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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港口國”

作者：臨溪主人

校稿：朝乾 / 編輯：鹹帶魚

東南亞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印度教、佛教、儒家文化碰撞交匯之地，歷史上出現過許多形形色色的政權。

在中國明清易代之際，中南半島上有一個華人地方政權——河仙鎮（亦稱“港口國”）。該勢力在湄公河三角洲地帶綿延了一個世紀之久，承襲了明代漢族的衣冠文化，並由此對越南服飾產生一些影響。

但這個影響沒有持續多久，大明沒了之後

失去參考物件的越南服制，滑向了戲曲風

（阮朝紹治帝，圖：《鳳扣》劇照）▼

河仙鎮的緣起，與17世紀中國明亡清興的歷史有關。清兵入關後的半個世紀內，雖然各地抗清運動此起彼伏，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不少抗清義士不願剃髮受降，於是選擇遠走海外。

那時，周邊國家均有這批華人落腳的身影，而越南便是其中一個重要定居點。

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

故人相逢在海外，衣冠已變，唏噓

（崎陽唐館繪卷，圖：twitter）▼

不食清粟

河仙鎮的開創者鄚［mào］玖，廣東雷州府人氏。1671年（清康熙十年），鄚玖因不滿清廷統治，毅然出走真臘（今柬埔寨）。他在真臘很快獲得國王賞識，負責管理真臘的商賈事務。

但伴君如伴虎，擔任高管的鄚玖卻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於是賄賂國王的親信，最終獲准外放到恾坎（即河仙）任職，河仙鎮由此而始。

我一個廣東人，怎麼到越南來當神了呢？

（實在也不是謙虛，圖：壹圖網）▼

鄚玖是成功外放任職了，但這時的河仙鎮十分弱小，周邊強權環伺。1679年，暹羅國王入侵河仙地區，擄走鄚玖，二十多年後才放他回到河仙。

真臘的弱小和暹羅的侵攻，使得鄚玖放棄了依附真臘的策略，改投了越南南部的廣南國，被廣南阮氏授予河仙鎮總兵官一職。

河仙所在位置，在湄公河三角洲的西海岸

河仙鎮的勢力範圍主要就在這一帶周邊▼

身騎白馬闖水火，改換素衣歸河仙

（越南木偶戲戰爭情節，圖：shutterstock）▼

彼時，越南是名義上是後黎朝統治，但實際處於北方鄭主，南方阮主劃分而治的時代。17世紀中期，鄭主政權和阮主政權之間多次爆發戰爭，但彼此始終無法吞併對方。

阮鄭南北對峙，紫色鄭，黃色阮

綠色是被阮蠶食的佔婆國

（圖：wikipedia）

面對逃離清朝統治前往越南定居的華人移民，北方的鄭氏採取了種種限制政策：比如，強行要求旅越華人華僑，在語言、服飾等方面遵從越南習慣。

此外，鄭氏對這群明遺民的徵稅比例也比越南人高。鄭氏想要透過這種方式，遏制他們在越南的發展，同時儘量避免得罪清朝。

鄭氏政權地處北越，與清王朝接壤

處理華人事務上肯定要更小心謹慎

（鄭氏掌控下的後黎朝廷，圖：cand。com。vn）▼

相比之下，南邊的廣南阮氏就開明得多。廣南阮氏的地盤和鄭氏所處的紅河三角洲相比，背山臨海、人貧地瘠，要想在南北對峙中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對外擴張。

這樣，“南進”就成了廣南阮氏的既定方針，而像鄚玖這些明遺民正好能為其開邊拓土。

除了鄚玖外，還有陳上川、楊彥迪等人前往越南定居，被廣南阮氏收入麾下，對其進行了安置，藉以開墾湄公河三角洲（南圻）土地。

湄公河三角洲周邊

（圖：wikipedia）▼

華人開墾南圻，連法國人都知道

他們侵略越南後寫給阮朝的文書

（圖：gallica）▼

這些華人華僑多來自以下七府：廣州府、惠州府、潮州府、漳州府、泉州府、瓊州府、徽州府，合稱七府。這些人眼見覆國無望，便在南圻地區定居下來。

這群明遺民的聚落稱為“明香社”，據說是“繼承明朝香火”之意，後來逐漸演變為“明鄉人”。

明鄉人裡比較有名的是越南名臣李文馥

他官至侍郎，在道光年間數次出使中國

（20世紀初的阮朝重臣，圖：Flickr）▼

河仙鎮的黃金時代

上個世紀，法國考古學者在距離河仙鎮不遠處發掘了一座公元2~3世紀的古代遺址。出土文物表明，以澳蓋文化為代表的湄公河三角洲地區，那時就已具備較為興盛的文明。

這個澳蓋文化就處於扶南王國時期

扶南，是一個印度化很深的古王國

（澳蓋文物，圖：Flickr）▼

儘管如此，河仙地區開發程度仍然十分有限。不過，河仙地處湄公河三角洲平原，地勢平坦、河網縱橫，十分適合發展農業。鄚玖到了這裡之後，實行免費提供農地和農具的政策，招徠流民開墾荒地、興修水利。

河仙鎮毗鄰大海，港口條件優越，北通湄公河下游河道，南扼中南半島海域要衝，十分適合發展商業貿易，很快就發展成了商業港口，吸引各國商賈彙集此地。除了徵稅，鄚玖還開設賭場以牟取暴利。

雖然河仙鎮依附廣南阮氏，但仍然保留著一定的自主性。鄚玖曾前往西方殖民者所據的菲律賓、印尼，考察他們的政治軍事制度和貿易經營。

河仙鎮施行自由貿易政策，港口不但完全開放，而且只徵收很少的關稅，並把商人分為三類：中小商人負責本地貿易，大商人經營長途貿易，官商則負責專賣品和對外貿易。鄚玖一度派人前往日本溝通貿易事宜。

如今的河仙鎮故地，青山依舊在

（橫屏觀賞最佳，圖：壹圖網）▼

到了乾隆年間，廣州因為對外貿易而興盛，而河仙鎮商貿產業繁榮，被人稱作是“小廣州”。中南半島的稻米和巨港、邦加出產的錫金屬源源不斷地透過河仙鎮輸入中國，而中國的茶葉也透過這條線路遠銷海外。

河仙鎮的興盛，讓廣南阮氏嚐到甜頭，不僅免徵其賦稅，還予其獨立鑄幣權。透過鄚玖幾十年的開拓，河仙鎮已經成為東南亞海域重要的貿易中心之一。1735年，到鄚玖去世，其獨子鄚天賜繼任時，河仙鎮已經進入發展黃金期。

亞洲海洋上，誰人不知河仙鄚氏？

（橫批：威震南邦，圖：壹圖網）▼

財大氣粗的河仙鎮，自然擁有規模宏大的城池，內部還有歐式的稜堡要塞。戰時能動員起上百艘戰艦、數萬兵馬。在當時的東南亞，這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而鄚天賜稱王的底氣就緣於此。

此外，鄚天賜還在當地大興文化教育，請來不少中國知識分子，在鎮內廣施文教，修建孔廟。久而久之，河仙鎮成了儒家文化在東南亞的一片熱土。

河仙鎮經濟搞得好，自然帶動文教發展

（孔子在越南吃香火，圖：shutterstock）▼

富不過三代

成也鄚天賜，敗也鄚天賜。河仙鎮在他手中開啟了全盛時代，然而也在他手裡走向衰敗。

鄚玖投靠廣南阮氏之初，真臘（柬埔寨）一度興兵入侵，卻慘遭兵敗，只得放棄對河仙鎮的領土主張。到18世紀中後期，真臘更是陷入重重內訌之中，無力抵禦來自越南的侵襲。

阮氏好幾代人經略廣南，攢下不少家底

這時的廣南國，已經可以自己造槍炮了

（阮朝承襲廣南傳統，圖：Flickr）▼

河仙鎮在廣南阮氏與真臘的關係中，扮演的是中間人的角色，為此攫取了不少利益，比如廣南阮氏賜予其柬埔寨五府土地。不過好日子也快到頭了，形勢的急劇變化，給河仙鎮帶來了危機。

18世紀60年代，緬甸大舉南下，滅亡了立國數百年之久的泰國大城王朝。泰國華裔鄭昭收復大城王朝的失地後，建立吞武裡王朝，而鄚天賜此時卻擁立大城王朝王子，試圖派兵護送其回國復位。

但鄚天賜沒能佔到鄭昭的便宜，反使河仙鎮內亂。當鄭昭反攻河仙鎮時，廣南阮氏也因猜忌而擁兵不救，坐視河仙鎮被泰國所佔。

吞武裡王朝強盛，鄭昭武功赫赫

說實在的，廣南阮氏不會輕易招惹他

（沖沖衝，圖：shutterstock）▼

之後，廣南阮氏也迎來了自己的最終時刻，被聲勢浩大的西山農民起義所推翻。由於河仙鎮一直從屬廣南阮氏，所以也遭到了西山軍的圍攻，鄚天賜被迫流亡泰國。但西山朝使出反間計，讓鄭昭對鄚天賜產生了懷疑。

最終，八十餘歲高齡的鄚天賜被逼自殺身亡，而鄚氏家族也被鄭昭流放到偏遠之地。

鄚天賜的墓，很中式

（圖：Phanxipng）▼

後來，出身廣南阮氏的阮福映勾結泰國、法國，借兵擊敗西山阮氏，由此建立起越南歷史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阮朝，而鄚氏族人也趁此回到了河仙鎮。

此時的河仙鎮，早已物是人非，不復當年繁榮。鄚氏在當地的統治，只能是看阮朝的臉色行事。

隨著阮朝統治日益穩定，“國中之國”的河仙鎮也走到了盡頭。1809年（阮朝嘉隆八年），阮福映找藉口將鄚公榆停職查辦，另派官員管理河仙鎮，最終將其實質性地納入阮朝的統治。

阮福映百折不撓，終成王業

他的政治手腕是非常強力的

（阮福映的印璽和御劍，圖：wiki）▼

阮朝仍然寬待鄚氏子孫，對具有開創之功的鄚玖、鄚天賜父子屢屢加以封贈，建廟供奉。這一系列操作，其實是封建統治者做給活人看的，不外乎是對“忠君”的褒獎。

時至今日，越南河仙省境內仍然保有著大量鄚氏文化遺存，見證著以鄚玖、鄚天賜父子為代表的華人，在早期開發越南南圻地區的歷史。

擔當了生前事，何計身後評

鄚氏的功績，越南人應該有數

（圖：Phanxipng）▼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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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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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華人在越南，建了一個“港口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