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紀堯姆。米索

接上篇

12月23日

早上8點

幾根金色的金屬細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它們細如髮絲，十釐米長，在奧菲尼亞。瓦萊士靈巧的手指間飛奧菲尼亞來到半山腰上這座租來的漂亮別墅與阿奇博爾德會合名半是貼身保鏢半是管家的英國女人畢業於曼徹斯特醫學院，現在她的老闆針灸，緩解他的疼痛。

她利索地在阿奇博爾德身上扎人三十來根金針，斜正深淺不一，便更好疏通經脈。

藝術品大盜腹部朝下趴著，閉著眼睛忍受疼痛的折磨。昨天晚」壓制了病痛，但今晨它們捲土重來，而且變本加厲。

奧菲尼亞漂亮的金髮在腦後挽髻固定，修長結實的身體包裹在一鮮紅的緊身衣裡，手上不停調整金針扎入身體後的角度，以取得最好的治療效果。她時而抽提，時而旋轉，讓它們在拇指和食指間轉動。針灸是一門精細而複雜的藝術，如同愛情的藝術，需要輕柔和技巧。

阿奇博爾德體驗到了各種不同的感覺：酥麻，冷顫，發熱，驚跳，肌肉緊張，輕微觸電……

這種治療是否管用？他並不清楚。幾周來他每天需要吞下大把鎮痛劑，昨天這些藥還挺管用，但今天需要來點別的手段，

而奧菲尼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融合西醫和中國幾千年傳統醫學的天賦。

扎完全部金針後，英國女人離開屋子，讓她的病人徹底放鬆。阿奇博爾德試著深吸幾口氣，房間四角燃者迷迭香，還夾雜者使人頭暈艾蒿味味，令他昏昏沉沉。埃裡克，薩蒂“低沉的鋼琴曲讓他安寧了許多，他想起昨天晚上激動人心的場景：他向嘉布麗埃的懺悔以及與馬丁的對決。

他努力擠出一點微笑。那小傢伙沒有認輸，一直追蹤他到加利福尼亞，

昨天晚上還差點就把他抓住了。但“差點”說明還是沒抓住，

“差點”說明還是不夠。最後時刻馬丁還是洩氣了，沒有膽量逆向行駛追上他。

他對這名年輕法國人的感情越來越複雜：慈愛夾雜著嫉妒，既想挑釁他又想保護他，既想幫助他又想逃離他。

他痛得直皺用頭，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而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內探明白馬工博象肚子裡是否真有東西，他並不想有正5用他想死得乾脆，不願久病不起把自已釘在醫院病床上。

到目前為止，那小子沒讓他失望，但考驗還沒結束，

洛麗塔餐館，馬丁騎坐在圓凳上，嚼著份素食早餐： 全麥麵包，燕麥什錦片、蘋果乾、黃兮兮的咖啡。透過落地玻璃大窗，他看者鮑威爾大街上打著哈欠步履匆匆的行人。

“哎，你就吃這個啊，我認識的你可是比這饞多了！”

這聲音讓馬丁吃了一驚，彷彿把他從睡眠中喚醒。

俏麗鮮亮、精神抖擻的嘉布麗埃微笑著注視著他。

她身穿淺色牛仔褲、白襯衫，棕色收腰皮上衣似乎就是十三年前穿過的那件。

“這樣吧，”她在他面前坐下說，“把選單給我，我們來點更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吧。”

“你在跟蹤我？”

“找到你又不是什麼難事，你看上去像在朝聖我們年輕時代去的那些地方！你還記得我們在這裡分吃了多少香蕉船？我總是把奶油上的那顆櫻桃留給你，因為我知道你喜歡。還記得嗎，那時的你多麼愛我啊！”他搖搖頭嘆口氣道：“你來這裡幹嗎？”

她恢復了嚴肅的神情。

“首先我來感謝你這個。”她把他昨天留下的材料還給他。

“很好，然後呢？

“然後好好和你一起吃頓早飯！ ”

她喊來服務生，要了濃縮咖啡、紅果香草麵包和三文魚煎蛋。

馬丁轉過頭去，裝著對周圍的裝修感興趣。這地方努力營造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氛圍：老式電唱機、電動彈子游戲機、哈雷戴維森摩托車招貼畫、詹姆斯。迪恩及夢露的電影海報。

“昨天晚上我知道了很多關於我父親的事。你很早就想抓他？”“好幾年了。”

“你不覺得太巧了一點嗎？”

“什麼意思？

“你多年來追捕的人恰好是我的父親。。。。。

馬丁眉頭緊鎖，這個問題也困擾了他整整一流。確實很難認為這簡單的巧合，可還能有什麼別的解釋呢？

侍者端上嘉布麗埃點的菜。與從前一樣， 嘉布麗埃把甜品分成相等的兩份。儘管馬丁推開了她遞過來的盤子，但她裝作沒有覺察他的拒絕繼續她的話題：“是什麼讓你對阿奇博爾德感興趣的呢？ 。

他聳聳肩。

“我是名專業保護藝術品的警察，他是世界上盜竊名畫的最大竊賊。這個理由足夠了吧？”

他喝了一口醬湯般稀薄的咖啡，皺皺眉頭。

“一開始是他身上的什麼吸引了你？”她遞上自己的濃縮咖啡繼續問道。

“什麼都沒有，我只是感到憤怒。”

“你有什麼特別的記憶？

他想了一會兒。

-2005年2月，他偷了維也納博物館居斯塔夫克里姆特的名畫《吻》，那是我最喜歡的畫

“是我們最喜歡的畫。”她打斷他。

好吧，你究竟想說什麼？”

“這個，你不覺得奇怪嗎？你剛調到藝術品保護科不久，他就正好省了這幅畫？

他顧左右而言他：“原來你還專門調查過我的簡歷。”

“阿奇博爾德想盡一切辦法要引起你的注意，” 嘉布麗埃嘆口氣道，”幾年來他一直在牽著 你的鼻子走，我覺得是到你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了。”

馬丁感覺被冒犯，站了起來。嘉布麗埃也許說得對，但要確認這一點，必須先抓住阿奇博爾德，不管花怎樣的代價。

他摸出兩張十美圓的票子放到桌上，穿過餐館大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敵人的女兒。

“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吧？”她朝他喊道。

他頭也不回。

1小時後

蒙哥馬利大街上的豪華皇宮大酒店位於商務區與合眾廣場之間。馬丁和霍小姐穿過底樓大堂一這座富 麗堂皇的花園中庭正是展出和拍賣“ 天堂鑰匙”的地方。

那顆著名的鑽石被安放在防彈玻璃罩內，散發著令人迷醉的幽藍光芒。雖然時間還很早，已經有一大群人慕名趕來一 睹寶石風采。大堂中央，管絃樂四重奏演奏著電影《沙發上的鑽石》的主題曲。

周圍環境的奢華和精緻烘托了這次拍賣的盛況。這家豪華酒店是這座城市一。些世家經常光顧的地方：週日來這裡吃吃早餐，或組織-場 盛大的婚禮或受洗宴會。另外，這裡還是一個有歷史積澱的地方：奧斯卡。王爾德、男高音卡魯索和羅斯福總統都曾在這裡住過。當莎拉。貝恩哈帶著她的寵物老虎入住這裡時，還引起過一陣騷亂。

早年接待四輪馬車的庭院蓋上巨大玻璃穹頂，搖身變為一座瑰麗的室內花園。馬丁站在玻璃頂棚下驚歎不已：奧地利水晶穹頂，義大利大理石立柱，發出琥珀色曖光的金色葉狀枝形吊-。。一團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出維多利亞時代舞廳的氛圍。種在玻璃缸內的高大棕櫚樹沐浴在天然光線裡，給中庭平添幾分現代氣息。

“怎麼樣？”韓國女人問道。

“太漂亮了，”馬丁讚歎道，“只是安全方面。。。

“嗯？”

“真是漏洞百出！”

他們回到設在酒店最高-層套房內的指揮中心。一張清漆長桌 上放著一排監視螢幕，監視著中庭花園發生的一一切。

馬丁仔細檢視著監視系統，目光暗沉，神色凝重。

”到處都是漏洞！

霍小姐從他背後湊上去，一股淡雅宜 人的香水味幽幽襲來。

“你的要求是不是過於嚴苛了？所有的出口都有人員把守，保安人員分佈在每個樓層，鑽石安放在與地面焊接的防彈玻璃罩內，還能再做什麼？”

馬丁站起身，避開韓國女人無形的誘惑。

“那地方人頭攢動！阿奇博爾德只需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製造混亂：一場火警、突如其來的警報聲、一聲槍響。。。。 人群立刻就會陷人慌亂。”霍小姐反駁道：“每個人都被告知該如何疏散人群。”

馬丁仍然站著，手指在手提電腦上敲擊幾下，調出保安人員的作息時間表。

“白天確實有眾多警衛，但一到夜裡警力就稀稀拉拉了！而且說實話，把鑽石放在玻璃罩內。。。。你們是打算成人之美嗎？這對阿奇博爾德來說再容易不過了。簡直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霍小姐沉思良久，彷彿這才意識到方案中的疏漏。

馬丁坐回位子，下載酒店管理層發來的酒店樓層分佈圖。他正在列印這些檔案時，他的手機發出“嘀嚏”“聲並震了一下，有簡訊。

我打攪你了嗎？

他看看號碼，是嘉布麗埃，他選擇不回答。

但不到兩分鐘，她又發來：我打攪你了嗎？

打攪了！他惱火地回答。

她把簡訊當成即時交流的工具，繼續發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吃午飯嗎？不。

你在幹什麼？

幹我的本行。

你殺人？

行了，嘉布麗埃。。。。。

你還記得我們做愛的時候嗎？

就像被當場抓住的罪犯，馬丁被這條簡訊的內容窘住了。他偷瞥了眼霍小姐，後者從蘋果電腦後面露出半張臉，正好奇地看著他。

但願他們沒對我進行電子監控，他心裡想著拿起手機操作按鍵：夠了，我說！

愛情是多麼美好、多麼柔軟、多麼溫暖啊！只有你能給我這種感覺。他剛想回簡訊讓她停止，突然又不想這麼做了。相反他盯著手機螢幕足有一分多鐘，希望能看到下一條簡訊。

簡訊果然很快來了：對我來說，那種感覺如此美妙，如此強烈，如此刻骨銘心。

這回他沒有放過她：如果它真像你說的那麼好，你為什麼沒有來赴約？嘉布麗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獨自沉浸在回憶中，發出一串熱辣的簡訊：

你還記得我們的熱吻和撫摸麼？

你還記得你的手按住我的乳房的感覺麼？

你還記得我的乳頭在你嘴裡的感覺麼？

你還記得你的身體和我的身體融為一體的感覺麼？

你還記得你的腦袋在我雙手中，你的舌頭在。。。。

突然他受不了了，停止閱讀，用盡全身力氣把手機往辦公室牆上捧過去。

他沿著市場大道往上走，走過吉利大街，來到手套大街上的“安琪兒咖啡館”門前。他料定能在這裡找到她！

這裡靠近中國城人口，與法國領事館幾街之隔。小酒館在舊金山心臟地帶營造了個小小的法國角。 儘管這裡不銷售菸草，酒館的店招上還是用了“酒吧與菸草”字樣，完全複製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巴黎小酒館的裝飾風格。

馬丁推開門走進去。

這是他們第一次甜蜜約會的地方 。

每次來這裡都能感受到一種特殊的魅力：方格子桌布，鍍鋅吧檯，木製椅子，彷彿置身於一部法國老電影。看著那些顧客，感覺裡諾，文圖拉或貝爾納。布利耶隨時可能出現，說不定還能聽到歐迪亞的某段對話！蛋黃醬白煮蛋，寫在小黑板上的選單，讓人感受到正宗的法國味：鯡魚配油炸土豆，醋汁大蔥，燉小牛肉，勃艮第紅燒牛肉，葡萄酒燴雞，岡式燒大腸。

吧檯後側掛著法國郵局發行的日曆，以及印著環法腳踏車賽上車手英姿的明信片。旁邊是臺式足球遊戲機，幾個客人正有一搭沒搭地玩著。就連背景音樂也很符合這裡的氛圍：幾首埃迪特。皮亞芙的曲子，雷諾的《週六晚上的小舞會》，扎扎富。尼埃的《她的男人》

馬丁向服務生打聽過後找到了嘉布麗埃，她坐在這家酒館最羅曼蒂克的座位上，躲在一架小葡萄藤後面。

“你玩什麼把戲？”他在她對面坐下，氣勢洶洶地質問。

“你前菜要不要來點熟肉醬？”

“首先，你是怎麼得到這個座位的？

“和你那天晚上一樣，我用錢肥了一下服務生！

“你到底想幹嘛”

“我要找回他”她合上選單堅定的說！

“是嗎？”

“找回我認識的那個馬丁，我的愛人。”

“你無法讓過去復活。”

“你也沒有權力銷燬往事！

“我不是要銷燬它，我是想弄明白，弄明白你那次為什麼沒有來赴約？

他們的聲音都高了八度。她緩了緩口氣：“你就不願意往前看嗎？”他避開她的目光，她則繼續自己的想法：“人們常說幸福不會再次光顧，但是我們有權抓住這第二次機會。馬丁，別浪費了它！我們還年輕，但也不是太年輕了。我們往後的日子比我們以前日子長，但也只是長一點點。我們還可以生幾個孩子，但現在就要抓緊。。。。

她的臉紅到耳根，自己也為這大膽的表白吃驚，面對方卻像石頭一樣無動於衷。

但她並不因此洩氣：“十五年前我還沒有準備好，我還不夠資格、不夠強大，我懷疑一切。 你也是，你可能也沒準備好，儘管你不這麼認為。。。。

他臉上的神色有些鬆動了，她繼續：“現在，我準備好了。愛情就像氧氣，如果缺失太久，就會室息面死。你在那幾個月裡是那麼地愛我，讓我在以後的幾年裡一直有愛情的庫存。 正是依靠它們，我才有勇氣面對很多事情。而現在我的庫存快耗盡了，馬丁。”

她把手伸到脖子後攏了攏頭髮，彷彿是在給自己打氣。她必須全力以赴，因為愛情的機緣稍縱即逝。

“我讓你痛苦了，我知道。原諒我，好嗎？”她最後說道。

馬丁終於開口吐出心頭的積怨：“問題不在於痛苦，痛苦讓你備受折磨，但不會摧毀你。問題在於痛苦釀造出的孤獨感，就是這種孤獨慢慢吞噬著你，割斷你與其他人、與外界的聯絡，喚起你心中最不堪的感受。”

她並不迴避：“愛總是有風險的，馬丁！愛就是冒著輸掉一切的風險去賭一把，就是甘願冒付出多於得到的風險。”

“所以，我也相信你能理解”他站起身離開桌子，“我不願意再度嘗試這種風險的原因。”

馬丁回到酒店安全警衛指揮中心，花大半天時間研究了花園中庭的分佈圖。過會兒他要和勞氏公司僱傭的警衛小組及FBI派來現場的幾名特工一起開會 。

太陽慢慢西沉，他給霍小姐起草了一份很長的備忘錄，羅列了-串增加安保措施的建議。他試著聯絡韓國女人，但她的幾個號碼都沒人接聽。他又給她發了一份電子郵件，並用手機簡訊重複了一遍， 然後下樓來到展覽大廳。

花園中庭里人潮湧動。幾天來鑽石拍賣佔據了當地報紙的頭服。 收體波功地把汶場拍處理監轉型為聖誕期間不可或缺的旅遊節目。

如此巨大的人流讓馬丁頗為擔心，因為這讓他的任務變得更加觸手。馬丁在人群中閉了會兒眼睛，彷彿為了更好地集中注意力。 他必須把自己放到盜賊的位置上：如果我是阿奇博爾德，我會怎麼去偷這顆鑽石？

他整個下午都在琢磨這個，他的大腦就像計算機那樣高速處理著大量的資訊。這個傍晚，一切似乎都混雜在一起，他要像玩拼圖那樣把它們各歸其位。

如果我是阿奇博爾德，我會怎麼去偷這顆鑽石？

一系列畫面在他腦子裡滾動： 玻璃罩，出入口， 參觀人潮，迅速的警衛如果我是阿奇博爾德，我會怎麼去偷這顆鑽石。

突然，答案清晰地呈現了：如果他是阿奇博爾德，他水遠都不會去偷這顆“天堂鑰匙”！

因為這太明顯了。

一場導演好的演出，一個陷阱！

馬丁突然意識到他僅僅是棋盤上的一顆小棋子， 在一場他完全不能掌控的博弈中扮演了一個角色而已。

無論是勞氏兄弟公司還是霍小姐，從未真正想要保護這顆鑽石。他們想的只是把阿奇博爾德引入陷阱。

這場出人意料的匆忙拍賣會和媒體的狂熱報道，不過是一道誘使阿奇博爾德自投羅網的香餌。

展出在這裡的寶石不可能是真品。。。。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