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中興名臣曾國藩，除了家書寫得好之外，奏摺的功夫也相當深。

俗話說：“言多必失”，尤其是在官場上，稍微說錯一句話就會被人抓住把柄，然而曾國藩一生一共寫下了將近3000封奏摺，但是他卻沒有因為多言而受到任何傷害。相反，他的奏摺每每符合慈禧的心意，曾國藩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吏成長為封疆大吏，與他深諳此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在曾國藩的所有奏摺中，有一封奏摺極為特殊，它不僅在長度上打敗大部分的奏摺，其內容的精細縝密更是令人歎為觀止。

公元1864年的6月，是曾國藩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在這場戰役中，他的弟弟曾國荃率領湘鄉走出的子弟兵攻破了南京城，太平天國的老巢就此淪陷。此次戰役不僅俘獲了“忠王”劉秀成，還洗劫了南京城內太平軍首領的無數珍寶。原本曾國藩建立的湘軍與太平天國的鬥爭中屢敗屢戰，幾乎耗盡了他的精力，曾國藩為了它更是數次要跳水，如今總算是成功了。

湘軍將太平軍的珍寶全部私吞，從長江走水路運回老家湖南，數月之內長江都是曾國藩的船隻，可見其收益之甚。

不過戰後的情況是要向上奏報，曾國藩身為漢臣，他可不能在慈禧面前實話實說，不然就得不到如此多的好處了，因此他要對此次勝利進行一次不動聲色的覆盤。

當年慈禧以咸豐皇帝之名，昭告群臣“先破天京者為王”，曾國藩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從小熟讀儒家經典的他，人生的終極追求就是“內聖外王”，在道德修養上要做一個君子，在功業成就上要做一個侯王。但他畢竟是個漢人，慈禧對他的忌憚他了如指掌，這篇奏摺就成為了他向慈禧邀功的砝碼。

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孟子》裡面最早的套路，曾國藩把這個方法昇華了一下，避重就輕聲東擊西是他奏摺的主要方法。

於是，在經過數天的反覆推敲，《奏報攻克金陵盡殲全股悍賊並生俘逆酋李秀成洪仁達折》，終於呈交給慈禧。

這封奏摺有3000多字，堪稱將“忽悠”運用到了極致。

第一點，他用長達數千字的內容陳述了湘軍的功勞，寫盡其篳路藍縷的艱辛，極力誇大當時的戰鬥場面。所謂“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曾國藩想要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在冗長反覆的表達中他烘托了一種極為壯烈的氣氛，在這種氛圍的籠罩下他開始進入正題。

在奏摺中曾國藩七拐八拐，其核心點就是：李秀成、洪天貴、洪秀全都是直接或者間接被湘軍殺死的。李秀成這不用說了，他在招供之後為曾國藩所不齒，為其所殺。關鍵點是洪秀全和洪天貴二人的死因，洪秀全在5月暴斃，而洪天貴的下落不明。曾國藩將這兩個人都寫死了，而且死因都是湘軍。

“首逆洪秀全，實系本年五月間官軍猛攻時服毒而死”。

洪秀全被湘軍打得受不了了，自己喝毒藥死了。

“偽幼主積薪宮殿，舉火自焚”。

洪秀全幼子洪天貴在城破之後害怕了，自己撿堆柴火放火燒死了自己。

曾國藩為了證明事實的可靠性，還給這段話加了兩個保險。第一個保險就是在描述二人死因之前，加上了“又據城內各賊供稱”，表明這不僅僅是自己再說，太平天國的人這這樣說。第二道保險就是在描述完二人死因之後，又加上了“挖出洪秀全逆屍”來加強說服力，表明這也不是自己說的，是開棺驗屍後確認的。

當然，這些都只是開胃小菜，真正的重點在後面，那就是不動聲色地邀功請賞。

在通篇奏摺中，曾國藩絲毫沒有提及洗劫南京城的事情，而是表露湘軍的不易。而後筆鋒一轉，表面在誇康熙、嘉慶二帝，實際上是啪啪啪打慈禧的臉。

“嘉慶川楚之役，蹂躪僅及四省，淪陷不過十餘城。康熙三藩之役，蹂躪尚止十二省，淪陷亦第三百餘城。今粵匪之變，蹂躪竟及十六省，淪陷至六百餘城之多”。

將湘軍的位置拔高，而後就開始打臉慈禧。

“宮禁雖極儉嗇，而不惜巨餉以募戰士。”歷代皇帝定下的規矩雖然崇尚節儉，但是朝廷仍然花費巨資給湘軍發糧餉，真的是聖明啊。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且不說湘軍是曾國藩一手組建的，就是從江北到南京的路途上這幾個月，慈禧都不曾撥過一分錢，幾個月沒有糧餉的湘軍幾近流民。曾國藩能夠維持湘軍，一面上靠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曾國荃的部下搶劫；另一方面是學曹操望梅止渴，許諾攻下南京之後隨便拿。

欲受皇冠，必承其重，曾國藩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一面旁敲側擊地向慈禧要封賞，一面又要堵住朝中重臣的嘴，為此他還是謙虛了一番，只將自己的功績排在第二位，而讓八旗官員排在第一位。因為曾國藩心裡跟個明鏡兒似的：在滿清眼裡，漢人永遠是外人與“下等人”。

如今清廷之所以重用漢人，就是因為太平天國的原因，如今太平天國覆滅，漢人的地位隨時會再度受到威脅，因此曾國藩必須謹言慎行，將滿人的功勞誇大，才不會讓慈禧對漢人有所忌憚。

（筆者前段時間寫過曾國藩是如何讓慈禧打消對漢人的忌憚的一篇文章，感興趣的朋友可以點選文章標題直接跳轉：同為漢臣，左宗棠曾國藩為何見面就吵？20年後才明白他們的苦心）

曾國藩此篇奏摺簡直天衣無縫，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慈禧還是技高一籌。慈禧馬上就看破了他的花花腸子，使了一招反客為主，追問南京城內的財務下落，曾國藩被打得措手不及。他知道慈禧並不是想要那些財物，而是變相地拒絕自己的邀功。

當然，慈禧這麼厲害的女人也不會直接不給曾國藩面子，她是透過回覆曾國藩弟弟曾國荃的奏摺，來敲打曾國藩。此時還較為稚嫩的曾國荃天真地以為慈禧真的要追查財寶下落，只有曾國藩默然不語，在旁邊發出了沉重的嘆息。他知道，這個女人太厲害，自己離封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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