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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丨毛燕:婆的一生

簡介我記得那天早上家裡沒有面條了,你爸又愛吃麵條,我就跑去婆那裡看有面條沒

力竭而盡是什麼意思

夜雨丨毛燕:婆的一生

婆的一生

毛燕

三年前,清明節的下午,天氣陰沉沉的。

澀澀的細雨,猶如我的心情。

婆的房裡擠滿了親人。堂屋外響起“噼啪”“噼啪”的鞭炮聲。在親人的哀哭聲與鞭炮聲中,婆的一生結束了,享年九十一歲。

從小到大,我對婆的感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婆年輕時丈夫早逝,她帶著十來歲的大姑嫁給了有著“地主頭銜”的爺爺。爺爺小時家中是地主,當時地主家庭被批鬥被人瞧不起,所以三十好幾了還沒討到媳婦。

好不容易娶到了婆,爺爺對她疼愛有加,對她帶來的大姑也是視如己出,什麼髒活累活都不讓她們幹。爺爺每天掙工分回來還要燒火做飯給她們吃。

好在大姑很乖,體貼又懂事,早早學會了幫著料理家務。從此爺爺忙外頭,家務活基本都由大姑挑著。

不可否認婆是幸運和幸福的。

婆與爺爺又生育了四個子女,連著婆帶過來的大姑一共五個孩子。婆除了生養的功勞在家庭中便無更多貢獻。爺爺思想傳統,以無後為恥,在他心底裡婆為他留下了血脈,生命有了延續,便是大功一件。

爺爺很珍惜婆很愛婆,什麼都聽她的,不讓她受半點委屈,是個活脫脫的“老婆奴”。這也造就了婆性格上的強勢和為人處世上的不通達。

不知道為什麼,時隔三十年了,我還記得五歲前的那個家,類似四合院,中間有個很大的院壩用來曬穀子和紅辣椒。院子的北面有兩間木房,其中一間是爺爺和婆的房間。母親還未嫁過來時大姑就嫁人了,剩下二姑和小姑就住在木房的閣樓裡,另一間是大婆(爺爺的嫂嫂)住。

東面有三間磚瓦平房住著我們一家和三叔,南面被兩個姑姑種了很多花草,花草後面搭了兩間簡易的平房用來做牛圈和豬圈。

我的父親是婆的大兒子,從小便過繼給了無依無靠的大婆。父親成家後,我的母親是個老實、勤勞能幹的鄉下人。不知什麼原因婆就是看母親不順眼,還時常與她吵架。

我們幾秭妹是由大婆帶大的,與自己的婆沒有半點親熱。只是我們偶爾還是會去婆的房間裡玩,婆有好吃的東西也會分給我們。

婆的兩個兒子(父親和三叔)成家後便分了家,各過各的。在我六歲那年,家被重新建成了一樓一底的磚瓦房,從此四合院沒有了。而一樓一底的磚房也在多年後變成了我們口中的老屋。

婆對母親不好,三嬸嫁過來後,她對三嬸也是一樣的刻薄。大家雖是住在一棟樓裡,但衣食住行都是自己張羅著。婆知道兩個媳婦都不待見她,所以她寧願與爺爺單獨在一邊過。

大婆在新房建好後沒幾年便走了。送大婆下葬回來,婆異常的高興,她主動給我們幾姊妹煮麵條,一邊煮還一邊說:大婆沒有嘍,以後你們只有我一個婆嘍,乖孫,以後婆給你們煮好吃的啊,放學回來儘管來婆屋頭找吃的啊……她獨自一人嘮叨了一大堆,可沒有誰迴應她一句,也沒有誰能真正懂她的心。

關於大婆,於我來說記憶還是比較深刻的。

記得年幼時,有次我攆著大婆要和她去地裡,但那次大婆又不方便帶著我,就讓婆幫忙照看一下。我不聽話,硬要跟著大婆去,嘴裡還嚷著:“她不是我婆!你才是!我要跟你去。”婆聽了非常不高興,認為是母親或大婆故意教我的,於是當著大婆的面就給了我兩個耳光。

我痛得跺起雙腳,捂著火辣辣的臉止不住地大哭大叫,並立即掙脫婆的手跑到大婆身後,越叫越厲害。

大婆見了便將我緊緊護著,很是心痛地對婆說:“算了,還是讓孩子跟我去吧。”哪知婆聽了這話更來勁,兩大步跨上前來,一把將我從大婆身後扯到跟前,準備向我再下狠手,還指著大婆的鼻子高聲叫嚷:“我才是她婆!我想怎樣就怎樣!”

大婆很是羞愧,又尷尬,對婆是見不過又說不過。她不願與婆起正面衝突,心裡很是委屈,只能將一種很無奈的眼神投向我,表示她無能為力,讓我好自為之。

大婆含著滿眼委屈的淚水,在我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走遠了。大婆走後,婆便將我帶進她的房裡,想盡一切辦法不讓我哭,可無論婆怎麼做怎麼哄,我都不曾開個笑臉。她給我的兩個耳光在我心裡已經烙下深深的印痕。

還有次印象也很深刻。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刺眼,母親從地裡挑著一擔很重的豬草回來,來不及喝口水便急急忙忙地砍草餵豬喂牛。也許是母親砍豬草的聲音過大或是別的什麼原因,婆突然從房間裡跑出來,拿著一根扁擔就朝母親的後背打下去。母親不明所以,這從天而降的禍來得太突然,令她好久都沒回過神來。

當她轉過身時,只見淚水混合著汗水不停地往下滾。母親很委屈地問婆為什麼打她?婆根本不理,還一個勁地破口大罵,指手畫腳,那樣子和一個精神病人沒什麼兩樣。我在旁邊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得哇哇大哭。

大婆聽到婆的謾罵聲和我的哭聲,急忙趕來解圍。可事與願違,大婆不僅沒能解圍,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這時的婆變本加厲,百般不饒,連著母親和大婆的十八代祖宗都罵絕了。後來還是爺爺聞訊趕回,一邊哄一邊勸將婆拉回了她的房間。

婆是長輩,母親孝敬她,拿她沒法,只能與大婆一起,將滿腹的心酸和委屈往肚子裡咽。那一刻我對婆的印象更不好!感覺她太壞了!她不是一個好婆,簡直可以用潑婦和巫婆來形容她!這一扁擔為什麼會落在母親的身上?母親不知,我更不知。此後這樣無緣無故的打罵還經常發生,並且都是趁父親不在家的時候。

我結婚的第二年,爺爺去世了。爺爺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婆。他對婆說:“我走後,你要好自為之,要懂分寸,要照顧好自己。”婆心知肚明,流著淚讓爺爺放心。

爺爺走了,婆哭得最傷心,也正是從那時候起,婆的性格有了改變。她知道以前對母親不好,雖然母親一再要求她與我們同住,但最終她還是不好意思接受,一個人在樓下孤單生活了十二年。

我偶爾回去,會給婆捎上一些軟和的雞蛋糕。婆取出一塊放進沒有牙的嘴裡慢慢地嚼著,眼睛笑眯眯的。

每次回去婆都會問我婆媳之間好相處不?有沒有誰欺負我?我都會開玩笑的說:“我婆這麼兇、這麼厲害,誰敢欺負她孫女?”說完我與婆都笑了。

有次我去廣場逛街,在街上看見婆,她提著個編織袋,裡面裝著些飲料瓶和細乾柴。她一邊走一邊翻路邊的垃圾桶,讓我既心疼又好笑。

我沒敢走上前,遠遠地看著婆將撿的塑膠瓶和草坪上的乾柴放進袋子裡,有時看著路人手裡的飲料快喝完了,婆就站在旁邊等著撿空瓶子。

眼看著婆的袋子滿了,她開心又吃力地扛在肩上,沒走多遠就停下來歇息。我跑過去將袋子從她手裡一把搶過,扛起就走。婆吃驚地看著我,在後面喊太髒了讓她自己拿。我沒理她,往前走得飛快。婆只好小跑著跟在我身後。

到家後我很生氣地指責婆,讓她不要一天撿這些破爛垃圾回來,搞得一屋到處都是臭哄哄的。婆被我兇了,她可憐巴巴的望著我,解釋說破爛存多了賣的錢才多。我聽後又氣又無語又慚愧又拿她沒法。

臨近晚飯時間,我準備回去了,婆說她做飯給我吃了再回,說著便趕緊燒火熱鍋做飯,生怕我走了。

婆習慣燒柴火,一直還保留著爺爺還在時的柴灶。婆說一天閒著也是閒著,她出趟門撿些細柴和瓶子回來,可以燒可以賣,一舉兩得。她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往灶孔里加火,跳躍的火光映在她滿是笑容的臉上,皺紋的印記更加深了。

我一下子想通了,覺得還是算了,只要婆開心就好,不再計較她上街拾垃圾。

婆的菜燒得不咋的,甚至有些髒,但我怕她不高興,還是忍著吃了。臨走時,婆送我走出巷子口,然後站在路燈下目送我走遠。以後每次回來,我都會看到婆坐在路口的路燈下,好似刻意在等我回來。

後來我家和三嬸家都在郊區買了新房,從此老屋就只剩下婆。母親接婆過去住,還給婆買了新床,婆住了一夜便不願再住,說不習慣,還說這隔壁鄰居的都不熟,上個街也不方便,也沒有她的老朋友,她執意要回老屋。母親說服不了,只能任由她去。

母親在新屋住了三年,時不時的就要回一趟老屋,去看看婆,給婆曬曬被子,洗洗衣服。隨著婆的年齡增大,老屋相鄰的老人都一一離世,婆找個說話的老人都屈指可數了。母親和父親不放心,又怕婆寂寞,便搬回了老屋住。婆嘴上沒說什麼,但她心裡是開心的。

母親做好飯後會喊婆上樓吃,還會特意將米飯煮軟和一些,每餐都要配一個湯。婆的胃口很好,能吃一大碗。

婆個子矮小,算是個小胖子,冬天衣服穿得厚,洗不動,加上年齡大了又有些尿失禁,她自己收拾不過來,於是母親會給婆洗澡,還會為她洗衣服、洗被子,洗多了怕不得幹,還特意買了個烘乾機。

見母親這麼孝順婆,有次我問她:“媽,年輕時婆對你那麼兇,那麼刻薄,你現在怎麼對她那麼好、那麼孝順呢?”母親嘆息著說:“人都有老的一天,何況她是你爸爸的親媽,她生了你爸,我才有了你爸,也才有了你們。我也有老的一天,我現在也是媳婦的婆婆了,不能去計較太多,一家人如果計較太多就沒有一個和睦的大家庭了。”

停了好一會兒,母親再一次嘆息,然後說:“想起以前過的日子,如果我現在不對你婆好,我可以說也不會有半點慚愧之心,那是她罪有應得。想起以前的事就想掉淚……有件特別令人傷心的事,我一直沒給你們說過,主要是怕傷了一家人的感情。”

我問母親:“媽,還有什麼事是我們不知道的,說來聽聽?”

母親將視線投向遠方,不無痛苦地說:

“那年正月,你才一歲半,我懷著妹有七個多月了。我記得那天早上家裡沒有面條了,你爸又愛吃麵條,我就跑去婆那裡看有面條沒?你二姑當時正在下面,我向她借,她當時還不太懂事,就說‘借了要還哦,不還就沒有下回了’。當天下午,你婆屋頭沒米了,叫你二姑來要米,我用同樣的話還了回去,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借了要還哦,不還就沒有下回了’。你二姑就跑去給婆告狀。當時你爸在外做活還沒回來,婆就把二姑、三叔都叫上,他們來我房裡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頓大罵,同時還一起動手對付我這個孕婦。我不僅毫無還擊之力,連為自己爭回一點尊嚴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用手護住肚子,牽著你就往外跑。你一路跟著我跑一路哭,跑不動了我就抱著你跑,一口氣跑到平凱大橋停了下來。正月裡橋上的寒風颳得臉疼,我當時沒有一絲冷的意識,寒風將我被他們扯亂的頭髮吹得更凌亂,我絕望地看著橋下的梅江河,又看了看你,你的小臉被凍得通紅,眼睛也哭腫了。我蹲下身緊緊的將你摟入懷裡,我想這樣的日子過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折磨死,橫豎都是死,還不如帶著你們一起去死吧。我當時是真的被逼得不想活了,正要抱著你跳河,你爸就找來了,看到我正要抱著你跳橋,他嚇得半死,急切地喊叫著我們的名字,還邊喊邊勸邊朝我們靠近。你還小,不懂事,看到你爸過來就伸手要他抱,你爸接過你時突然一把將我緊緊抱住,輕聲安撫我們,說再窮再苦再累再難都要一家人活在一起……聽了你爸的話,我清醒過來,靠在你爸的肩上將所有的心酸和委屈都一併傾洩。沒幾月,你妹在醫院出生了,整個產房全是生男孩,只有我生了女兒。你婆知道後不準任何一個家人來醫院看我。我擔心你爸會嫌棄你妹,就故意做給他看,忍著不理你妹。你妹餓得哇哇叫也不喂她奶。誰知你爸反來安慰我,說女兒好,今後又多個女婿,以後咱也不生了,就兩個寶貝女兒,別去在意別人的眼光……所以我能活到今天全靠你爸的理解和關心。老的縱有千般不對,她都生養了你爸,凡事得往你爸的臉面上看,過去的都過去了,該孝敬的我們還得孝敬……”

聽完母親的講述,我淚流滿面。早年那些事我太小沒有記憶,不過就算現在才聽說,心裡也止不住的恨,卻又覺得很無奈,畢竟她是我的親婆。

我發自內心地敬佩母親,她是一位多麼堅強多麼寬容的女人啊……

婚後十年,我離異了,帶著小兒子住回了孃家老屋。隔壁就是婆住的房間。

婆越來越老了,身體也大不如前,走路離不了柺杖,已經沒有力氣去外面撿廢品和柴了。見我突然回來住,婆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開心地說:“乖孫,你回來了,婆以後就有福享嘍。”

2019年冬天,母親摔了一跤,手骨折了。母親是近六十歲的人了,恢復得慢,醫生說要完全康復至少得一年。從那以後,給婆洗澡、給婆洗衣服的活就落在了我這個長孫女的身上。剛開始伺候婆那幾天,我很不習慣。記得我第一次給婆脫衣服洗澡時,她剛剛拉了自己一身,我真的是快要臭暈過去了,心裡很埋怨:婆那麼多的子女和孫子,為啥這樣的活就讓我和母親給攤上了?

埋怨歸埋怨,我還是都照著母親樣,將婆的衣服先找來放火桶裡烤暖和,洗好後再給婆一一穿上,我在心裡安慰自己,誰讓我是長孫呢。

長時間這樣的折騰確實累人。但每次給婆洗澡後,幫她穿好衣服,吹乾那頭銀色的短髮,看著她清清爽爽的樣子和笑呵呵的面容,我內心也是很有成就感的。想想和父母年輕時的累相比,我這點累根本不算什麼。

伺候婆大概有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裡我發現婆是真的老了。大冬天的她尿褲子了都不知道,也不感覺冷。

每天我下班回家,婆都是笑呵呵的坐在火桶裡問長問短,然後等著我去給她洗澡。她個子矮矮的,肚子圓圓的,每次洗澡都開心得像個孩子。她洗澡也聽話,給她說地滑,不要亂動,她就站著一點也不動。

二姑和小姑來看望婆。她們見母親行動不便,就商量著每個子女家接婆過去照顧一個月,這樣輪流著照顧起來也不太累。

先是去二姑家,然後是去小姑家。最後輪到三叔家時三叔和三嬸卻不願意了,嫌婆麻煩,髒,而且我猜測三嬸還一直記恨著婆以前對她的刻薄,她終究沒有我母親那樣的大度和寬容。

最終,三叔掏錢給二姑,讓二姑替他照顧婆。

沒多少日子,二姑打來電話,說婆摔了。得知訊息,我和母親急忙將婆接回了老屋。

接回來的當晚,婆疼得不斷呻吟。母親說這樣不行,還是送去醫院吧。可婆死活不去,還說這輩子沒進過醫院,就是死了也不去。

沒辦法,我們一家只好輪流著照顧她。

婆因為起不了身,下不了地,躺久了身上到處都疼。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心情開始煩躁起來,時不時就對我們這些伺候她的人罵罵咧咧。

漸漸地,婆吃不了主食,只能靠流食解決一日三餐,原本胖乎乎的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了。而且她的精神也開始恍惚,嘴裡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三叔三嬸……

母親說婆怕是熬不過去了,就通知了親戚們。當天晚上,大家都趕來了,只有三叔一家沒來。

我去看婆時,發現被子下面扁平得幾乎沒有人。她只露出頭,銀色的短髮襯得乾癟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兩頰和眼窩深深凹陷,顴骨高高地凸起,皺巴巴的嘴微張著,似有話說又說不了。婆的樣子瞬間揪痛了我的心,讓我一下子忘記了她所有的不好。我趴在婆的身上挨著她的臉,她臉上傳來的冰涼讓我傷心,我痛哭起來。那一刻,我聞不到什麼臭,也感覺不到什麼髒,以前的婆到底是好是壞都不重要了。

臨終前,三叔和三嬸終究還是沒有趕來,婆在父親的懷裡流下一滴遺憾的淚便永遠地閉上了雙眼。堂屋外響起了鞭炮聲,姑姑們哀嚎起來……

下葬後沒幾天,我夢見了婆。她還是生前的樣子,胖胖的笑呵呵的看著我。我鼻裡一陣酸澀,撲進婆的懷裡緊緊地抱著她,仰著臉哭著對她說:婆,對不起,我沒有好好的孝順您……婆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她沒有說話,只是帶著一臉的慈祥看著我……

後來我醒了,眼角淌著淚。我知道婆沒有責怪我,也不可能記恨誰……

(作者系秀山縣作協會員)

編輯:羅雨欣

責編:陳泰湧

稽核:王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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