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休斯敦郊區，布倫登

·奧尼爾正開車穿過綠樹成蔭的街道，天還沒有大亮，從家到科氏供應與貿易公司辦公室的路程很短。他通常早上

7

點左右上班，確切地說是在休斯敦早上

7

點左右上班，不是倫敦或新加坡時間。像奧尼爾這樣的大宗商品交易員的早晨不止一個，而是一系列滾動的早晨。

每一個早晨代表著全球各地主要交易中心的開盤時間，倫敦、新加坡、莫斯科、日內瓦接踵而至，迎著黎明開盤，踏著夜色收盤，環繞地球週而復始永不眠。

奧尼爾喜歡在自己的辦公桌旁迎來每天紐約城最重要的時刻，伴隨著開市鐘聲敲響，華爾街的交易熱度逐漸上升，他也做好了執行價值上億美元交易的準備。奧尼爾那年31歲，怎麼看都不像在金融界工作的人。

從未涉足華爾街，也沒有金融或經濟專業的學位，但他正是科氏交易大廳裡的交易員。

比起金融家，科氏工業更喜歡工程師；比起常春藤聯盟的畢業生，科氏工業更喜歡中西部州立大學的畢業生。奧尼爾在堪薩斯大學獲得了工程學位，職業生涯大部分時間都在科氏工業旗下位於科珀斯克里斯蒂的煉油廠工作。他仍然穿得像個煉油廠工人，這位衍生品交易員的標準制服不是帶袖釦的條紋西裝，而是高爾夫短袖襯衫加卡其色長褲。

他和妻子希瑟住在休斯敦西郊一棟樸素的平房中，稍顯擁擠但是足夠溫馨。這所房子距離科氏供應與貿易公司的辦公室只有

10

分鐘的車程，公司大樓被深色玻璃幕牆覆蓋，看起來像黑曜石立方體，隱匿於休斯敦動物園附近一個安靜的商業區。

汽車穿過大樓車庫的入口，奧尼爾抵達公司。

那是

2000

年的初冬，室外溫度在

50

華氏度以下，以休斯敦的標準來說，相當於魔法師唸了一句冰凍咒語——罕見的氣溫驟降。

對於一個衍生品交易員來說，清晨的溫度是一個顯著的訊號，天氣意味著很多事，可能決定市場一整天的起伏，因為大宗商品交易團隊可以計算出美國各地可能消耗多少氣、電和原油用於取暖，而意外的溫度變化會在瞬間改變這些資料。

奧尼爾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閱讀分析師製作的專有內部天氣報告。他需要在一開盤就取得優勢，在公司車庫停穩車後，他直奔辦公室。

格林威廣場20號的大堂色彩鮮豔，視覺上令人眼花繚亂，就像鑲嵌在黑色花崗岩中的紫晶洞。

寬敞的中庭有幾層樓高，空曠地帶交錯著幾部銀色自動扶梯，相互交錯向上延伸而去，就像是從莫里茲·柯尼利斯·埃舍爾的版畫上看到的東西。牆壁上佈滿了亮黃色的方格和金屬圓圈，看起來像是折線圖上的點。一名保安在中庭中心的一張圓形木桌旁駐守。

奧尼爾乘直梯去往科氏交易大廳。

交易大廳是一個巨大的房間，使用面積達數千平方英尺，佔據了辦公樓整整一層。奧尼爾像走迷宮一樣拐來拐去，來到自己的工位。

交易員並排而坐，每個交易員面前都有一臺或多臺笨重的顯示器，桌子上有被頻繁使用的電話。

到

7

點時，大部分桌子上已經堆滿了最新的檔案和報告。離奧尼爾辦公桌不遠的地方，公司僱用的內部氣象學家正在努力撰寫報告，需要不久之後透過電子郵件傳送給交易團隊。

儘管辦公環境擁擠，但交易大廳並不像集貿市場一樣喧鬧嘈雜或亂成一團，沒有漲得滿臉通紅的大漢一邊鬆開領帶一邊大喊大叫。

這裡感覺更像是保險經紀公司或投資研究公司的總部，充斥著鍵盤的敲擊聲和銷售人員打電話時的背景雜音。

奧尼爾坐在桌子上開啟電腦。在威奇托土生土長的他，臉部似乎保留了鮮明的地域特徵，五官長而窄，顴骨高而尖，身材瘦長，有著一雙天藍色的眼睛。

他的父母都在小農場長大，從小到大，他從未體會過富豪的生活，更別提有什麼特權了。加入科氏供應與貿易公司後，他有機會變得與眾不同。

21世紀前十年，衍生品市場成為美國經濟增長的超級引擎，他全身心投入其中，在這臺史無前例的斂財機器的中心埋頭苦幹。

事實上，出售天然氣衍生品比出售天然氣利潤豐厚得多，衍生品的利潤遠遠大於其所基於的真實經濟活動。

在科氏工業集團，奧尼爾成功瞭解了黑匣子內部的運作方式，現在他有了發財的機會，只要抓住一生一次的重大機遇，一筆成功的大額交易就能讓他從美國中產階級中脫穎而出。

擁有一夜暴富機會的奧尼爾來到現在的工作崗位幾乎是個偶然。

而通往科氏交易大廳之路始於一個不起眼的工薪階層社群。奧尼爾的父親在波音飛機制造廠當工程師，這份工作讓一家人過著體面的中產階級生活。

奧尼爾的媽媽是全職家庭主婦，待在家中照顧孩子們。如果按照年齡排序，奧尼爾是九個孩子中最小的。他與另外三個哥哥共用臥室，都睡在高低床上。一家人自給自足，典型的家庭假期是週末去堪薩斯城看皇家隊的棒球比賽。

從年輕時起，奧尼爾就希望過上比他父母更富裕的生活。他曾想當醫生，因為醫生收入很高。

他想住在威奇托鄉村俱樂部附近的大房子裡，帶孩子們去真正度一次假，甚至想讓每個孩子都能擁有自己的房間。

在考上大學之前，奧尼爾從未想過為科氏工業集團工作。讀本科期間，一位來自科氏工業的招聘人員來到學校，向奧尼爾發出暑期實習的邀請。

奧尼爾參觀了科氏工業總部，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這裡到處都是年輕人

。奧尼爾接受了石油部門高階經理凱爾

·範恩的面試，範恩在埃克森工作過，看起來不到

30

歲。科氏工業的員工看起來不只年輕，而且收入豐厚。

他們甚至無須自我吹噓，從其言談舉止中就可以看出養尊處優的生活痕跡。科氏工業的員工就像一支連勝的足球隊一樣充滿自信。奧尼爾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他參加了暑假實習，月薪

3000

美元，數額驚人，普通的威奇托孩子一整個夏天都賺不到這個數。

1991年畢業後，奧尼爾進入科氏工業工作，在科珀斯克里斯蒂煉油廠擔任工藝工程師，年收入4萬美元。

他於

1995

年結婚成家，育有四個孩子。

熱愛工作的奧尼爾在科珀斯克里斯蒂被晉升為首席工程師。截至

1995

年，他的年收入約為

6

萬美元，有時還能拿到

1

萬美元左右的年終獎。

但不知何故，奧尼爾的薪水似乎一直無法滿足美國中產階級生活的期望。

奧尼爾一家的度假並不奢侈，但結果比預期的要貴得多。他們沒有僱保姆，也沒有購置昂貴的轎車，但奧尼爾的收入還是不足以支付家庭日常開支。

不知不覺中，信用卡賬單上時不時出現幾千美元欠款無法按時歸還，家人指望奧尼爾的獎金能填補家庭赤字，但生活在繼續，債務也在不斷增加。

有一天他們幡然醒悟，發現自己竟然欠下了大約6萬美元的信用卡債務。

奧尼爾意識到自己需要做出改變，要尋找其他能提高收入的方法。

1996

年，當他聽說科氏工業在休斯敦的大宗商品交易部門有一個空缺職位時，他知道機會來了。

雖然除了一些業餘的股票投資外，他沒有任何交易經驗，他只是和一些朋友一起參加了一個投資俱樂部，自己挑選股票然後看看能否跑贏大盤。

但他還是決定申請，因為他發現公司並不在意是否有交易經驗，就像之前曾面試他的範恩，在大宗商品部門已升至高階職位。

科氏工業並不需要華爾街出身的典型交易員，而是在尋找具備分析能力的工程師，在接觸金融市場的同時，也需要了解公司管道和煉油部門等複雜的內部業務。

奧尼爾拿到了這個職位，舉家搬到休斯敦，先是租房住了一段時間，然後在郊區買了一套四居室安家。

交易並不能使人暴富。科氏工業僱用工程師做交易員，所以交易員的收入水平也像工程師。

奧尼爾的新工作和以前一樣，年薪約6萬美元，然而，獎金變多了一點，慢慢地，奧尼爾一家開始擺脫債務的陰影。

2000

年初的某個早上，奧尼爾坐在辦公桌前，上層中產階級的舒適生活似乎觸手可及。

結語

他啟動電腦，開啟電子郵件，開始瀏覽夜間和清晨收到的訊息和報告，大量的資訊逐漸在腦海中融合成一幅畫面。奧尼爾彷彿能看到一筆交易正在成形，一筆非常大的交易。不僅如此，他還看到了一種策略，一種永遠擺脫財務壓力的可能。他盯著電腦螢幕上不停滾動閃爍的數字，開始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