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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那是救贖,其實是萬劫不復,她難得一次,想放過無辜的人
- 2021-12-24
捉摸不透的意思是什麼
一
長公主沈嘉懿「權傾朝野」,是個瘋批美人,她十歲淹死宮女,十二歲劃花相國千金的臉,十四歲劈死曹將軍唯一的兒子,十六歲指揮屠了一座城。西陵大魔頭,說的就是長公主。
新近,長公主忽然好上風花雪月,嫖男妓,捧戲子,蓄面首,好不風流。
而她的情人們皆有一個共同點:儒雅氣質,俊秀白淨,有笑渦,眼尾捎些紅暈。
與那首輔大人季臨淵生得幾分相肖。
於是有人編排,長公主對首輔大人傾慕已久,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首輔大人與曹將軍的掌上明珠要成親了,長公主只得尋些替身來解相思。
這日,長公主正坐在窗前折花,宮人偶然提起這一茬,長公主聽了若有所思,撫了撫臉頰,翹起纖纖蘭指,那雙魅長的、濃秀的眼彎成半弦月,盈盈笑起來:
「首輔大人的床上功夫不見得比他們強。」
「長公主,是臣最近沒有伺候好你嗎?」
明明是下流的話,可那聲音清冷至極,沒半點情色意味。
首輔大人不知什麼時候來了。
長公主站起來,拂了拂身上的亂花飛絮,首輔大人以為她要走過去迎,可沒有,她不過身子一歪,倚在窗邊,捻了一瓣花,嚼了起來,又輕聲笑道:
「首輔大人,你這樣未經通報就闖進我的寢宮,不合禮法。」
宮人退下,吱呀一聲,沉甸甸的宮門合上。只剩下長公主和首輔大人。
季臨淵看著她,揹著光,她的模樣甚是朦朧,只是乍看過去,濃烈的色彩以無法抗拒的姿態直逼到眼前來,烏鴉鴉的雲髻,濃黑的眉眼,白得幾近透明的纖脆小臉,除了手上那一束折花,她的顏色,只有黑與白。她的美,驚心動魄,禍國殃民。
他踱步到她身前,俯下臉,捏住她纖弱的下頜。
「沈嘉懿,你談禮法,不覺得好笑嗎?」
他說著,掐住她的腰,一路向上,寬鬆袍袖之下,藏著另一個叫人發昏的天地。
她的臉本就白,此時還要白些,她的笑像一副嵌在臉上的面具,標準的勾唇弧度。
「首輔大人總叫人難堪啊,好歹,我們也是青梅竹馬,在尋常百姓人家,說不定,我們有緣分做對夫妻呢。」
她總是胡說,不負責任地胡說,而這些話,叫人心顫。
「娶妻當娶賢,就是在尋常人家,我也犯不上這麼糊塗。」
他貪戀她年輕的美貌,可他什麼時候都分得清,欲與愛。
她伸出手,摟住他的脖頸,幽怨地說:「是我不夠美嗎?首輔大人怎麼就瞧不上我?」
他不作聲,大手一攬,單手把她託到窗臺上來,還是乍暖還寒時,細風簌簌,春意料峭。
行事之後,他仍是清朗模樣,可她亂糟糟的蓬髮,凌亂的衣衫,像遭了難,她坐在鏡前梳頭,一下一下地狠力梳,像是跟誰慪氣似的。
季臨淵倚在鏡旁,隨手拿了一個首飾盒,在手裡開開合合擺弄著。
「跟誰置氣呢?」
他瞧出來她不高興了。
她斜斜瞥了他一眼,他似乎還在興頭上,所以願意留在這同她閒說幾句。
她悶聲悶氣道:「我是你見不得人的情人。」
季臨淵笑道:「難道,長公主有別的心思嗎?」
她已經挽起了發,露出雪白頸項,一圈都是紅豔豔的吮痕,她又把手裡的發一摔,重又落了下來,蓋住那些斑駁的痕跡,她望向他,「你好像是後天成親?」
季臨淵停下襬弄手中的盒子,眼尾那梢紅很是瀲灩,「怎麼,長公主賞臉,來吃杯酒?」
她咯咯笑起來,笑得肩頭直顫,「你不怕嗎?萬一我醋意大發,把你夫人的臉劃花了,你會殺了我嗎?」
他卻正色答道:「會。」
她的笑一時半會剎不下來,伏在梳妝檯上,臉埋在手圍成的窩裡,過了很久,才慢慢抬起頭來,眼角溼潤,是笑出眼淚來了,她一邊拿手抹眼角,一邊側頭看他,道:
「你成了親,我們就斷了吧。」
季臨淵卻問:「你捨得?」
他問的,當然不是她舍不捨得他,而是她舍不捨得放棄利用他。
她願意陪他睡,不過是每次趁著他高興能同他談些條件。
沈嘉懿沉吟片刻,拿指腹去沾了點口脂,抹在唇上,本來是黑與白,現在是豔麗的紅,索魂一樣的美。
「捨不得,也得舍,我怕哪一天東窗事發,首輔夫人惱了,你為博美人一笑,要殺了我。」
她輕飄飄地說著話,像絲絲縷縷的煙,橫亙在他們之間。
季臨淵把手上的首飾盒丟在她面前,臉色沉了下去:「你不動我的人,我自然不會動你。」
她被震聲嚇了一跳,撫著胸口,睨他一眼,道:「放心放心,在我殺不了你之前,我也不會做蠢事。首輔大人,還杵在這做什麼,您請吧。」
季臨淵仍站在原地,斂眸,冷聲道:「這次,要我幫你做什麼?」
她低聲笑起來,那雙長媚眼低垂著,「首輔大人,我也老大不小了,我想選個駙馬。」
季臨淵的眉眼沉了下去,他懷疑他的心也在往下墜。
「你想要誰?」
她勾著一縷發,在手尖上打著轉,長媚眼彷彿發著光的寶石,興致勃勃道:「新科狀元安和煦,他長得可真好看,那日他騎馬過街,我在樓上看他,一眼就看中了,這樣才貌出眾的人,適合當我的駙馬。首輔大人,勞煩您幫我去說和說和。」
靜了一會兒,季臨淵撂下一句話就走了。他說,安和煦不適合你,別惦記了。
季臨淵走後,長公主在殿內摔東西,砸得豁朗豁朗,像陣陣驚雷。
待平息了,宮人進來收拾,發現多出來一個鐲子,薄綠的光澤,是難尋的孤品,只是砸成了兩半,宮人心驚膽戰,問長公主如何處置,她拿過去端詳了一下,想起他方才在那一開一合擺弄首飾盒,輕描淡寫:「扔了。」
每次他來找她,總要帶點禮物來,只是從來沒有親手交給她,隨便扔在哪個角落,宮人收拾時才發現,她也從未留下他帶來的東西,賞了,砸了,扔了,她處理得輕車熟路。
二
長公主的婚事,有的是人關心。
太后、小皇帝宣見長公主,問她是否願意替國家分憂,嫁到東吾和親。
長公主坐在下座,拿起茶來,啜了一口,抬眼環顧,太后信佛,一旁桌上架著尊金佛,點著香燭,太后微笑著,在這嫋嫋娜娜的煙霧中,慈眉善目,也像一座慈悲為懷的泥像。
再看小的那個,怕長公主,瑟縮著,躲在太后身後。
長公主的親生母親,並非如今的太后、過去的皇后,而是江貴妃,她死在長公主十歲的時候。
那時候,長公主還很天真爛漫,皇后叫她帶父皇去找江貴妃,說這樣江貴妃才會多疼疼她,她信以為真,拉著父皇,去找藏在一個小閣樓裡的江貴妃。
可在小閣樓的,不止江貴妃,還有在她身上起伏的野男人。
江貴妃死的時候,對著長公主,恨聲道:「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生了你這樣一個魔煞星。」
她還要長公主發誓,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保護好阿年,扶持他當皇帝。
阿年是長公主的親弟弟。
長公主答應了,只是還沒做到而已。
皇后的兒子阿允當了小皇帝,可阿年還只是個小王爺。
那時候的皇后,就是佯裝如今這副親厚溫和的模樣,哄長公主的。
長公主拿金色指甲套尾勾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母后,弟弟,幾時我們西陵,淪落到要靠賣公主來維持了?」
她眼波一轉,看了眼小皇帝,可憐的孩子已經煞白了臉。
太后仍不為所動,淡淡一笑:「嘉懿,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你既是長公主,就該做出表率……」
長公主彷彿聽見天大笑話,捂著嘴咯咯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哐當」一聲。
她砸了茶盞,滾燙的水濺在手背上,燒紅一片。
太后臉色變了,長公主捏住一片尖銳的碎瓷片,逼在小皇帝前,按在他纖細的脖頸上,只要稍微一用力,血管就會迸裂,血就會嘩啦啦湧出來,小皇帝嘴唇都在抖。
「別,別……嘉懿,有什麼話,你好好說。」太后又氣又怕,渾身發抖,可她只能好言相勸。
畢竟,沒有人知道瘋子下一刻會怎麼做。
長公主轉過臉來,那張臉帶著無辜的純淨笑容,「母后,我不嫁東吾君主,我要自己挑駙馬。」
太后連忙疊聲說好,長公主眉眼和順了,將瓷片往地上一擲,高興道:「母后,好好過日子,風平浪靜的,不是很好嗎?您啊,總是忘了,最後鬧得不愉快,誰也討不著好,瞧,弟弟尿褲子了。」
長公主從太后寢宮出來,日頭正烈,她低頭看手心,握碎片的時候太用力了,把自己的手心也戳破了,她掏出一方帕子,細細擦了一會兒,疼倒是不疼的,只是心情不是很好。
長公主有千百般讓自己高興的法子。
比如,找情人廝混,可找誰呢?
長公主擺駕到梨園。
和一位清秀戲子單獨歇在一間房裡。
房裡隱約有人唱豔詞:
「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和你把領釦松,衣頻寬,袖稍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半晌,房內拉鈴,下人端著銅盆熱水進去,又過了會,長公主出來了,唇上的口脂都沒了,只剩下素淡的顏色。
長公主仍然不高興,去了一趟綢緞莊,出來時,隨從捧著一摞白緞,緊隨其後。
長公主突發奇想,去曹將軍府上拜訪。
曹府上下的人,如臨大敵。
長公主拿柴刀劈死大少爺的畫面,歷歷在目。
見過的人,從此對白色、紅色有了陰影,大少爺被劈成了一汪血泊,長公主一襲白裙染成了紅裙,可長公主的臉,那樣的白,比雪還白上幾分。
她持著柴刀,笑吟吟對著聞聲而來的眾人道:「他想強暴我,我是正當護衛。」
沒有半分慌亂,任誰都不信她的話。
今天,長公主又來了,誰不害怕。
曹將軍不在府上,長公主長驅直入,找季臨淵明天的新娘,曹夕霧。
夕霧坐在池塘邊餵魚,她也穿著一襲白裙,淡淡的眉,淡淡的眼,面容恬靜。
像水仙花一樣的姑娘,冰清玉潔。
這就是季臨淵心心念唸的人,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寡淡了些,未免無趣。
可惜,她的看法不是季臨淵的看法。
長公主的出現,驚嚇了夕霧。
她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長公主毫不自覺,也走到池塘邊,挨著夕霧坐下來,從她手裡撿了魚餌扔到水裡,起了漣漪,一圈一圈往外打旋蕩去。
長公主偏頭問夕霧:「你冷嗎?」
夕霧只是搖頭,說不出來話。
她又問:「那你為什麼在抖?」
夕霧咬著唇,聲音跟蚊子一樣微不可聞:「民女,沒有抖……」
長公主嗤笑道:「你怕我?放心,我不會動你的,我是來給你送禮物的。」
她說著,手一揮,隨從把一摞白緞擱在夕霧面前,長公主又道:「你穿白色很好看,我特意給你買的料子,要不,明天你就拿這個做嫁衣?」
夕霧膽子實在是小,直接暈倒了。
差點,就掉進池塘裡了。
季臨淵來得很是時候,伸手撈住,打橫一抱,夕霧穩穩當當掛在他身上,只是人還暈著。
季臨淵冷著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長公主絲毫不懷疑,如果此時他分得出一隻手來,一定會用那隻手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死。
「首輔大人,我是無辜的。」
她那雙眼,彷彿揉碎了所有日光,有璀璨光澤浮動。
不知道她的人,定會被她的眼睛騙了。
可季臨淵深知她的把戲。
他寒聲道:「沈嘉懿,你給我滾。」
長公主還嬉笑道:「首輔大人,一下床就翻臉了。」
季臨淵冷笑道:「你再多費一句話,我就叫人停了阿年的藥。」
她的臉色變了,慘白慘白的。
長公主被掃地出門,那摞白緞也跟著她一起被扔在門口。
長公主更不高興了,撿了個臺階坐下,隨便拿了一捧白緞,撕了起來。
三
偌大的宮殿,靜得可怕,偶然風吹過窗,有些聲響。
恍惚間,似乎誰翻窗而來。
並沒有。今天是季臨淵大婚的日子,怎麼會有人翻窗。
長公主把下頜抵在賬本上,壓出褶來,她只顧著沉思。
她的權傾朝野,是在季臨淵之下的權傾朝野,名不符實。
季臨淵昨天把皇商清單換了,她的名目,都被替換掉了。沒了錢,她的私兵養不下去。
季臨淵在懲罰她。是懲罰她欺負了他的新娘,還是懲罰她不陪他睡覺了?
她沒想明白。
長公主闖進季府,她出現的時候,季臨淵和他的新娘正欲行夫妻對拜之禮。
她站在紅彤彤的門庭下側頭看,季臨淵是笑著的,左臉頰上,漾著一點笑渦,她很久都沒見過他這樣的笑了。
季臨淵穿紅色的喜服,原來是這樣的。
濯濯如春月柳,軒軒若朝霞舉。
真叫人心動呢。
可他見了她,那笑就被庭前風一吹,沒了。可惜啊。
季臨淵如臨大敵,沉著眉眼,「長公主,你來做什麼?」
不僅是季臨淵,堂上的人,都變了神色,就彷彿,大白天闖進了一個惡鬼。
她站在那裡,可耳邊嗡嗡地,她和其餘人不在一個世界,這裡的熱鬧、喜慶,與她無關。
很不合時宜。
她忽然記起來,小時候,在這裡,她和季臨淵玩過家家。
小小的季臨淵拉著她的手,說:「嘉懿,你要給我叩頭。」
小小的沈嘉懿嘟著嘴,雙手交叉,抱著胸:「那你怎麼不給我叩頭?」
小小的季臨淵捏著小小的沈嘉懿的臉頰,笑:「我們互相叩頭,這樣,我們就成夫妻了。」
「夫妻要做什麼?」
「夫妻就是,我是夫,你是妻,我所有好吃的都給你,所有好玩的都給你,別人欺負你,我就把那個人打跑,打不過我就陪著你一起捱打。」
小小的沈嘉懿很高興,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小小季臨淵左頰上深深的笑渦:
「季臨淵,一言為定,以後你要做我的夫君。如果你騙我,我就殺了你。」
長公主覺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漏了風,什麼亂七八糟的風也往上呼嘯。
夕霧的臉罩在喜蓋頭之下,她攥緊季臨淵的袖子,頭靜靜挨在他的手臂上。
季臨淵摟上她的肩膀,把她護在身下。
這樣的姿態,就好像,天都塌下來,他也替她頂住了。
原來,做人家的夫君,是這樣的。做人家的新娘,又是那樣的。
他騙她,他也沒騙她。
長公主對疼痛一向麻木,心口漏了風,回頭補一補窟窿,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
她恬恬一笑,衣履翩躚,坐到上位去了,誰都得給她讓座。
「首輔大人,我來觀禮,學習一下,你們繼續吧。」
長公主慢慢品茶,看著他們對拜,禮成,新娘送入洞房,開喜宴,各處掌燈,新郎官挨桌敬酒。
喜宴的時候,安和煦也來了,長公主心情一下子大好,她攏著袍服,挨著安和煦坐下。
她一坐下,別人都不敢坐了,只有安和煦,還不知狀況,愣愣地在那吃菜。
安和煦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長公主。
她額上描著一朵幾乎要滴出色澤來的赤色曼珠沙華,身上罩著織錦團花深紫金服。濃郁的眉眼,紅冽的唇,雪白的臉。
她端著酒盞來敬他,小指頭纖纖翹著,唇角也俏俏翹著,眼尾梢彎一道細細的勾掃上鬢去,勾得人魂魄飄浮。
長公主動了動唇,輕聲說:「安和煦,我見過你,你長得很好看。」
安和煦沒同女人打過交道,他是個乾淨、簡單的君子,讀聖賢書,走科舉,中了狀元,做了御史。他的世界,從沒有像長公主這樣活色生香的女人。
不說話,一雙眼睛會勾人,一說話,紅唇來撩人。
他的臉已經紅烈烈燒起來,手慌亂的去撿杯來,與她碰杯。
可太緊張了,他一碰,撞倒半杯酒水,都撒在長公主的前襟上了。
他驚慌失措,伸手想去撣,他是真的很純粹,可是指尖一碰,水潺潺的,藏在前襟下的,高聳著的,捧不住的白鴿,把他的手,連帶著肩膀,整個人,震麻了。
他結結巴巴說對不起。
長公主慢慢握住他的手,望著他,問:「安和煦,你有妻子嗎?」
安和煦像個木頭人,搖了搖頭,他沒有過女人,哪來的妻子。
長公主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在他的指縫中,十指緊扣,又把身子往他身上挪,挨在他肩膀下,低聲問:「那,你做我的駙馬好嗎?」
她需要一個夫君。安和煦,是最佳選擇。
安和煦呆住了。
季臨淵正敬酒到這一桌,他也聽到了。
她盛裝出席,不是為了他,是為了安和煦,她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和安和煦初見,叫安和煦心甘情願,做她的駙馬。
她總是恃美行兇。
就在喧鬧的喜宴上,驟然地,他生出一種瘋狂的想法,如野草藤蔓,亂竄亂漲。
長公主已經笑吟吟站起來同他敬酒了,「祝你和夫人,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她的眼睛,露出一種真誠的神色來。
是了,她確定她能俘虜安和煦了,所以,首輔大人扔一邊,也沒關係了。
他仰頭一飲而盡,真他媽難喝。
安和煦也與她並肩站著,敬酒道:「祝季大人與夫人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長公主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揚起臉來,拍了拍安和煦的手臂,一雙眼亮晶晶,嗔道:「我們該祝首輔大人早生貴子,三年抱倆。」
安和煦紅著臉,唇角隱隱笑著,不作聲。
長公主目光只落在安和煦身上,她唇角也瀲瀲地笑。
一盞茶的工夫都不到,他們並肩站著,儼然已經是公主與駙馬的派頭了。
季臨淵忽然就確認了,那個瘋狂的念頭。
在他的喜宴之上,他荒誕地,控制不住對她的慾望,他想要她。
沈嘉懿,不能成為別人的女人。
只能是他的。
他舉著酒杯慢慢踱步走開。
他需要清醒,他不能發瘋。
長公主吃酒吃到半盞,雪白的臉上染了紅霞,她摸了摸臉,有些發燙,她可不能在季臨淵的喜宴上出洋相,也不能在初識的安和煦面前失態。
她踉蹌著出去透風,季府她熟得很,知道哪裡安靜些。她沿著曲徑小道,分花拂柳,尋到後苑的小樓去。這是一處年久未修的老樓,做倉庫用的,放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沒人守著,只有影影綽綽的光,朦朦的。她在小樓扶梯旁坐下。
有野火花燎燎燒在扶梯一側,她折了一枝下來,捻起一瓣花,搓揉一番,擠出汁來,滴在指尖上,那紅得發紫的汁液在指甲蓋上漸漸凝固,她的指甲有了生動的顏色,只是那濃郁的紫色,像是要吃人的獸,相當張狂。她低頭看,看著看著,吃吃笑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似是忽然想起什麼,她提著裙襬,踩著木階往樓上跑,一把推開門,瘋了似的,翻箱倒櫃,雙手扒拉著找東西。她記起來,她有一對心愛的娃娃,丟在季府了,她要把它們找回來。
可是無論她怎麼找,也找不到,折騰之下,她蓬頭垢面,正垂頭喪氣的時候,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她轉過身,月光跟著來人,無聲地,進入了這老樓裡。
門落了鎖,他慢慢朝她而來,一身酣酒氣,眼尾那抹紅,像胭脂擦過一樣。
季臨淵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狀態,不像好相與的樣子。
難道,首輔大人,對她臨時起了殺意?
或許,成親了,他定性了,清醒了,殺了她,他們季氏就掃清一切障礙了。
他的姑姑太后會很高興,他的表弟小皇帝也坐穩皇位了。
她不能死,死在這破樓裡。
他一步步向她逼近,她慢慢往後退,手下四處去摸物件,她記得,剛才在那裡,有個琉璃盞。
她舉起來,沒有半點猶豫,使盡力氣向他頭上砸去。
哐啷。
她沒得逞,他奪下來,把琉璃盞摔在地上。
她退無可退,抵在一張大紅檀木桌前,季臨淵擎住她的手腕,抵在她身上,他的眼,也醉了,琥珀水澤裡,只有一個長公主,不甘心的長公主。
「季臨淵,不要殺我。」
她紅著眼圈兒,她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這裡,一個破樓。她做了那麼多,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羽翼,再等等,她就可以和季臨淵抗衡了,她缺的是時間。
他貼著她的臉,躬身俯下去,她被迫仰躺在大紅檀木桌上,季臨淵繞過她的臉頰,叼住她的耳垂,她整個人都在戰慄,只聽他喑啞著說:「沈嘉懿,你的權謀,學得不精。」
翅膀還沒硬,就想掙開他。他還可以利用,為什麼不繼續利用呢。
他是在宣判死刑,可這個時候,她反倒冷靜下來,勾唇一笑,道:「我半路出家,自然不如你學得好。首輔大人,今天可是你大喜之日,殺了我,不吉利。我就在你眼皮底下,跑不了的。不是嗎?」
季臨淵低低的笑,不作聲,去解她前襟的扣子,頗有耐心地,溫柔地解。
她藉著月光,看清楚他臉上的慾念。
首輔大人,瘋了。
他是瘋了,大紅檀木豔得冶,深紫金服半裹著她。
她把月光都披在身上,比酒還迷亂人的心智。
他什麼都知道,她要嫁給安和煦,因為安和煦有另一半玉玦。
西陵有兩支軍隊,分別聽半塊玉玦指揮。
季臨淵有一半,麒麟軍納入他麾下。
安和煦有另一半,可以指揮龍驤軍。
可安和煦並不知道那麼多,他只知道,那半塊玉玦是要給他媳婦的。
季臨淵低聲說:「沈嘉懿,你要玉玦,我也有,你怎麼不管我要呢?」
她的指甲深深嵌在他鐵臂裡。
在這小破樓裡,只有腐朽的味道,光沉沉的。
野合。永遠沒有洞房花燭夜。
她笑著:「首輔大人,我犯不上自取其辱。」說著,她笑聲忽然又黯淡下去,「好像,我也總幹這樣的事。」
她的聲音一下子靜了下去。
屋裡只剩下桌子咯吱咯吱的聲音。
忽然,有人踩著木梯上樓,一盞燈漸漸照亮門口。
「誰在裡面?」
是查房的下人。
長公主無聲地笑起來,她望著季臨淵,長公主荒唐,什麼也不怕,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故意扭腰,把季臨淵逼急了,不管屋外的燈、人,掐著她的凹陷,疾風驟雨。
無聲的對弈,終於,結束了。
門口的人奮力搖了搖門,掣不開,翻著一大串鑰匙,發出清凌凌的聲。
在夜風裡,聲音很刺耳。
忽然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隻貓,撲到那人身上,直衝著那人嗚啞叫。
「晦氣,小鬼貓,把人嚇死。」
那人提著燈,趿著鞋,噔噔下樓去了。
長公主推開季臨淵,慢慢攏起烏髮來,她瞟一眼季臨淵,他紅色的喜服揉皺了,她笑道:「首輔大人,回去怎麼和新娘交代?」
季臨淵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她叫他看得發毛,把衣裳穿好,去開鎖。
季臨淵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沈嘉懿,做我的情人兩年,不能嫁人,不能跟別人睡,兩年之後,我把玉玦給你。」
她轉身看他,「此話當真?」
他點頭。
她垂下眼,想了想,唇角綻出一個笑來,同額上的曼珠沙華一樣,致命的溫柔。
「好。」
季臨淵,但願你不會後悔。
四
季臨淵離開了小樓,長公主也要離開季府。
她自己一個人來,自己一個人走。
月光是陰冷的,藤蘿野蔓是陰森的。
在詭峭石壁下,闖出來一個瘋婆娘,手持利刃,眼冒寒光,想殺她。
利刃擦著她雪膩的臉而過。
長公主的聲音極輕,像月色下的薄霧。
「好好活著,不好嘛?嗯?」
那尾音,溫柔得叫人心顫。
她掐住瘋婆娘的手腕,一卸,那女人的手垮下去,像木偶一樣,被長公主提著。
可瘋婆娘還糊塗,嘴裡仍叫罵著:「沈嘉懿,你這個惡毒女人,我要殺了你,給我兒子報仇。」
長公主一端詳,哦,原來是曹將軍的夫人啊,五十多歲的白麵婦人,穿金戴銀,保養得還不錯,只可惜,蠢了點,季臨淵的丈母孃就這德性。
要殺她?也不請丈夫、女婿來殺,再不濟請一批刺客,可自己拿著一把匕首衝上來,是怎麼想的,瞧不上長公主嗎?
季臨淵她殺不動,他的岳母,她還殺不動嗎?
哦,她很久沒親自動手殺人了,所以,大家好像都忘了,她喜歡殺人這回事。
她慢慢撫上曹夫人的脖頸,泛紫的指甲差一點就要掐斷那青筋了。
長公主的手很冰,沾在人的面板上,就像從幽深水池爬起來的鬼,掐著人的魂索命。
曹夫人到這時才回過神,她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
長公主竟敢?
可是她又想起來,長公主拿菜刀劈死了自己的兒子,她怎麼不敢。
曹夫人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木著臉,茫然道:「兒子,孃親沒用。」說著,滾下兩行淚來。
長公主發了怔,又垂著眼,微微一笑,曹肆那樣的混賬,也有一個娘,蠢到用命來給他報仇。
她掐著曹夫人提到半空中,忽然往外一丟,像丟破爛一樣,曹夫人留了半條命,暈厥在地。
她對一個母親,手下留情了。
大約是,她只能從別人家的孃親身上,知道什麼是母愛。
長公主拿手絹擦了擦手,沉著臉,出了季府。
安狀元不知在季府的大石獅旁等誰,提著一個小包裹,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月光也偏心,落在她身上是暗的、冷的,落在安狀元的身上,是亮的、暖的。
長公主實在沒心情去撩撥了,她徑直往前走。有人在身後叫住她。
「長公主……」
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叫她,人們叫她長公主,只有害怕、討好、威脅、鄙夷的語氣。
不像這位剛入朝廷的安狀元,什麼都不懂,像叫一個尋常姑娘一樣叫她,是溫柔、珍重的語氣。
長公主頓了頓,轉過身來,因為累,那雙璀璨的眼此時沉沉耷拉著。
「安狀元,找我?」
安狀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臉上的微醺,他柔聲說:「你的手掌心,受傷了。」
長公主怔怔地,開啟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化了膿,猙獰醜陋。
這點傷口,算得了什麼。
她重新攏回手,把手藏在袖子底下,難堪的、不濟的,不能輕易叫別人發覺。
她垂下眼,輕輕笑:「不礙事。」
她說著就要走,剛走開一步,安狀元猶猶豫豫地,伸出兩根指頭,輕輕扯一扯她的袖口。
長公主轉過臉疑惑地看著他。
安狀元白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不敢看她,眼睛盯著地下,囁嚅道:「我有藥,給你擦一擦,好不好?」
好不好?還有人會問她,好不好。
她覺得世界好像震了一震,在震聲中,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不作聲。
安狀元看她皺著眉頭,以為她是怕疼,他緊緊捏著她的袖角不放,低聲說,「我還買了糖,疼的時候,你就吃一顆糖,好不好?」
她仍站在黑暗裡,不動,只是輕輕笑,眼睛活泛了起來:「你很愛吃糖嗎?」
只有愛吃糖的人,才會覺得糖是個好東西,所有人都愛吃糖。
安狀元的臉,飛著一道又一道紅,他抓了抓頭髮,一個大男人,被別人發現愛吃糖,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我,沒有,只是我妹妹,怕苦怕疼的時候就喜歡吃糖,我以為,長公主你也喜歡。」
長公主低頭想了想,她很久沒吃糖了,上次吃糖,是老相國的千金捉弄她,弄了一個糖丸給她吃,吃到一半,有半截蟲子,她就把老相國千金的臉劃花了。
太久了,她不記得糖是什麼滋味了。
會不會上癮呢?如果吃了,就要一直吃下去嗎?
吃糖,這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
她還在想著,安狀元已經把糖剝開,用手鄭重地託著,遞到她眼前來了,他的眼睛明亮,他的聲音,小心翼翼:「喏,試一下?」
她伸出手,想去接,可是到了半空,忽然收回去。
他手上的糖果,像一顆紅寶石,越鮮豔的東西,越可能有毒。
長公主並不打算相信安狀元,他和她,只不過剛見一面。
她唔了一聲,搖搖手,「我不喜歡吃糖,怕牙疼。」
安狀元很失落,卻依舊很堅持:「不吃糖,藥總是要上的吧?」
長公主想了想,指了一邊的石階,「坐著,我腳痠。」
安狀元笑起來,他的笑容,是清澈的,沒有掩飾的。
好像這位狀元,不懂得為官起碼的情緒,比如:「不動聲色」、「捉摸不透」。
他高興是高興,不高興是不高興。很分明的情緒,這樣很好。
如果他成為她的駙馬,那,她對付他,就輕鬆得多。
融融的光灑在石階上,他們坐在光裡,長公主攤開手,遞到安狀元面前。
安狀元高興的神色沒了,擰著眉,額間就皺成了一座小山,他開啟小包裹,取出藥酒,把紗布蘸溼了,很輕、很輕地點在傷口上,再慢慢塗上一層厚厚的藥。
他時不時抬眼看看她,怕她疼,可是她沒有半點疼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對著他淺淺一笑。
安狀元甚至都懷疑,是自己的掌心戳破了,他是在給自己上藥,不然為什麼,給她塗著藥,他自己的心頭,好像被誰的大手攥緊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握緊、鬆開,握緊、鬆開,一抽一抽地,疼得發緊。
都塗好了,他託著她的手,輕輕呵一口氣。
她倒吸一口冷氣,抽回手來,質問他:「你幹什麼?」
他愣愣地說:「上藥不是都這樣的嗎?」
大人給小孩上藥,塗好了,總要對著傷口輕呵一口,然後說,乖寶寶,不疼了。
安狀元不敢叫長公主乖寶寶,只能給她呵氣,在心裡說,這樣就不疼了嗷,一切都會好的。
一瞬間,長公主動了惻隱之心,這樣乾淨的人,她真的要把他牽扯進來嗎?
有人一直活在深淵之下,有人一直活在雲巔之上。
她要把他從那個清平世界,拽下她的萬丈深淵嗎?
長公主站了起來,冷聲道:「安和煦,你還不認識我,如果你認識我,你只會後悔。」
你會後悔,站在雲巔之上,向一個惡鬼伸出了手。
你以為那是救贖,那可能是,萬劫不復。
安和煦,趁著我此時此刻心軟,趁著你剛認識我表露出的善意暫時感化了我,走開。
不要靠近一個惡鬼。
她說著,就跑了。
她難得一次,想放過無辜的人。
未完待續,,,
文章名稱:《臨淵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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