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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張斑斕的虎皮上

簡介後來,我讀到名臣言行錄外集裡這樣記載:關學一代大儒張載在京中,坐虎皮說易經,忽一日和二程(宋代理學家程頤、程顥)談易,深獲於心,第二天便撤去虎皮,令諸生師事二程

動物會怕虎皮花紋嗎

作者:黎荔

坐在一張斑斕的虎皮上

以前養過一隻虎斑貓,黃棕色的底色,夾有純黑色的斑紋圖案,頭部圓潤,肌肉發達,兩隻耳朵總是立著的。眼睛大而明亮,呈圓杏核狀,顏色在黃色、金色至綠色之間變幻流動。買回家不到一年,就養得又肥又大,它的額頭上有個黑色的M字母,那黑線條既細又均稱。整個形態,像個胖乎乎的小老虎,可愛極了。

有時撫摸這隻小老虎的斑紋皮毛時,我會想到叢林中比它碩大和可怕百倍的同族兄弟,現存體型最大的貓科動物,有“萬獸之王”和“萬獸之皇”稱呼的老虎。強大、勇猛又血跡斑斑的老虎,精神飽滿,穿越林莽和清晨,將足跡留在一條條河流的泥岸。三百公斤的龐大體重,使它的梅花狀足跡,如此清晰地烙印在灘塗上。真想在萬杆搖動的竹叢裡,在各種鳥獸驚散的紛飛中,辨認老虎的道道花紋,感受它華美顫動的皮毛裹蓋的骨架。

在這個世界上,迷戀老虎的人是大有人在的,正如葉公之好龍。我就是其中一個。“耽耽老虎底許來,抱石踞坐何雄哉”。父親常常和我說起,他幼年遇虎的事件,當然那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故鄉小城,環城皆山也,山多雜樹荒草,亦多走獸飛禽出沒,一般的如果子狸、山雞,嚇人的如野豬、大豹、老虎。在三反五反中被靠邊站的我們家,避亂躲入深山居住,破爛的竹木屋周圍是荒山野嶺、林深草密。秋天的一個早晨,十歲左右的父親推開竹芭門,看到門前因昨晚下雨打溼的泥地上,清晰地印有一長溜有大有小的梅花狀足跡,這足跡沿深山小路而來,向河灘邊斷斷續續延伸而去。當時年幼的父親並沒有覺得異常,卻見到那村口的大樹下,黑壓壓地聚了一大群人,在那裡交頭接耳議論不休,“老虎”兩個字在人們口中不斷地重複著和傳遞著。後來,才聽說昨夜一大一小兩隻老虎從深山出來,入村拖走了豬狗雞鴨,半夜時分有人從屋頂親眼見到了這兩隻老虎。那天夜裡,老虎就從屋外走過,與父親之間不過隔著一道破爛的竹芭門。祖父祖母異常惶恐,不久之後就帶著父親,從深山中遷出回到街上生活了,即使在街市生活有另一種恐懼壓頂。我喜歡讓父親一遍又一遍給我講這個老虎的故事,我託著腮百聽不厭。老虎,老虎,在猜測它的世界時,它變成想象,變成恐怖的美麗,而不再是漫遊在大地上的野獸中的一隻。那叢林巨獸的身上,可愛的黃黑斑斕,是光線,是毛髮,我夢想用渴望的手將它輕輕撫摩。

坐在一張斑斕的虎皮上

後來,我讀到名臣言行錄外集裡這樣記載:關學一代大儒張載在京中,坐虎皮說易經,忽一日和二程(宋代理學家程頤、程顥)談易,深獲於心,第二天便撤去虎皮,令諸生師事二程。這個故事真有趣,少喜談兵、抱負遠大的關中少年張橫渠,昂然入京師講學,跟隨他聽講的人很多。在眾人簇擁中,他坐在一張紋彩斑斕的大虎皮上,指點江山,縱論陰陽,以虎虎的目光,講生氣虎虎的易經——想想都覺得霸氣側漏!在張載的身下,一匹好大的虎啊!變幻著朦朧的光明、模糊的黑暗和那原始的金黃,它就像背馱著一座美麗的小山一樣,承載著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張載。但是,在見到二程之後,張載告訴別人說:“(他們)對《易經》 的理解透徹,是我所比不上的,你們可以拜他們為師。”於是撤掉師座,停止講學。他與二程縱論道學之要,渙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是什麼讓張載有一把推開虎皮椅的決然,因為他忽有一天,發現了比劍還強、比軍事還強的東西,那就是理。於是全部拋棄了其他的學說,淳樸誠信地研習理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這個故事真的是詩——雖然書上說那是理學家的事蹟。但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那樣一個人,因為那樣一張講座,迷人漂亮的虎皮講座,後來又被一把推掉的,這一片虎皮的斑彩,這個追求真理的既張揚又謙遜的求道者,使素黯的歷史扉頁都輝亮了起來。他炳炳烺烺,如一隻儒門的虎。

老虎,老虎,老虎的金黃,那片金黃中有如許的孤獨與驕傲。在野生虎早已絕跡的時代,我不可能再遇到父親門外的老虎。在知識分子普遍精神廢馳的年代,我也很難再遇到“負山斗之望,抱天人之學,敢撤虎皮而就正有道”的求道者,能夠俯身讀書,仰坐思考,揮筆寫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樣發聾震聵、金聲玉振的章句。平庸年代的我,只坐一種虎皮,就是隨著日腳移動而斑駁的樹影,難道這光景不像虎皮嗎?對我來說,時光就是斑斕的猛虎。《秦風·小戎》:“文茵暢轂,駕我騏馵”。文茵是車中的虎皮坐褥。一天又一天,光陰滑過,我坐在時光的錦帳文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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