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賭魔，不贏不會出手

“三天，我最後再給你三天時間！”

連胸口都長滿了鬍子的糙大漢，將雙腳騰在空中、衣領被擰成一團皺的桓溫甩出去，把他重重地摔在牆角邊，後腦勺差點沒磕出血來。

“再不把你的賭債還清，三天之後，你就給自己準備一副好棺材吧！”

桓溫艱難地爬起來，幼年喪父、本來就不富裕的他，現在家裡唯一還能賣得出價錢的，大概就只剩下他那張還算帥氣的臉了。

“該怎麼辦啊。”

桓溫摸摸腦袋上的包，想了想，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一個人還能救他。

袁躭。

也不是說桓溫和袁躭有多熟，更不是袁躭多麼有錢。只是這個袁躭也是一條無可救藥的賭狗，只要有賭局，他一定會來。桓溫打算去找袁躭，帶他去莊家那裡賭錢，把欠的賭債全部贏回來。

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就是袁躭剛死了爹媽，還在守孝。

“沒理由讓別人披麻戴孝地去賭場的吧？就算袁躭肯去，賭場老闆也不會讓這樣晦氣的人進來玩啊。”桓溫小聲嘀咕著，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說盡管試一試吧。

桓溫跑到袁躭的家，吱吱唔唔地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賭錢？走啊，在哪？”袁躭一點兒也不為難，桓溫都還沒說完，他就迫不及待地脫下喪服，叫桓溫帶他去賭場。

“你小子還去call馬了？”賭場老闆看見桓溫居然搬來救兵，不懷好意地笑著。

“喂，他可是欠了我很多錢的，你是什麼人也敢攬上身，總不能像袁躭那麼厲害吧？”老闆不認為孤兒仔桓溫能叫來多厲害的人，自得地嘲諷著袁躭，卻有眼不識泰山。

這個小老闆只聞其名，不識其人。他不知道，桓溫帶來的這個救兵，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袁躭。

老闆輕率了。

在袁躭的一聲聲高呼之後，堆在他面前的錢變得越來越多，從十萬，到百萬，不一會兒，桓溫在老闆這裡欠的錢，已經全部被他贏回去了。

“這些已經夠幫我這位小兄弟還錢了吧？”

“夠，夠了……”

“現在，你總該認識我袁躭了吧？”袁躭這時候才把藏著的孝帽摸出來，甩了老闆一臉。

老闆張大嘴巴，只剩下一個窟窿，和滿肚子的懊悔。

至於小賭狗桓溫，大概是因這次事件之後，與袁躭結下了更深厚的情緣。往後的日子裡，他們大概依然時不時，甚至是經常在一起賭錢玩。

袁躭未必收了桓溫作徒弟，但和高手過招多了，桓溫賭技自然就會成長。若干年後，桓溫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條輸到欠了一屁股爛債的賭狗。

他進化了。

進化後的桓溫，已經是朝廷命官，在荊州擔任要職。雖然當了官，但桓溫依舊好賭。而他現在賭的，動輒就是大片的土地，甚至是我們大晉的江山社稷。

朝廷在胡人入侵的時候，喪失了江北的大片國土，甚至連川蜀之地也給弄丟了。現在，桓溫正在積極地準備出兵收復川蜀。朝廷裡的人都說，從下游逆流而上地收復西川，那談何容易啊！桓溫這條賭狗，指定又在搏單車變摩托了。

只有劉惔不這樣認為，他說桓溫現在不是賭狗，是

賭魔

，一個已經克服了心魔的賭魔。別人賭博，總是忍不住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刺激，在一次又一次盲目的投注中喪盡家財。而桓溫，他已經超脫了境界，克服了人性的弱點。

現在的桓溫，不穩贏的局，是不會下注的。

當初還要袁躭出手相救的桓溫，已經超越了救命賭師。在一次與桓溫的對決中，袁躭擲不出自己想要的點數，氣得直罵娘。

他不是氣自己輸了錢，他是氣自己已經不是桓溫的對手。

是啊，桓溫已經是無人能及的賭魔。他要麼不出手，要麼就是看準時機之後一擊致命。

他出兵川蜀，擊敗李勢的成漢勢力，成為我們大晉炙手可熱的大功臣兼大權臣。現在，朝廷內外甚至連皇帝，都要看桓溫的臉色行事。

大家都以為，桓溫下一次出手的時候，我們大晉就要換皇帝了。

結果，“賭魔”忍住了自己的“賭”性。“篡位”這樣的豪賭，並不是穩贏的。他忍住了，沒有投注。沒有投注，就沒有輸家，賭魔桓溫及時收手，終於成為了我們大晉第一代成功的賭豪。

桓溫在權力的巔峰靜靜地，也是安然地離世。而我們大晉江山，則在黑風中又一次殘存。這樣的賭局很少會出現，桓溫和我們大晉，博弈的雙方，居然都贏了。

二、他們是賭仙，只為賭而賭

是不是很奇怪，一條賭狗居然成了我們大晉的掌舵人。

其實，只要習慣了就好。我們大晉實在經歷了太多，衣冠大夫們偶爾賭賭錢什麼的，根本無傷大雅。

我們的舊國和故土都被胡人給搶去了，他們在北方凌辱我們的百姓，凌辱我們的妻女，我們的皇帝一籌莫展；

我們的衣冠大夫們，拋棄了舊國和故土，跑到江南，每日只能北望河山，然後在新亭垂淚，哭完了就回家洗洗睡；

我們的子民，每天都生活在死亡的威脅下，兵荒，馬亂，天災，人禍，每一樣都能讓老百姓分分鐘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死亡和明天，說不清誰更早來到，那為什麼我們還要聽孔夫子說的，天天板著臉壓抑自己，說什麼克己守禮，說什麼仁義道德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好麼？

賭錢，成為了大家都愛乾的事。

可不是麼，尤其是那些衣冠大夫們，他們一個個滿腹經綸的，賭起錢來，比我們老百姓可狠多啦。

我們賭博，誰不是為了賺錢的？但那些大人們呢？他們賭錢，可是不計較得失的。

以前有個叫王濟的大人，他跟別人賭射箭，贏了別人一條叫“八百里駁”的神牛，結果割下牛心吃了一片肉，就完事了；

還有個叫王衍的，對，就是那個只知道清談，害得我們大晉被後人說是“清談誤國”的廢物太尉。他也喜歡賭博，又是和別人賭射箭，贏了一頭很好的牛。輸家很珍愛那頭牛，說“如果你只是想吃牛肉，我可以拿另外二十頭牛跟你換，你能吃得撐死，也不用害我的好牛喪命啊。”結果，王衍不從，非要把那頭好牛殺了吃肉。

剛剛說的那些都是衣冠大夫們過江之前的事了，而在過江之後，他們的賭癮依然沒有治好。

在桓溫之前，還有個叫溫嶠的大人。在溫嶠還沒有發達的時候，也是經常賭錢。他是人菜癮大，經常輸得連底褲都不剩的，只能高聲叫救命，讓路過的國舅爺庾亮出錢贖身。這樣丟人臉的事，溫嶠大人居然做過四次。

換了是我，肯定不好意思那樣麻煩別人啦。可是我們的衣冠大夫們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們也是突破了賭博心理束縛的人，已經超然成仙了。

賭博賭博，既要有賭，也要有博。但衣冠大夫們，一點兒也不在乎“博”字所體現的精神——賭錢是為了贏錢這一點了。他們賭博，純粹是為了賭而賭，輸錢是無所謂的，贏了什麼更不在乎。他們只在乎賭博本身，只是為了參與賭博。

畢竟孔老夫子的那一套，在我們大晉已經不興了。像老莊那樣的自然隨性，才是衣冠大夫們追求的精神；豁達灑脫的賭狗，居然成為大家羨慕的偶像。

賭博，並且是豪賭，已經成為衣冠大夫們塑造形象的絕佳方法。於是，他們一個個只為賭而賭，都成了

賭仙

。

三、他是賭俠，為國為民而賭

劉惔坐在車上，看著路邊的樹在不斷地向身後遠去。突然，一個英俊峭拔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瞼。

“這不是安石兄嗎？你怎麼走在馬路上？”

那個峭拔的身影，是謝安，我們大晉最有名望的名士。謝家乃世家大族，謝安如果不是遭了什麼意外，斷沒理由在這裡坐11路公交的。

“還能怎麼，賭輸了唄，牛和車都輸了，只能走回去咯！”

“他們連個坐車費都沒給你留？”

“留是留了，怪我自己，不肯停手，又輸了，哈哈。”

劉惔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也就放心了。

“搭個便車唄？”謝安都沒有等劉惔同意，就大大方方地跳上車，讓他把自己送回家。

這時候的劉惔，大概還不知道，這個輸得打車錢都沒了，卻還能保持樂觀從容的青年，日後將要為我們大晉的江山社稷，為我們大晉百姓，賭一局大的。

那是多年以後，謝安已經成為我們的司徒時的事。當時，北方的胡人異常強大，他們的皇帝苻堅，號稱帶了一百萬人，要來攻打我們大晉。

肩負保家衛國重任的，當然是謝安。

大家都焦急不安，坐在席子上的屁股都快要被摩得沒有肉了。只有謝安，一天天地怡然自得，還在心安理得地下棋。

現在，和謝安對局的，是他的侄子謝玄。

謝玄年輕時，就已經被叔叔謝安整過很多次。那時候謝玄少不更事，中二得不行，喜歡戴香囊配香巾，是一個十足的殺馬特精神小夥。

謝安看不慣，又不想直接說教，於是就想辦法，每次都藉口和謝玄賭點什麼，把他身上的香囊絲巾之類的東西贏過來，然後悄悄地燒掉。

後來，謝玄翅膀硬了，謝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意賭贏他了。

但現在除外。

謝玄是前線軍隊的指揮，面對苻堅的百萬大軍，他顯然縮卵了，犯愁，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焦急不安地跑來問叔叔謝安，想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但是，謝安卻隻字不提任何軍務，只叫謝玄坐下來，和他下棋。

“光下棋沒有意思的，賭點什麼吧！就那間別墅！”

說實話，這時候賭什麼，都是虛的。一旦前線戰事不利，那就是國破家亡。就算現在贏了間別墅回來，轉頭又要被胡人搶去的，還有什麼好較真的呢？

謝玄依舊心神不寧，不是因為害怕輸別墅。他舉棋不定，又前後失據，最後罕有地輸掉了棋局。

“那個誰誰，這間別墅就送給你了。”謝安贏了別墅之後，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轉手又送給別人了。

至於謝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完了這盤棋，頓悟了一些什麼。

“叔父到現在都這麼鎮定，朝廷肯定是已經有了萬全之策吧！”

謝玄這樣想著，縱使心中依舊有許多的不安，但總算能勉強鎮靜下來，收拾好心情，整理一下腦子，謝玄深吸了一口氣，離開建康，趕赴前線去了。

不久之後，前線就傳來了好訊息，謝玄在淝水大破苻堅，百萬敵軍被殺得頭都不敢回，全都滾回北方去了。

收到這條訊息的時候，謝安依舊在和別人賭棋。客人見他讀完前線傳回來的信紙，卻只是淡淡地放下，依舊認真下棋。

“到底前線怎樣了？”

客人忍不住提問。

“哦，沒什麼，小鮮肉們已經打贏敵人了。”

謝安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一絲欣喜，甚至還不如當初他贏了謝玄一間別墅那麼高興。客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以為謝安是早就把一切都算計在心，才會從頭至尾都那麼的鎮定。

結果，謝安下完棋，出門的時候，一腳踢在門檻上，把木屐的屐齒磕斷了，都不知道。

這時候，大家才知道，謝安可太會賭了。什麼錢財，什麼牛馬，甚至什麼別墅，那都算什麼事啊。

謝安賭的可是國家的命運，他和謝玄的對賭，是為國為民！

他是賭俠！

四、誰是賭神？

又一條賭狗，被債主用繩子捆成了端午節的大肉粽。

“這個多少？”

“三萬。”

“三萬！你們都是怎麼幹活的，讓人欠了三萬都不追回來！”刁逵拿起皮鞭，狠狠地在空中甩了幾下。

“你叫什麼名字，敢欠我三萬錢不還！”

“劉裕。”

“沒聽說過，好傢伙，現在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欠債不還了。打！”

刁逵狠狠地甩下去一鞭子。

那個叫劉裕的賭狗，很快就會十倍奉還，他是未來的賭神，將會贏得一切。

到到時候，不管是賭債，還是鞭子，劉裕都會一一向刁逵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