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讓磚縫裡不長草

另一邊：父親，仰或我

1



一株溪邊的水草在一個墳墓旁青綠起來了

清明的光，茶樹的山上

一堆冥錢張開了火的翅膀

蝴蝶一般紛紛揚揚

鞠躬，與大地平行

墳門的石塊佈滿了蜘蛛網似的苔蘚

空蕩蕩的山坳容易隱藏悲涼的野風

灌木叢中漫遊著沒有生命又似靈魂的霧

飄來又飄去，瀰漫了整個山頭

天上的雲還能炫耀些什麼？

一面幡條被雨水脫下了白色的外衣

瘦弱的竹架依然屹立不倒

站在了墳墓邊，是一個墓碑

靜靜凝視遠方

入土為安

小草將在墳墓四周瘋長

遮蓋了被填的泥土

送葬的山路在哭聲之後忙著減肥

今生的另一邊

一堆黃土成了最後的歸宿

2

還有什麼比一個墳墓更讓我如此的刻骨銘心？

記憶的廣場上

我須下跪膜拜

到達了墳墓的另一邊的山外

城市裡不長野草

陵園裡花團錦簇，花崗岩放射著耀眼的光芒

我記住了山中的簡陋

一個完整的身軀躺在了一尊厚實的棺木

埋進土裡，一個生命力旺盛的樹根

隨著季節的雨水長成一棵樹

站在了村寨口

守望

我所做的一切，異鄉揭開了苦難的屋頂

離開一個墳墓

是為了更好的接近

城市陵園在記憶城裡空空如野

風吹來了山上的鳥鳴

3

隕石落地，意味著一顆流星離開了天空

傳說中一個人又降生了

生生死死，一切都是殊路同歸

我還會為誰而生，為誰而死？

睹了一個家的變遷

兩個女人趕著一頭牯牛在水裡耕耘

吆喝聲撒滿田疇，體驗了秧苗上滑動的冰涼

山坳裡的一個墳墓一年又一年被布穀鳥叫醒

清明的青草拼命地往村寨長驅直入

鐮刀派上了思念的戰場

墳墓被填上了新土

一面紙幡再次飄揚

傍晚的曬穀場上

藉助一個巫婆的神靈看見了另一邊的太陽

我對一個墳墓的思念無法停止

哪天停止了，我也將在哪天走向墳墓

生和死如此簡單相鄰



一座書房，一個親人開始走向墳墓的征途

而我在一本書的八百里之外

想象了擁有書房的幸福

再給新房蓋上瓦片，門還在山裡的古樹上搖動

牆壁已掛上了一面遺像

香火繚繞，霧一般的瀰漫整個房間

一把砌刀還插在磚縫裡閃著銀光

照亮了一段停停蓋蓋的建房日子

泥磚上裹滿了悲痛的淚花

書房裡我總能聽見一個人在地基下叮嚀

黃土的另一邊是一個墳墓

我始終尋找一張一直被我愛著的面孔

棺木的泥土下面

我留下的眼淚在一片春水氾濫的草尖上

感情的堡壘不攻自破

所有的思念伸開了飛翔的翅膀

祖簿冊裡響起了朗朗的讀書聲

自山坳破空而來



一個墳墓接受了十六場春雨的洗禮

什麼都可以解脫了

一切的快樂和痛苦都丟棄在一片泥土裡了

能夠醒來的是清明的一陣斷魂的細雨

迴歸泥土，在身體的另一邊

出生前一絲不掛

死去後一無所有

我沿著一條空蕩蕩的路靠近了屍體的形狀

水草瘋長

墳墓是土地上長出的一個土豆

被我的一生所記住

一個墳墓就這樣審視了寂寞的山坳

無所謂了天堂也無所謂了地獄

一副骨架

在一尊棺材的月亮邊緣上岌岌可危



到底還是與人世的紛擾作了最後的了結

躺在了洞穴比什麼都清靜

蚯蚓在泥土的潮溼裡伸長

一尊棺材雨水中獨自腐爛成泥

屋頂的背後，狗尾巴草爬滿了山崗

誰還能代替一切回憶

任何事物都需要一個寄託

一個墳墓是一切往事復活的源泉

而我在異鄉的天空下奔跑

把影子交給了死亡

此刻，一幀褪色的照片壁燈下若隱若現

窗外寂靜，像個天堂

墳墓正瘋狂地潮漲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