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在伊拉克戰爭中慘遭燒傷的男孩，被英國男爵夫人收養，他毀容的臉一度是西方媒體中薩達姆“暴政”的最佳罪證。28年後，男爵夫人已經對養子棄若蔽履，而“伊拉克孤兒”戲劇性地發現，他的親生母親還活著！他不是孤兒，母親一直在伊拉克尋找他的下落。

在西方媒體中，阿馬爾·卡尼姆的臉，曾經是最有衝擊性的“伊拉克孤兒”，象徵著薩達姆“不可饒恕”的罪惡：他在海灣戰爭中投下的燃油炸彈中被燒燬了全身40%的面板，卻倖存下來，被英國國會議員、男爵夫人艾瑪·尼科爾森“解救”，帶到了倫敦。

以阿馬爾名字命名的慈善機構，為戰爭受害者籌集了超過5000萬英鎊的資金。所有英國人都告訴他，他的親人都已死於薩達姆發動的戰爭中。直到28年後，他才發現真相，母親其實一直都活著。

半個世紀前，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交界的巴士拉城，曾因水道縱橫、風景如畫被譽為“東方威尼斯”。阿馬爾出生在這座城市南部的鄉村，從小酷愛在河中游泳捕魚。他長在一個親密的家庭中，無憂無慮。直到1991年，戰火燒掉了他的臉，抹去了他的生活。

1990年8月，伊拉克入侵鄰國科威特。次年2月，美國領導的國際聯盟開始干涉這場戰爭。不久，國際聯盟宣佈停火，但伊拉克境內不少反對派蠢蠢欲動，開始對抗薩達姆。阿馬爾的家鄉也陷入動盪。1991年3月1日，薩達姆轟炸了巴士拉城。

“一個美好的下午，”阿馬爾回憶，“我們出去玩的時候，突然聽到頭頂傳來槍聲、警報器響和飛機聲……姐姐和我一起藏到一個倉庫的底層，那裡還有大約30個人。”

“我們聽見上面一聲巨響，炸彈落了下來，一陣讓人目眩的閃光，我找不到姐姐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掩住我的眼睛。”

其他人都被困在了建築物廢墟下，只有阿馬爾一直在一扇門旁邊：“我把它砸了開來，拼命奔跑，我想我是唯一一個活著出去的人。”

那是一顆凝固汽油彈，“我知道阿拉伯河很近，我跳到了水中，阻止面板痛苦的燃燒……”阿馬爾昏了過去，醒來時他身處阿拉伯河另一岸，鄰國伊朗的醫院病房中，他40%的面板都被燒傷了。

“我只能躺在那裡，非常痛苦。”他回憶，“每一個動作都令人痛苦萬分，我不能說話、吃飯或吞嚥。我不知道我的家人在哪裡。我孤獨一人，並不認為自己可以活下來。”直到1991年9月的一天，尼克爾森夫人來到了他的病房，當時尼科爾森男爵正巧在中東進行實地考察。

有人告訴尼科爾森夫人，阿馬爾是一個伊拉克家庭中，唯一僥倖從薩達姆炸彈下逃脫的倖存者，他的母親、兩兄弟和三個姐妹都已死去。尼克爾森夫人於是決定把他帶回英國，那一年，阿馬爾九歲。

尼克爾森把阿馬爾帶到了英國下議院，將他毀容的臉展示在所有英國人面前，控訴說這是薩達姆的罪行。“他不能微笑。他不能哭。他什麼表情都做不了。他的臉上沒有肌肉，沒有神經，什麼都沒有了。”

可以想象這位“伊拉克孤兒”在媒體報道中，給西方社會帶來的巨大沖擊。一家基金開始為阿馬爾的治療捐款，尼科爾森夫人為他取得了伊朗的外交護照。1992年2月，她帶他飛到倫敦，最終在醫院接受了27次整形手術。

1992年，阿馬爾戴著紅色的小領結，抵達英國希思羅機場，成群結隊的新聞攝影師拍下了他滿臉的茫然。

“我以前從沒見過相機，我甚至沒看過電視，我真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阿馬爾說，“我以為和她在一起是安全的，去倫敦，是我唯一獲得幫助的途徑。我身邊沒有其他人了，所以我就跟著去了。”

尼科爾森夫人最初希望讓阿馬爾在英國接受治療，然後返回伊拉克尋找親屬。但他受傷的嚴重程度，讓尼科爾森夫人不得不改變了計劃。在倫敦尋找伊拉克家庭寄養失敗之後，尼科爾森夫人夫婦自己收養了他。他們沒有親生孩子，阿馬爾也很快適應了新的生活，在學校表現也不錯，喜歡上了踢足球，還在當地的搖滾樂隊中當了鼓手。

不過雖然周圍的人比較友善，但在“安靜的時刻”，阿馬爾仍然要努力適應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尤其是1999年，養父尼科爾森爵士去世後，更加劇了這些困難，阿馬爾感到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認同。“那是一段艱難的時期，我和尼科爾森夫人一起出去旅行，我選擇單獨行動……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2004年，23歲的阿馬爾說，他被尼科爾森夫人“遺棄”了。在丈夫去世後，尼科爾森夫人賣掉了他們住的房子，也不回養子的電話。“有時，我希望自己從沒有得救過。”他說，在他心中，尼科爾森夫人永遠是他的母親。然後，當他成年之後，她忽然轉過身來說，不想和他有任何關係。阿馬爾心碎了，“不要對你的孩子這樣做。”

尼克爾森夫人則否認了這一說法，她說阿馬爾曾選擇離開他，並且不迴應她的聯絡。

十年前，年近30的阿馬爾結束了漂泊，找了一份工作安定下來。接近中年時，他獨自生活在英國德文郡的農村，“掙扎在溫飽線上”。去年年初，他連煤氣都沒錢付，只能賣掉了自己的釣魚竿和腳踏車。

直到去年夏天，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大玩笑。一個朋友在火車站巧遇了BBC攝影師，提到了阿馬爾的故事，BBC攝影師還記得這位著名的“伊拉克孤兒”，突發奇想能不能幫他做點事。

阿馬爾告訴BBC記者，他從一個伊拉克Facebook賬號那裡收到了奇怪的訊息，包括一位自稱是他母親的老婦人，在電影中拿著他照片的樣子。阿馬爾最初以為這是一個騙局，但後來很多賬號都來聯絡他，他希望記者能幫忙證實訊息的真偽。

在這部由庫爾德電視臺拍攝的電影中，一位穿著黑色頭巾的老婦人，正拿著1992年阿馬爾與尼克爾森夫人抵達希思羅機場時，穿著紅色領結的照片。“他是我的兒子，”老婦人抽泣著說，“他是我的阿馬爾。”

這可能是真的嗎？BBC從Facebook賬號追溯到了伊拉克，一名叫朱馬的男子，如今是電影中老婦人的丈夫。他說，老婦人的真名叫扎拉，阿馬爾的親生父親在1991年的爆炸襲擊之前就死了——阿馬爾依稀記得，這些資訊是真的。

扎拉還給阿馬爾發了一張照片。她說，這是阿馬爾在襲擊前的樣子。電話中，扎瑪提到女兒死於爆炸時，忍不住哭了起來，“我把她的屍體搬到了墓地，然後回到炸燬的建築物裡，尋找我的小阿馬爾。我在瓦礫裡找了好幾天，就是找不到他的蹤跡。”

有傳聞阿馬爾受傷後，被當地士兵帶走。而多年以後，扎拉才聽聞兒子可能被帶到了歐洲。“我找了他將近30年！”

阿馬爾感到震驚，因為尼克爾森夫人曾經告訴他，他的家人都死了。之前也有人聲稱是他的親屬，但那不過是惡作劇。他需要證據。

扎拉和阿馬爾接受了DNA測試，幾周的輾轉難眠後，他們證實了扎拉確實是阿馬爾的親生母親。他驚呆了。

1992年後，阿馬爾第一次回到了故國伊拉克。

“小阿馬爾，小阿馬爾，”扎拉用破碎的聲音喊道，他們親吻並擁抱，“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母親——我生了你。”

“是的，當然。”他回答。

“這是命運，親愛的。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還能見到我的兒子阿馬爾，我的小男孩。”

阿馬爾也和自己的兄弟塔里爾團聚，並透過檔案發現，母親比他所認為的要大三歲。

在阿馬爾即將迎來40歲生日的時候，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這是一個奇蹟。

“這些年來我一直獨自一人，帶著所有這些創傷。但現在，我感到重獲新生了。”阿馬爾說。“我只想讓母親為我驕傲。這麼長時間，我的生活一片空虛。但現在，我的人生有了意義和使命。”

翻譯：吳鈺

編輯：吳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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