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樂無窮的小霸王，最終還是要被時代拋棄了。

根據企查查APP顯示，小霸王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被申請破產重整，法定代表人馮寶倫也已被法院列為限制高消費人員。

圖片來源：@企查查

微博#小霸王被申請破產#話題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閱讀近3億，討論近2萬，有人唏噓“爺青結”，有人震驚“小霸王竟然還活著”，也有人覺得暢快，“山寨貨終於玩完了”。

近三十年前的產品，還能掀起各種各樣的討論，作為一代人的童年回憶，小霸王的產品本身，其代表的特殊意義和締造小霸王傳奇的幾位“小霸王人”，都很值得聊聊。

小霸王的霸王時代

有句一針見血的玩笑話說，每一代孩子都逃不過段永平。

之前鮮姐在寫藍綠廠和兒童手錶的文章都簡單提到過段永平，他被稱為“最神秘的富豪”、“中國的巴菲特”，而小霸王，就是段永平“夢開始的地方”。

1989年，人大碩士畢業後的段永平“孔雀東南飛”，南下中山闖蕩，進入怡華集團日華電子電器裝置廠——當時這個廠年虧損200萬，掌門人叫陳建仁。進廠不到一年，履歷光鮮、能力優秀的段永平就成為了日華電子廠的廠長，接著，他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

徹底轉型，殺入遊戲機行業。

當時的人們還想象不到，這個決定的影響會有多大。那時的段永平，看到了日本遊戲機公司任天堂推出的“紅白機”Family Computer（FC）的火熱，和中國市場的巨大空白。一臺日本“紅白機”的售價相當於普通人三四個月的工資，且因為沒有被正式引入中國，想要擁有隻能加價買“水貨”，一臺遊戲機上千元，沒幾個人消費得起。

當然，即使這樣，少量被國人購得的紅白機也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遊戲機概念興起，打開了國人遊戲世界的新大門。在幾乎不存在版權意識的80年代末，很多人意識到，如果能仿製紅白機，再用低廉的價格賣出去，一定是一筆能賺錢的好生意。

十幾年後人們給這種生意起了個專用名字：山寨。

最開始，日華電子廠的主要業務是組裝生產家庭遊戲機，也就是我們理解的代工生意，他們租用著一個臺灣遊戲機品牌“創造者”，因為產品質量好，創造者遊戲機賣得很好。可惜，這項合作沒有“善終”，創造者品牌持有人和香港代理人在日華已經租用品牌的情況下，還違約把牌子租給了別的廠商。

段永平決定終止合作，自創品牌，開啟了小霸王遊戲機時代。

1991年，段永平就拿出40萬在央視打起了廣告，小霸王是遊戲機裡第一個登上央視的，在那個電視廣告的時代，小霸王迅速在全國打響了知名度，官網在這年的品牌大事記裡寫著“小霸王雄居遊戲機市場第一位”。

段永平的品牌意識和營銷意識都相當超前，在強力的廣告加持下，小霸王成為遊戲機裡的知名品牌，曾經年虧200萬的電子廠實現了

1億產值、純利潤超800萬

的大翻身，並把名字改成了“中山市小霸王電子工業公司”。

小霸王迎來了一個高速發展的黃金時代。

小霸王“夢工廠”

小霸王，不僅是很多國人遊戲的啟蒙，也是很多大佬的“夢工廠”。

小霸王知名度高、效益好，吸引著成群結隊的年輕人在公司門口排著長隊等著填寫招工表，很多人在這裡展露了自己最初的鋒芒：楊明貴和張雨南是在段永平當上廠長一年後來的，楊明貴後來做到了小霸王的製造副總，張雨南從開發部經理升任為主管生產的領導，被稱“張工”，正是他把持著小霸王過硬的質量。

因為工作待遇相對優厚，很多名校畢業的精英也來到了小霸王，北大EMBA的胡海成為市場部經理，華南理工大學的秦曙光從車間班長一步步踏實向上，最終任職計調部部長，段永平本科師弟、浙大畢業的陳明永實習時候就是“打釘冠軍”，後被提升為助理經理，同期的生產部裡，還有個叫沈煒的低調小夥。

段永平帶著他們，

在遊戲機上增加了一個計算機鍵盤和電腦學習卡，並在1993年推出了這個新產品：小霸王學習機。

說起來，學習機這個東西，也是在歐美經歷過市場檢驗的，因為個人計算機的高昂價格，學習機就是一種類似電腦的“平替”，微軟索尼也都做過相關產品。雖然功能比電腦差多了，但學習機也具備一些基礎功能，入個門過個癮足夠了。

小霸王學習機是真的可以學習，隨機附帶的電子卡帶裡，有打字學習、音樂學習和程式設計學習——

很多人的程式設計啟蒙之路確實是小霸王開啟的

，這麼看，現在如此火爆的少兒程式設計概念小霸王早就玩過了。

小霸王戳中了無論哪個時代都想要孩子好好學習的父母心，加上段永平優秀的營銷手段，小霸王學習機簡直做到了日進斗金。

一代小霸王學習機面世時，伴隨著一首傳唱度極高的《小霸王拍手歌》在央視黃金時段投放，“你拍一，我拍一，小霸王出了學習機”“你拍四，我拍四，包你三天會打字”魔性又洗腦；1994年，二代小霸王學習機簽了成龍做代言人，

“同是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龍小霸王”

的經典程度不亞於後來的“哪裡不會點哪裡”的步步高點讀機。

SB是小霸王的英文名Subor的縮寫，不是罵人哈

1994年，

小霸王產值4個億

，市佔率第一，甚至被選為“最熟悉”的電腦品牌；1995年，小霸王的輝煌到達了巔峰，銷售額達到了10億元（也有說法是產值逾10億），品牌無形資產被評估為5個億。據說，小霸王累計給背後的怡華集團

創造了15個億的利潤

。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

如果小霸王的船舵能繼續在段永平手裡，可能國產主機行業會和現在不太一樣。

可惜沒有如果。

巔峰之所以是巔峰，不只是因為它是最高點，也因為在這之後它就走上了下坡路。

這和骨幹成員的出走關係匪淺。

關於離開的原因，說法無外乎那幾種，怡華集團和小霸王的利潤分配出現問題，小霸王這麼能賺錢，原本約定的二八分賬很難繼續堅持，集團總會從這裡抽調資金補給其他業務；段永平不甘只做“高階打工仔”，為別人打江山，他已經有了更長遠的規劃，意識到了體制改革的必要性，認為公司已經到了需要改革的懸崖邊——

段永平提出要對小霸王進行股份制改革，但被拒絕了。

因為經營理念無法達成一致，1995年8月，段永平離開了小霸王。據說歸因於他大膽放權的管理風格，交接工作只用15分鐘就完成了；送別宴上，很多人都哭了，陳建仁（前面提過的，怡華集團老闆）送了段永平一輛賓士做告別禮物。

段永平帶走了陳明永、沈煒、金志江等骨幹。一個多月後，東莞，

步步高

成立。再後來，這三個人在段永平“退休”後分管了步步高的業務，現在他們名字前面帶著的品牌分別是OPPO、vivo和步步高。

東莞市長安鎮步步高大道

比段永平更早一些離開的，是嚴抓質量的張工張雨南和一步一個腳印升職的秦曙光。張雨南離職後不久就創辦了中山市海一舟電子有限公司，做出了相當有國民度的

勁牛

牌充電器；秦曙光則在沉澱四年後繼續在教育電子市場上深耕，四年後創辦了

讀書郎

。

段永平離開小霸王后，接替他職位的是楊明貴，他提拔了一個叫劉立榮的員工。劉立榮是放棄了每月3000元的日企高薪工作來到小霸王的，他喜歡這裡，工作勤奮認真，每日早出晚歸，卻覺得有意義。

楊明貴又守了小霸王兩年，後來影碟機紅火了起來，小霸王卻沒落了下去。1997年，楊明貴也走了，帶走了劉立榮、胡海，成立了做影碟機的品牌

金正

，“真金不怕火煉——金正VCD”和步步高同為影碟機行業不容小覷的後起之秀。

他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再後來的故事，很多人就瞭解了。

段永平已經成為了一個被“神話”的大佬了，他的門徒現在依然聲名赫赫，除了仍然把持著藍綠廠和步步高的三位，外界還認為黃崢是他的關門弟子，懷疑拼多多背後有多少段永平的影子。

影碟機行業的黃金時代也沒有維持太久，金正曾被捲入到1999年的一場走私大案裡，楊明貴和劉立榮都因此被牽扯。楊明貴最終放棄了創業，遠走加拿大。

相比之下，最早離開的張雨南和秦曙光更加順遂一些。秦曙光沉寂四年後創立了讀書郎，一度把步步高甩在身後，教育電子產品銷量全國第一。後來，他又做學生電腦，隨著時代發力點讀機，依然和步步高是友商——但可能是相似又相惜，他們從未對彼此有過猛烈又不體面的攻擊。

張雨南的勁牛牌充電裝置紅火過後，也扎進了學習賽道——這麼看，這些

小霸王人身上總有些共同點

，比如他們都很會做營銷，比如他們總會在同一條賽道上相遇。2002年，“勁牛”數碼單詞學習機出現，是國內首個主打英語單詞速記的英語學習產品，具有“顛覆性”意義，

張雨南被譽為中國第一代數碼學習機創始人。

他更有名的，是在一年後和營銷大師杜國楹聯手推出的

好記星英語學習機

，一炮而紅，餘音繞樑至今。

在張雨南顛覆英語學習那一年，劉立榮徹底離開了金正，他和胡海繼續搭檔，做了一個家喻戶曉的手機品牌：

金立

。胡海後來自立門戶做了個叫

深愛

的手機品牌，代言人請的還是海巖女郎的孫儷，可惜只活了一年就因質量問題破產。而劉立榮的金立在短暫的輝煌過後，被他親手一骰子一骰子輸在了賭桌上。

二十年過去，步步高、讀書郎還支配著這一代的小孩子，vivo、OPPO也沒在風雲變幻的手機市場上掉隊，很多人的夢從小霸王開始，還會繼續做下去。

喪鐘為誰而鳴

可小霸王自己的夢卻該醒了。

段永平離開的時候和小霸王是有君子協議的，承諾一年不會和老東家直接競爭。然而，根本不用段永平帶著步步高來競爭，小霸王自己就涼了。

它始終沒有走出山寨的困局。

必須承認的是，即使我們都知道山寨抄襲是不對的，但在矇昧野蠻的跑馬圈地時期，這是極快極省力的實現“原始積累”的手段，發展企業是這樣，甚至發展國家也是這樣，譬如美國建國初期就有一段國家背書的“山寨”歷史。

而小霸王的成功，不只是因為它迅速看到了市場空白與需求並全力以赴，不只是它果斷創立自主品牌，不只是它高階的營銷意識和手段，更是因為，它是山寨遊戲機中的王者。

截圖自公眾號BAI資本

小霸王從外觀、系統、操作、內容等對紅白機進行了全方位、全形度模仿復刻，而且只需要原版四分之一的價格。

這中間，還有消費者認知的時間差、資訊差問題，在沒有網路的時代，普通老百姓接觸資訊的渠道有限——而即使在現在，即使我們每天都在網上衝浪，由於資訊繭房、精力有限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很多時候也無法明確每一樣產品的版權和黑歷史。

即使是同樣的山寨起家，有些能“洗白”，能跳出山寨圍城發展出自己的道路，有些卻“只有小確幸沒有大格局”，註定只能賺一波快錢後被歷史的車輪碾壓成泥。

小霸王就是後者。尤其在段永平、楊明貴等人離開後，小霸王像失去了主心骨，跟不上時代發展，不知向哪兒轉型。

網上還有一些“情懷” 產品在售

小霸王消失在了公眾視野裡，細究之下發現，他除了還在賣王牌產品學習機遊戲機這種情懷之外，還搞出了電磁爐、吹風機、復讀機等電子產品，什麼都做，小霸王的牌子被貼在了各種地方，產品外觀依然難逃山寨嫌疑。

這個吹風機長得就挺眼熟的。。。 。。。

在官網上，小霸王產品展示頁面有教育產品、智慧鎖、生活電器、衛廚電器、電視機、吹風機幾種，花樣挺多，水花寥寥。

但小霸王在遊戲機界的名號還是響亮的，畢竟有童年回憶這層濾鏡加持，背後的怡華集團也一直沒有放棄這個牌子。

小霸王別“機”

2016年，小霸王重組旗下品牌和資產，成立了中山市小霸王文化產業有限公司——就是開頭被申請破產的那個，當時的小霸王野心勃勃，要從御三家手裡殺出一條血路，

做中國自己的遊戲主機。

所以說人要有夢想啊，哪怕小霸王一直以來都沒跳出山寨經營模式，做個家用電器也沒能做出來什麼成績，但只要“小霸王”這三個字還在，他們就敢定下三年內A股上市，市值500億的目標。

那年在5月，小霸王宣佈與AMD簽下合作協議，花4億委託AMD為小霸王開發一款遊戲主機晶片，

進軍VR遊戲領域。

這個重任，陳建仁交到了前一年年底開始創業的吳鬆手上。

吳松曾在美國EA、NVIDIA、騰訊、微軟XBOX、斧子科技等多家遊戲行業知名廠商任職，他見證了神機戰斧的誕生故事並預判了它的失敗，他認為“中國幾乎沒有比他更完整地經歷過中國遊戲機行業的變遷”。

他幹勁十足，加上怡華給的5億資金和老闆的那句鏗鏘豪言，“我陳建仁砸鍋賣鐵，也要湊齊這些資金來支援這個專案，我要讓小霸王重鑄輝煌。”

2018年，吳松出現在ChinaJoy會場，作為小霸王上海分公司CEO，宣佈

要用一款4999元的“新遊戲電腦Z+”讓小霸王迴歸舞臺中心。

2018年小霸王ChinaJoy展臺

這又是一個沒有然後的故事。吳松的遊戲主機夢沒有然後了，小霸王的“新遊戲電腦Z+”沒有發售就沒有然後了，AMD那顆為中國公司產品定製的代號“鳳凰”的APU遊戲晶片也沒有然後了。

原因是多重的，最根本的肯定還是

沒有錢

，怡華拿出不到2億的投入已經算是中國公司對遊戲主機的最大投入的，可還是遠遠不夠；他們也

沒有人

，不僅沒有重量級的領軍人物，連有“豐富的遊戲主機開發經驗”的員工和Windows開發工程師都難招。

其次，還是小霸王的

山寨遺留問題

，即使他們起了個“如意”的公司名以作遮掩，很多外國的意向合作客戶一查資料就會發現，“這不就是中國的盜版紅白機？”而因為想要小霸王三個字的品牌價值和情懷賣點，他們又無法決然切割。

不過一年時間，2019年5月，小霸王上海分公司傳出解散訊息，兩個月後，又因為欠薪上了新聞，不只是員工補償金沒有到賬，前一年ChinaJoy的舞臺搭建費、公關服務費等都也還沒有給。

不知道那時倉庫裡的3000臺“新遊戲電腦Z+”去了哪裡。那之後，吳松就走上了為員工討薪的奔波路途，為員工權益，也為給自己要一個說法。

不知道吳松有沒有要到滿意的答案，大眾看到的卻是時隔一年，怡華集團也遭遇了資金瓶頸，顧不上小霸王了。

小霸王被申請破產，回憶隕落，只剩那些無法變現的情懷和困在過去輝煌裡卻不得不醒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