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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漢學家理解中國都這麼難

簡介中世紀後,各國政體逐漸進入集權的穩定階段,地方諸侯不再互相爭霸,而且軍隊也由於集權的發展而上升至萬人級別,十幾個幾十個騎士完全沒有了對抗大軍的能力,所以中世紀之後,騎士文化逐漸沒落,指揮戰爭的將領才是眾望所歸的主角

為什麼會出現漢學家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苗柔柔】

前幾天,筆者在法國文化中心參加了一場關於中國文化的報告會,主講是一位法國漢學家,他研究和傳播中國文化已經70年了,是法國學士院院士。講座的內容不多說了,老先生闡述了自己的看法,給了筆者頗多啟迪。講座結束後的提問時間,參會者們提了幾個問題,其中有兩個:

1.講座中提到了西方的中世紀騎士制度,您認為中國為什麼沒有騎士?

2.西方非常重商,您認為中國商業為什麼不像西方那麼發達?

老先生的回答是,一,他認為中國沒有騎士,是因為中國人的宗法。中國社會是以宗族為單位的,宗法束縛了宗族內的成員;而且中國人以文人為主,講究從文的方面來解決問題,而不是用騎士用武力解決問題;第二,他認為中國的文人階層打壓了經商者,因為中國的文人一直歧視商業。

筆者很尊重這位漢學家,他為中國文化在西方的發展貢獻良多,很多看法也很獨到。但是就這兩個問題,筆者覺得他給出的答案儘管不是完全不沾邊兒,但至少不是根本原因。

西方的騎士,按照定義,是受過專門訓練的騎兵,但是在廣義上擴充套件為為領主服務的地位較高的軍事人員。在後來宣揚的騎士精神和騎士文學中,騎士以勇敢忠誠為原則,不懼犧牲完成領主交付的任務,是勇武和美德的象徵。

為何漢學家理解中國都這麼難

中世紀騎士壁毯

翻譯一下,就是說,騎士是奉行忠誠道義、具備軍事才能、為某個他認可的主人拼命完成任務的戰鬥人員。這個描述是不是很眼熟?

在中國的歷史上,有一個階段,曾經大批次地出現這類人物:春秋戰國。其間的各種俠客,無論是專諸刺僚,還是要離刺慶忌,豫讓刺殺趙襄子,到荊軻刺秦王,還有孟勝為陽城君守封國而死難,許多弟子也從其死。這些人物,除了沒有騎馬(因為中國古代馬匹難得,很多工也用不上馬),無論從個人身份,還是效忠君主,還是他們的武力行為以及奉行的報恩護國等原則,都和西方的騎士別無二致。

但為什麼中國的俠客不像西方的騎士那樣,給人印象深刻?

比較一下春秋戰國和中世紀大環境就知道,這兩個時期都是小國林立,各地大小諸侯互相爭戰不休的動盪歲月,都處於一個沒有強有力的上位控制者、勝者通吃的暴力時期。每個地方領主既為了保護自己的財富,又為了奪取別人的利益,不斷地投入戰鬥。在群狼環伺、朝不保夕的年代,一個強有力的忠心的戰鬥者是各方奉迎的目標,亂世出英雄,這給武士階層提供了生存發展的土壤和空間。武士們的戰力出眾和忠心耿耿,是各個領主最看重的品質,自然也就是最極力提倡的特徵。

既然動亂的年代為武士們提供了生存的空間,那麼隨著秦漢一統的國家建立,社會環境趨於穩定,諸侯紛爭的現象不復存在,諸侯王的私人衛隊基本僅存了保護主人的職責,不再有戰場廝殺的任務,武士們失去了大顯身手的舞臺,自然湮滅在眾人中。何況,“俠以武犯禁”,在皇帝的眼裡,只顧私人情感、不論法令規則的俠客本身就是造成社會失序的不安定因素,是需要特別鎮壓的物件。

春秋戰國和中世紀,由於資源和權力的極度分散,各個領主都不可能擁有人數眾多的軍隊。在西方,例如11世紀末的巴約主教,手下有百餘名騎士為其效命,按規定,他向直接領主諾曼底公爵只提供20名騎士。14世紀標準男爵擁有1000戶3500口人,管理12騎士,其他軍事人員不過兩百名左右。可見小領主的騎士只有十來個,大諸侯也不過擁有百十名,而戰爭規模通常是千人左右。在這種小規模戰爭狀況下,一個勇武過人的騎士就可以起到定勝負的作用,而他的功績也很容易得到大力的宣揚。

而中國,在秦滅六國時,各國軍隊就已經擴張到了三四十萬人以上,戰爭動不動以百萬人計,而且軍隊發展成為弓手、長槍手、戰車等各兵種配合的合成部隊。面對這麼一個敵人,能力再強的騎士也只有妥妥被全部碾壓的份兒。史冊記載的已經不是小部隊中搏鬥出色的勇者,而是王翦、白起這樣無需自己動武的大軍統帥。

中國的俠客們,早早就被中央集權的大一統王朝和多軍種的龐大軍隊淘汰掉了。這一現象同樣在西方體現。中世紀後,各國政體逐漸進入集權的穩定階段,地方諸侯不再互相爭霸,而且軍隊也由於集權的發展而上升至萬人級別,十幾個幾十個騎士完全沒有了對抗大軍的能力,所以中世紀之後,騎士文化逐漸沒落,指揮戰爭的將領才是眾望所歸的主角。

所以中國俠客的失意,與中國比西方更快的歷史程序有關,與宗法的關係基本不大,從專諸到荊軻,誰被宗法束縛住了?

而且西方發展到中世紀時期,開始出現民間文學,被領主們大力頌揚的騎士恰逢其時,正好提供了豐富的主題和素材,出現了《羅蘭之歌》等歌頌騎士的作品;而中國先秦時代的文學作品有討論哲學社會學的諸家散文,有文字優美的詞賦,歌頌俠客的文學作品卻實在不多見;在以後的各種記載中,對俠客的評價好壞差距很大,不像西方那樣基本以歌頌為主,宣傳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第二,中國的商業是文人打壓的嗎?

和中世紀環境相同的春秋戰國時期,商業和商人非但沒有受到打壓,反而是各國諸侯鼓勵和拉攏的物件。因為諸國對峙,想要增強城市和國家的經濟實力,必須大力發展工商業,許多商人經營鹽鐵,富比王侯。大商人子貢“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鄭國商人弦高偶遇秦國偷襲鄭國,所帶商品竟然能夠冒充國君的國禮,獻給秦軍,更不用說呂不韋投資趙異人,最後當上了秦相國。

此時各國優待商人,除了富國,還因為各國戰亂不斷,人口消亡很快,商業佔用的人力還不會造成嚴重的糧食問題;而且群雄並立,商人在這個國家受到打壓,就會自然地流動到其他的國家去,打壓的國家非但沒有好處,反而損害了自己的利益。

到了漢武帝時期,長期安全穩定的生活使得人口激增,但糧食產量顯然不可能隨著人口速度同步增長;偏偏中國又是個自然災害頻繁的國家,《史記·貨殖列傳》記載:“六歲穰,六歲旱,十二歲一大飢。”在農業辛勞收益低,商業比較輕鬆又收益高的情況下,如果不扶農抑商,無數農民就會棄農經商,造成糧食短缺。一旦發生大饑荒,輕則流寇四起,社會動盪,重則皇帝身死,改朝換代,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文人明白,皇帝更明白。

所以儘管武帝時期還沒有出現明顯的文人階層,皇帝也已經意識到商業對農業的嚴重衝擊和它的後果,開始打壓商業,直到清朝依然不能改變;只要統治階級不能確定長期解決了糧食問題,重農抑商制度就會一直執行,這不是文人的選擇,甚至不是皇權的決定,而是歷史的選擇。

何況即使文人歧視商業,他們可不歧視商業掙來的錢,各大文人家族都擁有各種商業資源和脈絡,不然靠那點俸祿,怎麼維持優裕的生活?商業提供的利潤,就是生活的保證,文人們只會打壓侵害他們利潤的商業,怎麼會消滅保證他們收入的商業?

就算是重商的西方,對商人也不是始終笑臉相迎的。以聖殿騎士團為例,他們在全盛時,擁有9000座莊園或領地,年收入超過600萬英鎊,他們向各國國王放貸,並且接受存款業務,這是最典型的商業活動了吧?但就是因為他們放貸太多,法國國王腓力四世既無力償還鉅額債務,又垂涎聖殿騎士團的龐大資產,在1291年和1306年先後兩次用暴力洗劫法國境內的義大利銀行家與猶太銀行家之後,又幹脆聯絡了教皇克雷芒五世,在1307年把騎士團一網打盡,總團長雅克·德·莫萊被送上火刑架慢慢烤死。

為何漢學家理解中國都這麼難

聖殿騎士團被押上火刑柱

事實證明,無論中外,王權只有在有利可圖且又無力掌控的時候,才會大力扶持商業;一旦商業挾持的資本勢力擴張到危及王權的地步,只要王權有能力,都會對商業實行打壓,這關係到切身利益,不是階層或族群侵軋的問題。

筆者在西方多年,深感由於中西的歷史發展不同帶來了文化和政體的不同,所引發的中西觀念的根本不同,使得雙方在理解對方時,很容易出現偏差。就西方對中國的認識而言,一方面,無視中國的獨特性質,對中國不符合西方標準的現象,經常不理解、不接受,甚至扣上異端的帽子;另一方面,又經常忽視人類社會發展的共同點,把中國出現的和西方一樣的現象,歸結到中國獨有的原因或責任上去(為達到利己目的、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除外)。

西方很難理解中國在小到幾百萬平方公里、大到上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能夠維持千年以上的中央集權政體,對深入中國人骨髓的大一統理念也沒有任何概念。筆者當年和法國朋友聊天時,談到了廣東一省富裕程度遠超周邊各省時,他立刻問道:“那麼廣東為什麼不獨立呢?”在他們看來,一個富裕省份居然願意和周圍的貧困省份聯合一起,簡直不可想象。義大利北部和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都是富裕地區,獨立的呼聲很高;美國一鬧經濟危機, 就有人想分家單幹。共富貴時還好,一旦要共患難了,西方的富裕地區是不想帶著窮親戚的。

中國很多人亦對西方的某些現象懷有幻覺,例如,筆者在朋友圈裡曾經看到,對西方遲遲擴充套件不了移動支付業務,聲稱是出於個人隱私的保護;看到西方年輕人買房的比率大大低於中國,又以為是西方租房制度完善,人民嚮往自由,實在是讓筆者覺得好笑。這兩個問題其實就一個原因:沒錢。哪兒有那麼多高大上的清新理由?

中國發展到現在,不能拘於中國文化,還要了解世界文化;但要了解世界文化,首先要在中國文化上站住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用世界的眼光審視自己固然重要,用自己的眼光審視自己同樣重要。在噪音嘈雜的國際舞臺上,維持本心,堅守立場,並推廣中國的理念,是我們要面對的艱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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