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6

蕭索煙雲渙︱凌辱

只可惜亂世瞬息萬變，歡娛難長久，嬿婉良時易逝。經歷漫長等待才綻放的四樹的愛情，依然逃不脫被厄運吞噬。像剛綻放即被摧殘的花，第一朵花瓣剛剛撐開惺忪睡眼晴空便響起霹靂——“死而復生”的堯聯手蟄伏已久的旭，再次武力篡位！

這次逆臣賊子翻盤成功，歷史被篡改了！擅長拿捏他人短處的邪惡目光逼視著，昭越是在乎，堯就越發囂張得逞。“還真是個艱難的選擇啊。要眼前的愛人，或是跟隨死去的國君？”冷血者以屠殺竊國為榮，他志得意滿含著折磨人的奚落拷問昭。

劍尖的血嘀嗒嘀嗒，昭持劍的手在顫抖。那劍祭過多少人頭，那鋒刃舔噬過多少生命。他知道自己的劍有多快，但他也知道他的劍再快也保不住樹兒。他呼吸困難，脖上的鎖鏈陡然被重新勒緊。他閉上眼吞下即將噴湧的憤怒，只差把牙咬碎。

時間在對峙中流逝，堯眼中流露出不滿，加重劍抵在解樹咽喉的力道，解樹一聲痛苦悶哼像玻璃渣扎進昭的心。“狼這種禽獸，公狼只會吊死在一隻母狼身上。你就是這樣的禽獸！”劍鋒與劍鋒相抵，眸光與眸光對視。昭的鳳目猶如削金斷玉的利刃，恨不得在堯臉上戳十個八個窟窿！

選擇？昭臉色鐵青眉峰緊蹙，心內痛苦噴湧。這一直嘲弄著自己意志的命！每次所謂選擇，都意味著沒有選擇！

不，不要為我放棄自己……解樹臉白如紙，緩緩閉上雙眼。昭會作何選擇簡直毋庸猜度，然而這選擇將如何凌辱昭她更明瞭。心再度分裂，一個聲音說：“無論如何我在意他選誰。”另一個卻黯然：“怎麼選都是錯，他該有多難過多撕裂啊……”

糾結意味著權衡本末輕重，而昭並沒有選擇困難。毫無疑問他要樹兒！那與他休慼與共，同一個根系吸收同一個樹冠呼吸的樹兒！王權與愛之間他一向篤定選擇愛。樹兒的命早已是他的命。哪怕在他與樹兒之間只能保一人，他依然會選擇保她！

一絲艱澀的冷笑在唇角微揚。不斷調戲嘲弄著我的命運啊，你才是我的終極對手。讓人沉浮，也讓人不得不臣服！

樹兒……昭將目光緩緩投向被兵戈直指咽喉的樹兒，她那麼無辜，不該受到一絲傷害！終於，他緩緩向堯低下高傲的頭，眼眶裡的霧盤旋著凝成通紅一片的悲憤。手中劍“哐當”落地，跌落塵埃的不僅僅是劍，還有他碎裂的自尊和孤傲的靈魂。“叩見新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從牙縫裡艱難擠出，艱澀、粗糙、生硬。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在腦海中呼嘯而過：“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故能為天下之不能為之事……”凌厲鳳眼收斂青芒，籠罩在霧靄之中。他沉沉跪了下去，像一株空心蘆葦癱倒在敗草叢中……

為她，他可以嚥下這口氣，可以受這胯下辱，選擇向篡位的逆賊可恥的臣服！

蕭索煙雲渙︱血色

茶美院四下靜寂。唯有癱坐在地木偶般呆滯的昭與樹……良久，清醒過來的昭拉著解樹狂奔。樹兒我們走！我可以放下所有跟你一起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做一對亡命鴛鴦。然而這夢很快就被現實擊得粉碎。早已料到昭反應的九王子垣堵在半途：

“倘若四王子昭帶走了解樹，又或者茶美院一日不見解樹，殿下將昭告天下：茶美院尚宮解樹毒害弒殺先王……”

垣這株牆頭草，一如既往向著更強的風向傾倒。那宣告裡昭然若揭威脅著：天下之大並無你一雙亡命鴛鴦容身之所！

至此，堯篡位登基。高麗的天空便再沒有浪漫抒情和繁華笙歌，有的只是威懾與恐懼。原本風雨飄搖的時局雪上加霜，從動盪不安走向清除異己的白色恐怖！

並非是心懷大愛的聖徒，甚至也不是什麼仁義教化的好人，昭是匹渴望自由的不羈野馬，不願靠岸的浪跡孤舟。生活在折磨拷問他時從未詢問過他的感受，他便也似乎並不那麼在乎別人的感受。但他知道自己的殘破，他需要樹兒的愛來完整自我。

哪怕代價是被不義之人再次勒緊韁繩，做一條甘願畫地為牢的狼狗，只要護她周全！然而時局凜冽，就算他忍辱退讓到無路可走，堯依然沒有打算放過他！銀弟，那與世無爭的十王子銀，居然被冷血的堯挑中最先擺上權利的祭臺，殺雞儆猴！

堯再次勒緊繩索，那繩索已猶如鋼絲入肉痛徹心扉。他被指派搜捕銀與順德夫婦！如何化解銀弟的厄運已夠心碎，更痛惜的是樹兒的遲疑。光宗噩夢般的猙獰閃回反覆驚擾解樹，她沒把握昭能逃脫天啟般的命運，隱瞞了銀藏匿在茶美院的事實。

歷史與預見終歸是要在某個時間點並軌。時不我與的昭與銀，身為王的棋盤上莫可奈何的卒子，避不開狹路相逢。

即使以一己之力替銀弟擋下殺戮的利刃，即使身為王軍領帥他不惜反戈倒擊，依然防不住漫天箭雨。對昭的反應瞭然的堯早就備下了天羅地網。“昭哥，在我某個生辰裡，你答應我要什麼你都會給……”血泊中的銀望著昭，努力露出一個辛酸笑意。

“昭哥，求你……“銀掙扎著望向瀕死的順德，”不如……給我只有你能給的禮物……”聲音微弱而堅韌，送我上路吧，我不能丟下順德一個人……昭心如刀絞，思緒瞬間被拉回某個遙遠春日，綻放過銀歡顏的春日。如今離王權最遠的頑童卻被王權玩弄，成為最早被吞噬的祭品！

提劍在手，血紅鳳目噙滿淚光，昭遲疑著看銀痛苦掙扎。側目余光中，堯再次搭弓瞄準銀的要害。破羽之聲響起，“昭哥……”銀垂死哀求。驀然血光四濺，昭手中劍掄下一道凜冽弧線，心碎聲隨著銀噴湧的血光一起跳動，每個細胞都在痛。

解樹淚眼婆娑看著昭在血光中默默矗立，彷彿過了好幾個世紀……然後突然爆出撕心裂肺的仰天狂笑。那笑聲因為透支了眼淚所以沒心沒肺，因為失去了理智所以如癲似狂。因為即使是銀弟親自懇求，這一劍下去，他精神的鎧甲已殘缺不全。

飽含痛惜與憤怒的笑聲割碎瞭解樹的心！血色噩夢裡猙獰的只鱗片爪終於被拼湊完整，原來這才是歷史真相！我早該知道光宗，不，你不是殘暴符號。可我卻愚鈍到親眼看你含淚揮起屠刀，才切身體會你的傷痛和血淚……對不起啊昭……

蕭索煙雲渙︱取捨

瞻星臺。落木蕭蕭聲中微雨落花下。昭鳥瞰四周心緒不寧。如果有得選，他不會選王權。信州歷劫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王權是怎樣一株根枝蔓延的大樹，當位者的更迭不過是樹梢的新陳代謝，盤根錯節的龐大根系才是操縱這樹生長的力量……

他早已被拋棄，是沒根的浮萍，他也不願將自由綁架在這腐朽根系上。但他沒得選！成全銀弟的那一劍，先是從他自己心上刺過再穿透到銀的。銀得到解脫他卻陷入無休無止的夢靨！他在血淋淋的現實裡懂了，亂世裡的苟且不過是鏡花水月……

君子不立危牆下，然而這江山已是大廈將傾。身為王子他掙不脫家國天下的宿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個王昭和解樹，容不下兄弟手足現世安穩的清夢。如果只有一個辦法，那他只能選擇曾鄙視的王權！

“知夢，我這條狗，現在要掙脫拴繩了。咬主人，搶主人房子，變成一條瘋狼狗！”昭的語氣悲愴而沉穩，一字一滴泣血。我，王昭，要做高麗的王！

從這一劍裡昭大徹大悟：要斬斷所有不義唯有稱王！要保全愛人唯有稱王！天德殿——那冰冷無情的大殿，那人人覬覦的龍椅，曾經是他想逃離的冷酷之處。如今，為了能像個人一般活下去，為了守護住想守護的東西，他必須反客為主！

時不我待，任何人都可能再次成為堯的靶子。秉承對高麗的忠誠，昭、伯牙、知夢、樸將軍締結同盟。“帝王星？“一抹不屑笑容在唇角輕揚，”我不認為一顆星星能註定什麼。但我知道我要奪回王位，親手阻止一切殺戮！我，要當王！”

樸守卿深望一眼昭。這天賦異稟的王子如今已是柄開刃利劍，堪當直指風雲的重任。他精銳忠勇、英武敏思，著實是一代帝王材！解樹是他唯一的軟肋，他必須取捨。如果昭能給他滿意答案，他會選擇效忠並確信他在王的征途上破釜沉舟。

樸守卿淡淡一聲：“王是需要拋棄才能成就的位置。我倒要看看四王子你能拋棄的是什麼……”昭心裡一陣刺痛。樸將軍踢來的球是道難題。當初父王一語成讖，如今他果然逃不開這虐心遊戲。他痛苦的接住這球，卻被這動作抽盡全部氣力……

樹兒，傷你的話要我怎樣出口？理想在王權下折戟，藩籬下的自尊需要再次蟄伏。為了你，我不能開口讓你等……除非你懂得，如果緣未盡……

“我們彼此承諾過不撒謊……”樹兒的眼睛像束X光射線，彷彿要透過他冰冷的面容窺視內心。為何要無端分手？為何要對我撒謊？你清澈見底的眸光飄忽不定，無法掩藏的隱痛欲蓋彌彰。一起經歷過那麼多苦難，還有什麼讓你不能對我說真相？

樹兒，即使我有一千一萬個不情願，但我沒有選擇。不離開你，你是我的制擎，也是我的軟肋。不離開我，你會徒增兇險，成為堯的靶向。昭終於是走了。解樹保持著遙望的姿勢痴痴等待。一夜入秋，她伸出手，捉到今秋第一葉心碎的枯黃……

白駒過隙，同地湖景緻變了又變。蔥綠到斑斕，金黃到蕭瑟，蕭瑟到蔥綠……兩年彈指間。解樹還是那個解樹，昭可還記得他的樹兒？他何時來？他會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