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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溪飛歌(行天下)

簡介《畲鄉民族》歷史類中的第一小類“高皇歌”,是一首長達500餘句的七言體史詩,歌頌的是畲族開創者盤瓠(本歌中稱龍麒)的故事,包括創世因素、英雄事蹟、遷徙內容,這是藍觀海篇幅最長的手抄本,歌本來自清宣統二年(1910年)所抄的《高皇歌》副本

小溪是個什麼東西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海外版

霧溪飛歌(行天下)

陸春祥

郭紅松繪

霧溪飛歌(行天下)

霧溪風光。

資料圖片

雲霧鎖山,溪泉靜流。

霧溪畲族鄉,位於浙西南的雲和縣,一個藏在深山裡的秘境。

連綿逶迤的青山,是寬闊的遠景,他們就站在一棵老松樹下,頭頂虯枝。透過枝丫,是無際的藍天白雲,腳底下,幾百平方的巨大岩石,足以抵得過世界上任何一個大舞臺。白雲、群山、松竹、流泉、飛鳥,甚至那些無數不知名的蟲子,都是忠實的觀眾。他們的歌聲從心底裡迸出,一句接一句,如霧溪的淙淙清泉,一直唱到星月露頭,歌聲穿越長長的黑夜,再將初陽從晨光中唱出。

他們是畲族的男女老少,從會說話起,就會唱歌。他們說,肚中無歌難出門,歌聲就是民族的記憶。歌是山哈(畲族人以“山哈” 稱呼自己,意為山裡的客人)的傳家寶,畲家唱歌千百年。

車子從雲和縣城出發,一直在密林中穿行,如綠寶鏡的霧溪水庫時隱時現,它是雲和居民飲用水的水源地,霧溪於是差不多全鄉都成了水源保護區。轉過一個又一個山彎,我到了畲族人唱歌的地方。坪垟崗,這三個字,有兩個土、一個山,足以表明它的特殊:群山深處,翠竹環抱,有平地,有山嶺,真是天然的好舞臺。

雷崗和藍崗是坪垟崗的兩個自然村,兩條山溝之間架起了一座索橋,村民喊它鳳凰橋。橋頭兩端是對歌亭,你可以想像這裡隨時發生的熱烈對歌場景。鳳凰是畲族的圖騰,寓意吉祥,橋不僅方便行人,更連結人心。我從雷崗這邊徑直過橋,幾十米高的索橋在空中搖搖晃晃,身後有人故意喊恐高恐高,令人忍俊不禁。過橋便是一大片茶園,層層疊疊,茶樹葉子在深秋的暖陽下泛著黃色的光。我知道,這是黃茶,茶葉中的珍品。

從茶園到達藍崗,坪垟崗村中心所在,這裡有遊客中心、文化禮堂、鄉賢館、畲族民俗文物館,它與橋另一頭的畲族紅色革命歷史館、革命樹、藏槍洞等,組成了整個坪垟崗畲族風情文化村的核心內容。坪垟崗村在雲和、麗水甚至浙江都聲名遠揚。1959年,坪垟崗村黨支部書記雷陳高曾應邀至首都北京參加國慶觀禮。2011年,坪垟崗村被評為全國文明村。

海青瓷碗,茶湯綠而濃,我們在村文化禮堂,品霧溪原生態老茶。這些茶的外形實在不起眼,山野粗製,但經沸水啟用後,慢慢呈現出它原本在山間活潑的樣子,純真、質樸,似乎每一片葉子都注滿大山的氣息,像極了那些世居在山裡的畲民。

喝著清茶,聊著閒天,霧溪鄉黨委的艾委員遞給我一本剛剛編印的《畲鄉民歌》。藍色封面上,金色鳳凰高鳴,還有“秘境畲鄉”紅底白字方印。

迫不及待翻閱,我其實是想從歌詞中尋找畲族的歷史記憶。感恩、婚俗、傳統、時政、生活、歷史,六大類,37小類,共九百多首。

我設想的歌唱場景,首先從鳳凰橋邊的對歌臺上呈現。

對歌開始了。男的唱:“酒對茶,田中鋤頭對犁耙;作田農夫對田土,六月禾肚對禾花”。女的對:“板對橋,江水對船水上搖;桑葉對蠶來作繭,蠶絲綵帶縛郎腰”。身邊景、周遭事,全都信手拈來;田地、莊稼、桑葉,皆為畲民祖輩賴以生存的主要資源。在民俗館,我看到一些長短不一、圖案各異的繽紛綵帶,頗為精緻。畲族女子從八九歲開始學習編織綵帶。綵帶用途廣泛,當作腰帶揹帶、衣邊裝飾、定情信物皆可,也可用於辟邪祝福。當畲族女歌手一邊唱,一邊將綵帶往情郎腰上縛時,心裡一定樂開了花。

言及情,各少數民族的情歌紛至沓來,畲族情歌更是別具匠心:“初一十五二十三,日日想你想到暗;連炊三夜甜酒崽,等娘未來酒退淡”。誇張而細膩的心理描繪,簡潔而傳神的場景動作描寫,青年男子失望沮喪的感情宣洩,如躍紙上。“我孃養我一尺抱,出世落地赤條條;幾多辛苦帶我大,水巾背爛兩三條”。兒是娘身上的肉,娘待兒是真親,但兒子未必會理解,直到娘走了才想起孃的辛勞。《謝孃歌》如泣如訴,哀意陣陣。

歌為心聲,對畲民來說,幾乎所有場景都可以入歌。或許有時看著不經意,但恰恰是這種漫不經心的歌唱,使畲民的生活場景神態畢現。《十二時辰歌》從子時雞啼開始往前唱,每一時辰都是一幅場景畫,看戌時:“戌時箸碗洗定當,賢娘點火入間房;女人又做針頭誓(事),男人帶兒去安床”。這個時間,是夜晚的七點到九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飯後洗漱完畢,女人點燈做針線,男人帶孩子睡覺。無論生活多麼艱難,這男耕女織的生活圖都充滿煙火味與溫情。

獨唱、對唱、齊唱,畲歌形式多樣,內容博雜,廣泛使用比興手法,但也不乏幽默與俏皮。比如《畲族婚禮借鍋歌》之一:“借你銅鏡老酒(油),又借海上白糖(鹽);借到甜酸辣味漿,又借珍珠白米糧”。畲族傳統婚禮程式頗多,持續時間也長。在舊時代,除非特別的富戶,大部分民眾都要靠相互借用各種東西才能將婚禮順利辦完。除了借油借鹽、借各種調味品,還要借糧,能幫助別人當然是歡樂的,但歡樂中也夾雜著濃郁的辛酸。

這本《畲鄉民歌》,主編是藍觀海,一位80歲的老歌手,當地畲族群眾心目中的歌王。

說起藍觀海,故事一籮筐。他的曾祖、祖父、伯父都是當地優秀歌手,耳濡目染下,他自小就將畲歌唱得像模像樣。小時候家裡那些破舊的歌本,更是他走向蒐集整理畲族文化道路的啟蒙老師。藍觀海唱畲歌、寫畲歌,他與妻子的愛情也收穫自一場對歌會上。那一夜,他們越唱越來勁,直至天光大白。上世紀80年代開始,藍觀海走遍雲和的每一個畲族村落,到處蒐集整理畲族民歌,至今已達萬餘首,並創作新歌700餘首,整理成手寫本37冊,前文列舉的《借鍋歌》《謝孃歌》就是藍觀海創作的精品。為使畲族民歌世代傳承,他還在家門口設立了“民族文化興趣學習班”,收徒80餘人教唱民歌。

《畲鄉民族》歷史類中的第一小類“高皇歌”,是一首長達500餘句的七言體史詩,歌頌的是畲族開創者盤瓠(本歌中稱龍麒)的故事,包括創世因素、英雄事蹟、遷徙內容,這是藍觀海篇幅最長的手抄本,歌本來自清宣統二年(1910年)所抄的《高皇歌》副本。民俗學學者、重慶工商大學博士孟令法在《畲族史詩的程式語詞和句法——基於雲和縣坪垟崗藍氏手抄本的研究》的論文中這樣讚揚藍觀海:他是國內為數不多的能夠脫離抄本進行史詩演述的民間歌手,受過初中教育,且能主持宗教儀式活動(如做功德、傳師學師等)的地方文化精英。

夜涼如水,霧溪岸畔,星星數顆天懸。“一樹禾花百粒米,冬收割轉谷滿倉”(茶郎歌)。畲歌,高亮的音符,自霧溪的山谷間開始,又激情飛揚了。

(本文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浙江省作協副主席,其散文作品《病了的字母》曾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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