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落葉的聲音是怎樣的

立於城北雞籠山上的雞鳴古寺大概是南京人心靈的福坻了。

記憶中那裡一直都是外婆心中的聖地。每年的菩薩道場她都會小心翼翼地提及：“一定要去雞鳴寺燒燒香才好。”

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家人對這類信仰不屑一顧，口中答應著，眼裡哂笑著。時光一日日過去，去雞鳴寺燒香居然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外婆只能日日在家焚香禱告，虔誠且執著。燒的香，起先是茉莉味兒的綠色衛生香、盤狀的檀香；後來是鵝黃色的長香、深紫色的印度香。

在我記憶裡每一種香都有自己獨特的香語：茉莉香淡淡的似春風掠過樹梢；檀香綿長似古道旁依依楊柳；黃色長香霸氣十足，適合在開闊的場地焚燒，家裡燒起來能驅蚊蟲，同時把人也一併驅了出去；印度香，唯有印度香讓人驚豔不已。初識訝異，再聞迷戀，那氣味如夢似幻，迷離恍忽，輕煙嫋嫋飄起處，似一聲長長的嘆息；那是一枚歲月烙下的紫色印記，留在我呼吸最深處，充滿了回憶和眷念……一年年春風拂柳，花開花落，外婆的香爐裡煙霧孤寂地繚繞。謙卑的人，總容易被人輕易淡忘。

終於在一個春天，家人帶著外婆去玄武湖賞花，順便去了雞鳴寺。

二十年前的雞鳴寺和現在大不相同，原先的山門直接衝著雞鳴寺路，香客只需三十多級臺階便進了寺廟。

兩扇硃紅色的大門幽幽地開著，抬眼望去，門裡青石臺階一路向上直至被蒼松翠柏遮掩。廟也是新修，卻遠沒有如今這般氣勢恢宏。只有三兩間大殿，黃牆黑瓦飛簷卻也莊嚴肅穆。

無論來時的路如何熱鬧喧囂，走到山門，只需輕輕一折轉，跨入門檻，身後塵世漸隱，眼前伽藍彰顯。大殿裡鐘磬聲響起，木魚敲開一個廣闊空靈之境。尼眾們把早課唱得醇厚綿長，籠罩在紫灰色香霧裡的雞鳴寺，在這悠長的音韻裡如打坐的觀音低垂下眼簾。寺外紅塵萬丈而廟內清幽寂寥。

望著香客們在殿前虔誠地燒香許願，年少的我疑惑不解，問外婆：“你來這裡是求什麼呢？”

外婆輕嘆一聲：“我都一把年齡了還有什麼好求的呢，我是求菩薩保佑你啊！”說罷她用那枯瘦而溫暖的手輕撫我的發，梵音如水般漫湧過來。我心中一顫，不知為何突感淒涼。

就像每一年春天都會如約而來，每一個雨季都會不期而至，四季的更迭不再喚醒內心的驚喜。人們在空間裡徘徊，在時間裡老去，歲月的手指任意地塗抹著生命的亮色。

遙望雞鳴寺，一路櫻花是菩提足下的芳甸；濃蔭裡的蟬鳴是夏日的梵音；凡人之足踏響千年古韻；光禿的枝丫如祈福的手指伸向飄雪的天空，迎來輪迴裡徹骨的嚴寒；“‘來之不拒、去之不留、諸法空相’、暮鼓晨鐘”。

雞鳴古寺，我來。一如當年，輕踏落葉、靜聽梵音、許下塵願。這裡留著我最深的喜悅啊，也記下我最濃的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