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哪裡有鐵匠鋪

文/冉維強

章丘，人傑地靈。百脈泉水養育出鄒衍、李清照、孟雒川等耳熟能詳的歷史名人。在章丘的相公莊鎮，一條長白山脈橫亙於此，像一條黃龍，蜿蜒而行，成為相公莊鎮的脊樑。山脈的峰谷，象龍的筋骨，彰顯出這條龍身的磅礴氣勢，就像米開朗琪羅刻刀下的大衛，雄壯而健美。長白山脈的一處山峰叫鳴羊山，山腳下坐落著一處村莊，叫十九郎村。這裡的村民的祖上，和周圍村莊裡的村民祖上一樣，都是在明洪武年間，由河北棗強遷徙而來。他們定居在此，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為了謀生，很多人都學會了打鐵。勤勞智慧的章丘鐵匠，從此享譽天下。

在一個閒暇的日子，我驅車到聞名的十九郎村，慕名拜訪那裡著名鐵匠，以打鐵鍋出名的孫廷保師傅。去的那天，路邊百花盛開，垂柳吐綠，晴空萬里。將要下高速公路的時候，透過汽車玻璃，我發現天空中僅有一朵白雲飄在天空，象一頂華蓋，罩在長白山脈的一座山頭上。在到達目的地時，不經意地抬頭一看，那朵祥雲，竟然在十九郎村所在的鳴羊山頂上，這是種巧合？還是冥冥註定？我不能解釋。

進入村莊，我並沒費多大周折，隨便詢問了一位村民，便找到了村外孫師傅打鐵的院落。後來才知道，這處院落是孫師傅大女兒孫淑芹家的，為了支援父親的非遺事業，也為了打鐵聲不影響周圍鄰居，才在此建設成非遺文化基地。

我駕車剛駛過一處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堵牆，牆上面掛著“孫鐵匠鋪”的宣傳畫面。沿著箭頭的指示，再前行幾十米，便看到一處古色古香的門庭，上書“孫鐵匠鋪”幾個大字。我知道，我想找的地方已經到了。

把車停好，我迫不急待地進入敞開的大門，剛走進院子，就聽見門口處的廠房裡傳出打鐵的“叮噹”聲。正躊躇間，一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婦女迎上前來，這便是孫師傅負責產品推廣的小女兒孫金玉。章丘人很健談，她也不例外，還有隨後遇到的她姐姐和父親，也很健談，她們保持著章丘人特有的健談共性。

她帶我進入院內產品展示廳，展廳面積不大，但裡面的產品卻不少，各式各樣的鐵鍋很精緻，井然有序地擺放在展臺上。在靠牆的桌子上，擺放了一排各種型號的菜刀。這是孫師傅不久前剛開發的新產品，這其中還有夾鋼工藝的菜刀。我知道夾鋼工藝製造過程很難。因為硬度和材質不一樣，要把鋼口好的一塊鋼，摻夾在硬度稍低的鐵塊中間，要他們融合在一起，需要極高的鑄造水平，在淬火時，最容易產生變形、崩裂，次品率很高。但淬火得當，生產出來的刀，既有硬度，又有韌性，屬於上乘刀具。這淬火的技藝，需要有經驗的鐵匠師傅，常年的打鐵經驗作為技術支撐，僅憑簡單的理論是絕對做不到的。一絲一毫的失誤，就會前功盡棄。

在展廳展示的鐵鍋中，有魚鱗面的，有鏡面的，還有烤藍的。每一口鍋，都需要經過幾萬次的捶打，才能達到質量的最佳。我是理工科畢業，對金屬工藝方面的理論還是有些認識的，在鐵匠工藝冶煉和捶打過程中，鐵皮裡的鐵原子和碳原子產生的晶體排列會達到最佳狀態，才能讓普通的鐵皮擁有卓越的效能。章丘鐵鍋，出名就出在這裡，這是鐵匠師傅透過畢生的精力，用長期的實踐經驗摸索出來的，沒有幾十年的打鐵經驗是根本做不到的，這就是工匠精神，這就是經驗的價值所在。

參觀完展廳，孫金玉又帶我去參觀小院內的章丘鐵匠博物館。在去博物館的路上，還不失時機地給我介紹院落的建設規劃情況。從她的眼神和言語中，不難看出，她對這方院落的自豪感。展廳和博物館相距大約二三十米，一會就走到門口，開啟博物館的大門，進入到室內，裡面是一些鐵匠用的工具和鐵製品。裡面擺放的東西，我幾乎全部認識，因為我爺爺和父親，也都是打鐵出身。

我在打鐵的環境中長大，所以對這些東西並沒有違和感。雖然我沒顯示出過多的驚奇，但心裡卻產生了一種親切感，因為這些物件也曾伴著我的童年，直到我長大。我上學的費用，也是伴著父親勞作時“叮噹”聲產生的。我應該感謝這些有故事的同類，鏽跡斑斑的它們，失去了昔日的光澤，但它曾經的輝煌依然是照亮我內心希望的明燈，它讓我知道生活的不易。

在孫師傅工作的廠房裡，我沒有看到空氣錘之類的現代化工具，甚至連打磨用的砂輪，也都是手工工具，我曾詢問過此事，得到的回答是，要認真做好每一件鐵鍋和菜刀，要對得起每一位來買產品的人，因為用空氣錘打製，會失去章丘鐵鍋原有的質量；用電動砂輪開刃，會讓鋼刀退火，達不到應有的鋼度。

時間過得飛快，我們談得正起勁，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孫廷保師傅從廠房中走出來。只見孫師傅滿面紅光，面板細膩，雙眼有神，聲如洪鐘，並不像一般打鐵師傅的臉色那樣紅黑，根本不像74歲高齡的人。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我，從力道上傳遞著敦厚熱情的資訊。他再三邀請我共進午餐。盛情難卻，我只好欣然接受這份熱情。其實我也想趁此時同孫師傅多交流交流。

在飯桌上，他特意讓女兒拿來一瓶漢醬茅臺請我喝，我因為開車不能飲酒而作罷。可見，孫師傅已把我當成貴賓接待。我告訴孫師傅，我的祖父輩也是打鐵出身。他眼睛更加明亮起來，我們的心與心之間更加近了，交流起來也更加順暢。其間，他與大女兒孫淑芹討論起關於打鐵鍋趕工期和接待訪問人員的事。女兒主張孫師傅打鐵過程中，不允許外來人員進入工作區與他進行交流。

但孫師傅立刻表示反對，說人家大老遠慕名而來，連握手的機會也不給，顯得太不近人情，不同意女兒的想法，甚至臉上表現出一絲慍怒。孝順的女孩兒只好有點委屈的不再言語，我知道孫師傅的內心裡，首先考慮的是別人的感受，但他的女兒的想法也是有道理的，在鬧與靜之間，產生的矛盾也是一種無奈，交流談話，勢必會影響打鐵鍋的程序。

手工製作和別的工作性質不太一樣，談話會對鍋的質和量有很大的影響，大女兒的想法也不無道理，其實，作為痴迷於打鐵技藝的孫師傅，也想全身心地投入到記憶中去。但面對自己本性的熱情和本身的熱愛，兩者之間，其內心也是相當矛盾和苦惱的，他不想失去兩者，但又不得不產生顧此失彼的結果。孫師傅象其他鐵匠師傅一樣，熱情、倔強、踏實，追求完美，喜歡鑽研創新。在他的家庭中，一家之主的地位，不允許被侵犯，要求自己做人、做事都要盡善盡美。

自己的子女也的確很孝順，大女兒孫淑芹放棄自己的公司，還特意讓父親在自己的田地裡建成非遺文化傳承的基地，幫助父親實現自己的文化傳承願望。他的小女兒也放棄自己的工作，從城市跑來為父親的產品做宣傳，小兒子也經常在工作休息日，來基地幫忙。老伴兒更不必說，自打結婚以後，兩位老人就相濡以沫，輪大錘是必不可少的工作。我知道輪大錘，對一個人來說意味著有多苦，勞累不堪，還要時常受掌鉗人的責怪，老了還會落下一身的勞損病。

飯後，他的小女兒孫金玉帶我參觀還在施工中基地，她對基地的建設規劃向我娓娓道來，在她的設計裡，能夠看出一種樸素的設計理念。等孫師傅從餐廳出來，我便向他告辭，孫師傅親自送我到大門口。孫師傅簡單地講述了他以前生活的坎坷，還透露了他內心的一種神秘的信仰，他對自己越來越好的生活感到滿足，更為自己晚年來成為非遺傳承人感到自豪。在就要上車的時候，他囑咐我開車要小心，還自信地預言我會很順利地回家，我微笑著接受著那份自信的願望。

我知道，我會平安到家的，因為我來時看到的那朵祥雲，就是一種徵兆，它會給我，給孫師傅全家帶來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