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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米克《瘋子》:捍衛好奇

簡介在這首詩裡,雖然詩人沒有刻意賦予“瘋子”以倫理,卻在一個超驗的世界裡,用“瘋子”的視角,在捍衛想象力的自主性的同時,為“好奇心”進行了一次“詩的辯護”

樹葉是不是有血跡色點

有時候,當我讀一名我喜歡的作者,我會情不自禁地去想象這位作者如果從事其他藝術類創作,能夠帶來什麼樣的作品。查爾斯·西米克就是這樣一位作者。我不知道西米克除了詩歌、散文以及翻譯之外還有沒有從事過其他型別的創作,但是我想如果他去當一名攝影師,一定會幹得很出色。

在過去的閱讀經驗裡,我往往更偏愛用母語進行創作的作者(當然,有的作者不止有一種母語)。我甚至曾經固執地認為,母語是最適合進行詩歌創作的語言,因為它和作者的身體連線得更緊密。這就是為什麼像米沃什這樣精通數種語言的文學大師還一直堅持用波蘭語創作詩歌的原因。但透過對西米克的閱讀,使我修正了一些過去對用非母語進行詩歌創作的偏見。或許是因為西米克的童年是在飽受戰火蹂躪的南斯拉夫度過的,加上他十六歲就隨家人搬到美國,這可能使得他的母語(南斯拉夫語)和他並沒有建立起足夠親密的關係,但這種來自記憶深處的不完整和疏離感反而使西米克在用英語進行創作時獲得了極強的辨識度。

西米克《瘋子》:捍衛好奇

《瘋子》,作者:查爾斯·西米克,譯者:李暉,版本:磨鐵圖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2年5月

捕獲生活瞬間的高手

當我閱讀西米克的詩集《瘋子》的時候,腦海裡總是出現攝影師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以及他的名作《美國人》(The Americans)。對二十世紀攝影史有所瞭解的朋友都不會對羅伯特·弗蘭克與他的《美國人》感到陌生。在這本影集中,美國的氣質在一個“異鄉人”(注:弗蘭克是一名出生於瑞士的猶太人)眼裡是疏離而又憂傷的。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弗蘭克作為一名既局內又局外的“異鄉人”對美國的態度是含混的,但他又是充滿好奇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好奇心,弗蘭克也不會租輛老爺車,花了兩年的時間,穿越四十八個州,去探索他心目中的美國,一個傳說中的烏托邦。雖然《瘋子》這本詩集不像弗蘭克的《美國人》有著題材的侷限性,但作品裡共有的憂傷和好奇使它們在精神氣質上十分接近。他們都不僅是捕獲生活瞬間的高手,同時還能在作品中保持足夠的“內視”,並用這種“內視”保持對人的生命處境和感受力的不斷追問和反思。

先看這首《這小鎮不錯》:

一條小河,一座橋,

之後,是一排白色的房屋

有修剪整齊的草坪,

一條肥胖的羅圈腿的狗

從路邊慢吞吞走來,

嘴裡叼著一張報紙。

這首詩雖然篇幅較短,但整個節奏卻是緩慢的。它的詩意體現在,“一條肥胖的羅圈腿的狗”的“嘴裡叼著一張報紙”。我們知道,“肥胖的羅圈腿的狗”應該更像是家狗而非野狗,它叼著一張報紙,這顯然不是源於飢餓,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無意識行為。這種無意識的行為使得這個意象充滿了喜劇感。尤其是配上這首詩的題目《這小鎮不錯》,更有一種惡作劇的味道。

相較於《這小鎮不錯》的暖色調,下面這首《死刑》在氣質上,就顯得更憂傷也更冰冷:

這是最早的日出

也是最安靜的。

鳥兒們,出於自身的原因,

在樹上保持緘默,

樹葉自始至終

都不動聲色,

只有高處的樹枝上

少數幾片葉子

被灑上新鮮的血跡。

和《這小鎮不錯》一樣,這首詩選取的意象也是相對安靜的,但不同的是,《這小鎮不錯》的安靜更舒緩,而《死刑》則顯得緊張很多。在這首詩裡,詩人並沒有著力去描繪“死刑”的場景,而是透過對周圍環境的描寫,塑造了一個充滿了肅殺之氣的氛圍。值得一提的是,因為“只有高處的樹枝上/少數幾片葉子/被灑上新鮮的血液”這樣看似不符合常規的意象,使這種肅殺的氛圍自身又充滿超驗性。這種超驗性讓這並未被描繪的“死刑”充滿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又是非常精確而非空泛的。

西米克《瘋子》:捍衛好奇

查爾斯·西米克,詩人、散文家、翻譯家。1938年生於南斯拉夫,1954年移居美國,於2007年被推選為美國第十五屆桂冠詩人。

為好奇心進行辯護

如果說《這小鎮不錯》的好奇心更多來自作者本人的觀察,那《瘋子》這首詩的好奇心則來自想象力本身:

同一片雪花

從灰色的天空飄落,

整個下午,

不斷地

落了又落

從地上爬起來

再落下,

但此時更神神秘秘,

更小心翼翼

因為夜正溜達過去

看看是怎麼回事。

這首詩的題目叫《瘋子》,筆者姑且以為這是一首詩人用“瘋子”的視角完成的一首詩。通常來講,瘋子對正常人來說更像是作為理性對立面的“他者”,是對於自身主體性的客觀參照物。“瘋子”視野中的“雪花飄落”帶有超驗色彩,它自身的運動是神秘的。而這種神秘自身也是有客觀參照物的,就是“夜”。西米克將“夜”擬人化,賦予其好奇心。在世俗的倫理中,“好奇心”很容易被汙名化,歷史上的先哲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在其所處時代因“好奇心”而受到責難。在這首詩裡,雖然詩人沒有刻意賦予“瘋子”以倫理,卻在一個超驗的世界裡,用“瘋子”的視角,在捍衛想象力的自主性的同時,為“好奇心”進行了一次“詩的辯護”。

作家趙松曾評價露易絲·格麗克的作品說,“她詩中的那些畫面和場景,就像用高速攝像機錄下的畫面重新剪輯生成的,它們緩慢,異常清晰,也是了無聲息的,即使裡面的人物會發聲也不會改變這本質意義上的無聲狀態。”同樣的話,也許也可以用來形容西米克的詩。在西米克所營造出的一個個具有超驗性質的世界裡,即使裡面的人物或事物是有聲音或動作的,但是營造出來的氛圍則是無聲的。也就是說,西米克如果去拍電影的話,他應該會選擇默片這樣一種表現形式。像這首《詞典》就是一首典型的在無聲的氛圍中發聲的詩:

或許在某處有一個詞

可描述今天早上的世界,

一個詞,講清晨之光

樂於把黑暗

驅趕出商店櫥窗和走廊。

另一個詞,講光逗留於

一副金絲邊眼鏡,某人

昨晚將它丟棄在人行道上

搖搖晃晃著摸索而去

自言自語,或突然唱起歌來。

詩中的一系列事件發生在一部詞典的內部。“詞典”這個意象是安靜的,但經過詩人的處理,詞典裡的“詞”活了起來。而當這些“詞”被擬人化之後,那些原本尋常的事物,像“光逗留於一副金絲邊眼鏡”等,都被這些“詞”給激活了。這就是西米克詩歌的魅力所在,他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透過啟用一個意象,來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

僅憑《瘋子》這一本詩集,西米克就可以被視為“詩人中的詩人”。表面上看,西米克的詩來自現實世界對於超驗世界的見證。但他又不止於此,他還能從超驗世界中一次又一次地返回現實世界,並自如地在這兩個世界之間騰挪、飛翔。但與史蒂文斯這樣致力於透過想象力來創造一個新世界的前輩詩人不同的是,西米克更傾向於利用自己的想象力來挖掘或反映現實世界中“映象”的一面。也就是說,在西米克這裡,想象力並不僅僅是一塊飛毯,同時還可以是一把挖掘的鐵鏟。

文/杜鵬

編輯/張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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