

我卻沒有一絲悲涼的感覺,“小星,這不是我第一次咳血了。早在一年多以前,我的身體狀況就開始變差了,我能感受得到的……我只是一直在強撐著,想看著安兒出嫁,想看著宸兒成年,想看著沁兒和霖兒過十歲生辰。還有……想重新與你相見……”

“小星,我在這皇宮內煎熬了很多年……我是真的累了。”

這些年來,我被一種煎熬與負罪感困著。

我愛小星,卻要和她分離。

這一點,自她離宮後,由始至終,一直都在折磨著我。

我不愛元逸,卻和他同床共枕,生兒育女,因此,負罪感將我壓的死死的。

我活的很累,我也很想喘口氣……可這抬頭便可見的深宮高牆,猶如枷鎖,又將我的全身困得嚴嚴實實,讓我喘不過氣。

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你是元逸的妻子,是後宮之主,是嬪妃敬仰的皇后娘娘。

是啊,我是元逸的妻子,是後宮之主,是皇后娘娘,可我唯獨不是我自己……

我是誰?

是小星的公主殿下,我也只想當她的公主殿下。

35

太醫今日來替我診脈。

他看著我每日的臉色都是那麼蒼白,很是痛心疾首,“娘娘,當年老臣便勸過娘娘,放寬心態,不要什麼都往心裡想,您心頭的抑慮太重了,時至今日,已然是病損之軀,就算老臣用盡畢生所學,也……無濟於事。”

我覺得無所謂,甚至還笑著告訴太醫,很長一段時間,我時長感覺自己胸口絞痛。

太醫聽後,更是一臉傷者不聽勸告,肆意妄為的無奈感。

其實胸口絞痛,是我一直都有的病症。是當年親眼目睹母后被父皇掐死後,夜夜惶恐所導致的。

後來,來了白曲國。我日夜又恐我與小星的事,會兜不住,被元逸知道。直至最後的最後,果真兜不住了,我和小星分開了……

“太醫,本宮還能撐多久?”

“這話,一年前,娘娘也問過老臣。”

這位餘太醫,是太醫院院首,每月來替我診平安脈的也是他。是我以他家人性命相威脅,不許他向任何人提起我的身體情況。

病損之軀也罷,心鬱成疾也罷,元逸說過,后妃離宮,要麼是屍體橫著出去,要麼是離宮前往國寺修行。

宮門一進,怎能輕易說離開。

我就連死,也想快點離開這個困了我多年的皇宮。

德妃和淑妃,依舊是每天往我宮裡跑的最勤的人。

“皇后姐姐,您這一好端端的人,怎麼一夜間,說病倒就病倒呢?”德妃很是傷感,“臣妾能遇上您這位賢良的皇后,也不枉此生。”

“除了心疾纏心,皇后娘娘忽然間……難道是因為生四皇子那次……所留下的病疾才導致這?”淑妃聰慧,一下子就猜到了具體原因。

見我不吭聲,她們也當我是默認了。

德妃很無奈,也很痛心,“原來古代女子生孩子,還真是有著巨大風險的。”可怕,真可怕。

生霖兒那日,我難產,宮裡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最後還是瑞王帶著一位從民間來的醫師進宮,才保的我們母子平安。

那次,也是我離鬼門關最近的一次。

“臣妾捨不得您……”德妃說著說著淚眼婆娑,她也看得出來,自咳血以後,我的身體狀況,那是每況愈下,精神狀態也是越來越差。

淑妃比德妃看得開,“人固有一死,娘娘可能會比臣妾等先行一步,可能很快臣妾也……”

我打斷淑妃,“你還年輕。”

淑妃笑道,“可臣妾心態老。”她還說,“皇后娘娘,後宮有您的日子,真好。這些年,陛下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我對元逸一直沒怎麼在乎過,德妃也是。

只有淑妃,看似對元逸不在乎,其實,她是在乎他的。

可她也只是止步於默默藏在心裡在乎,從不表現出來。直至此時此刻,我聽見她剛剛那句話,抬頭一愣,“淑妃,這些年,苦了你……”

36

霖兒歪著腦袋,“三皇姐,母后睡覺的樣子,也很好看啊。”

沁兒也是霖兒同款歪頭姿勢,“皇弟,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沁兒和霖兒來聖安宮的時候,不巧,我正躺在搖搖椅上,睡著了。

搖搖椅是德妃畫了圖紙,讓宮裡的工匠按比例打造的,此搖搖椅一出,風靡了整個後宮。

她們等了有一會,我才睡醒。我笑盈盈地看著她們兩姐弟,“嬤嬤,你取兩碗酸梅湯過來。”

沁兒和霖兒一聽,高興得不得了,雙雙鼓掌道:“真好,有酸梅湯喝!”

我病了以後,便讓德妃和淑妃便將他倆接離聖安宮,接回自己宮中輪流照看。

我怕我生病的模樣,嚇到他們。

安兒已經出嫁,宸兒是太子,宮裡有自己的太子殿,他年紀雖不大,但也能獨當一面了。

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剩沁兒和霖兒。

“今日,沁兒和霖兒可有乖乖聽太傅教導,功課做的如何?”

“可有每日按時辰起身練武?”

“日日可有準時用膳?”

面對我的一連三個問題,沁兒和霖兒是點頭,點頭,再點頭。

安兒和宸兒長得像我,而沁兒和霖兒的長得更像元逸。

我看著這兩張縮小版元逸的小臉,百般滋味湧上心間:“我的孩兒們也不過八歲大……”便要與生母死生離別,可母后在這深宮,實在是熬不住了。

我對不住……我的兒女們。

也對不住小星。

當年,在夏國皇宮,我答應過小星的,白首不分離,可我累了,要先行一步,我等不到那一日了。

37

晚膳過後,小星端著一碟

棗泥糕進來:“這是當年,公主最喜歡吃的。”

她坐在床沿,我將整個身子都輕輕靠在她身上。拿起一塊棗泥糕,放進口中,慢慢品嚐味道。

也許是心境不同了,我竟嘗不出分毫甜味。

“公主,甜嗎。”這是小星親手做的棗泥糕。

我答:“苦,苦得很。”

小星知道我所言何意,更知道我說的那個苦,是指什麼苦,“是啊……人這一生都苦得很。”

邱嬤嬤不知何時,走入殿內。她看見我和小星,一個在無聲痛哭,一個在默默流淚,在此情此景下,她再也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了,猛的一下跪地磕頭:“娘娘!老奴,有罪!”

她一字一句,將當年之事,全然相告:“當年,送娘娘前往白曲國和親的將使是樊將軍。樊將軍曾受過大殿下恩惠,他答應了大殿下的一個請求。”

“送娘娘您前往白曲國,必定要經過梵若江。大殿下吩咐樊將軍,一到梵若江,無論是如何,必定要尋理由就地休整。老奴在當年,也是和樊將軍一樣,受過大殿下的恩情。大殿下吩咐老奴,讓老奴偷偷想辦法,將服了藥昏睡過去的小星偷偷帶進送親隊伍裡。”

“老奴想著,自己也要帶些隨身物品前往白曲國,便將昏了的小星安置在木箱裡,說這箱子,是老奴的隨身物件。老奴好歹也是太后娘娘身旁的人,所幸無人敢開箱檢視。便是如此,老奴讓小星混進了送親隊伍裡。”

“大殿下還吩咐,等到了樊若江,樊將軍就地休整時,讓老奴給娘娘看一封信,可老奴……老奴沒將那封信給娘娘……看!”

那封信上寫著:小星藏於送親隊伍最後一車的木箱子中,與她當夜逃跑,樊將軍會視若不見。逃出後,隱姓埋名,不得再回夏國。有皇姐在,所有後果,不必憂心。

“如果娘娘您帶著小星逃了,那樊將軍便會中途折返,回京稟報娘娘跳江失蹤,下落不明。可就在出發前往白曲國前的那一夜,太后娘娘也許是看穿了大殿下要做什麼,她說……若娘娘中途失蹤,下落不明,整個送親隊伍,上至樊將軍,下至老奴等,一律誅九族。”

“老奴那時,家中有高壽老母親與一眾兄弟,老奴……老奴不敢不從太后娘娘的話啊!”

邱嬤嬤又是對著地面重重一磕:“老奴錯了!請娘娘賜死老奴!”

“嬤嬤,起身吧。”我心境平和道,“當年,若我有選擇的機會,也許會選擇不逃……而是讓樊將軍將小星帶走。”

這樣,夏國和白曲國還會兩國交好。

這樣,小星就不會成為元逸要挾我的籌碼。

我愛我的孩子們。

只是不愛他們的父皇。

甚至是對他,心有怨恨。

其實我一直清楚,我的內心,從很早就已有了病態之兆。心鬱症,積鬱成疾……也許是從母后被父皇掐死那一刻,我心裡頭就有了病。

我在小星的陪同下,已經撐了兩個多月了。

冬日快過了。

只是,我還沒撐得到……開春的時候嗎?

38

其實,一直以來。

我很清楚皇祖母不喜歡我的原因。

這個原因,很簡單。

她老人家說過,我的性情像足了我已逝的母后。

她一直以為,是母后心腸歹毒,容不下後宮其他嬪妃所生的皇子公主,所以後宮只有她生的出公主皇子。父皇膝下,才兒女稀少。

因此,她討厭我的母后。

連帶著討厭與母后性情相似的我。

皇祖母說,母后一旦認準了一個人,一件事,一樣東西,便會為此奮不顧身。

我的母后,她愛琴,她愛琴勝過愛父皇。

而我,認準了一個人。也曾為她,奮不顧身哀求過元逸。

也許是知道自己瀕臨死亡的邊緣。

我讓德妃瞞著元逸,秘密的將小星送出皇宮。

我害怕她看見我死去的那一幕……我聽不得她在我耳邊痛哭流涕,我更捨不得她為我而哭。

我真的會心疼,會很心疼。

有很長一段時間,元逸沒有來過。

倒是安兒,剛坐穩了胎,便吵著喊著要坐馬車進宮看我,駙馬拗不過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從公主府前上馬車,一路護送她進宮。

聽見安兒進宮了,前腳才離開聖安宮一會兒的德妃淑妃何昭媛徐婕妤,又立馬帶著宮人掉頭往我聖安宮裡趕來,她們也想安兒了。

我強撐起精神,細細詢問過安兒婚後生活如何,只是等問出口後,又覺得此話多餘。

“駙馬,如何?”

“駙馬,很好。”

他們夫妻若感情不好。

又怎會新婚三月,便傳出了有孕的訊息。

我笑著看向安兒,想抬起手摸摸她的臉,可我雙手無力,任我如何想再摸摸安兒的臉,也辦不到了。

四個孩子裡,安兒是最最像我的一個。

看著她,就像能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她像我,卻又不像我。

她不像我一樣,活的那般累。

我看著安兒笑的那麼開心,笑容裡洋溢著幸福,我便安心了。

還有宸兒,沁兒,霖兒,我叮囑安兒……我叮囑她,“將來你的弟弟妹妹們,若是有意中人,要告訴他們,與意中人好好過好一輩……母后,希望他們能過得……幸福。”

我不希望自己的遺憾,在他們身上重現。

39

第二日,德妃和淑妃天沒亮便來了,她們來陪我聊天解悶。

不過,今日他們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德妃一臉姐很不開心。

而淑妃則是一臉失望的樣子。

“怎了這是……”

德妃一臉我忍不住了要爆發的樣子,淑妃一把伸手將她嘴巴捂緊。

過了一天,昭止殿裡,同樣的場景在上演。

德妃依舊一臉姐很不開心,而淑妃則依舊是滿臉失望。

德妃:“淑妃姐姐,老孃忍不住了!”

淑妃:“臣妾也不想再瞞著皇后娘娘了。”

德妃憤怒地:“一日前,陛下……又新封了一個玥……玥貴妃!”

淑妃失望極了:“陛下原來對娘娘,也並非一心一意。枉費臣妾當初相信陛下他對娘娘用情至深。”

我很是平靜:“這是本宮意料之中的事情。”

元逸愛安柔,但安柔不愛他,他知道我也不愛他。

其實我也是個影子把,這一點,我也是近幾個月才悟透的。因為這三個多月以來,他一次都沒有來過,就像把我遺忘了一樣。說到底,安柔和我一樣,骨子裡都不愛他。

安柔上吊自殺,因為安柔無父無母無牽掛。可我有牽掛的人,於是他用小星威脅我,我順從了。

在這過程中,把他對安柔的愛,轉移到了我身上,並美名其曰:深愛著我。

德妃咬牙狠狠道:“真是個大豬蹄子!還是個又醜又渣的大豬蹄子!”

只是淑妃也頭一次說出這般對君主不敬的話,“陛下,真的是有病,一種名為執念的病。”

我和德妃都驚呆了,懷疑自己聽錯了,異口同聲道:“什麼?”

淑妃是真的攢夠了失望,“臣妾是真的死心了……”

40

太醫宣告,我生命的最後期限,快到了。

我沒有把自己病危的訊息,告之第四人,只有邱嬤嬤,德妃和淑妃知曉。

每日,我的孩子們都會前來向我請安問好。

而我每日都會在他們來之前,讓邱嬤嬤替我上好妝容,以容光煥發的樣貌去面對我的孩子們。

這樣的話,等他們再大一點,回想起他們的母后生前的樣子,也不至於回憶起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

也許是迴光返照的緣故,今日,我的精神好了很多。

我和邱嬤嬤,德妃淑妃她們嘮嗑了很多很多的話。

但她們說,我的這番話,聽起來更像是遺言

“嬤嬤,”我握著嬤嬤的手,“孩子們,便拜託你了。”

邱嬤嬤點頭應下了,她的喉嚨早已哭的嘶啞了。

“淑妃……”

這幾日,德妃,淑妃她們都在寸步不離的守著我。我每天一睜眼,便看見她們仨擔憂的臉色,邱嬤嬤退到一旁,淑妃上前,回握住我的手:“臣妾在的。”

我指了指邱嬤嬤,“嬤嬤便拜託你了。”

我笑著看向德妃,“德妃,你過來。”

德妃上前,她低頭流淚,聲音哽塞,“臣妾……在的。”

“小星,就拜託你了……”

回想起自己的這半生,仍記得當初德妃問過我,“德妃,我的好妹妹,你當初問我,你說,皇后姐姐是不是也和陛下一樣吧,心裡也曾有過一人。今日,我便堂堂正正告訴你們,是啊,我心裡是有過一人,現在,我便將那人託付給你了。”

當初,是我拜託德妃送小星離宮的,德妃是宮裡唯一知道小星去處的人。所以,到了最後,我能拜託照顧小星的人,也只有她了。

淑妃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小星不是曾伺候過娘娘的宮女……”

待她反應過來後,她和德妃雙雙震驚,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您……”她們終於明白,我為何整日鬱鬱寡歡,對待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

德妃後知後覺,“那當初小星姑娘離宮是因為她與娘娘的事情……”被發現了。

我合上眼睛,默默點頭。

淑妃不會安慰人,她也想不到什麼話來安慰我,只能哀嘆道,“娘娘,竟也是個苦命人,相愛卻不能相守。”

說著說著,德妃開始大哭不止。

德妃是性情中人,她的哭聲愈發大,淑妃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態,如此端莊的一個人,竟也跟著哭了起來。

邱嬤嬤早已經哭紅眼。

不曾想過,入宮多年。

陪伴我至生命最後一刻的人,會是她們。

我隱約看到她們身後的窗邊,有一抹清秀的身影——是我的小星。

我笑著看著她。

她也笑著看向我。

我好想回到夏國,回到八歲那一年。

夏宮裡的掌事所的嬤嬤帶著七個宮婢前來貴筱宮,讓我挑選合意的宮婢。

我選中了小星。

“奴婢拜見公主殿下,奴婢好幸運啊,能親眼瞧見公主殿下。”

她穿一身藍墨宮衫,笑的那般開心。

可惜,回不去了……

我這一生,軟弱無能,護不住母后,亦護不住小星,護不住一切我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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