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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扛著三八大蓋歸來

以前農村生產隊的時候，每到冬天，鄰近林場的生產隊都要組織人員，備好車馬去山裡倒套子，到套子就是在山裡拉運木材，幹些分外的活，給社員增加些收入。

闞二是大夥新選上來的生產隊長，但今年年景不好，下了一秋的雨，眼看著到手的糧食損失了不少，社員今年的收入還不如往年。不管什麼原因，社員收入低當隊長的心裡怎麼也不是滋味。於是闞二早早地領著十幾個青壯勞力去附近的林場倒套子，既能增加些收入，當隊長的臉上也有光彩。

剛剛封凍，積雪剛沒腳脖子，山腳不算高，這種山形適合用爬犁倒運木頭，林場為各生產隊準備了結實的爬犁。

頭幾天，人們早出晚歸，幹勁十足。可是冰天雪地的，整日裡擺弄大木頭，一干一身汗，停下來凍得人直哆嗦，因為離地窨子遠，地窨子是在山裡建的，半地下食宿休息的簡易房屋，中午吃飯回不到地窨子去，只得啃涼乾糧，闞二的隊伍裡有兩個體格單薄的，吃不了這個苦，編個理由跑回家了。留下的人們幹勁也不足了，每天倒運的木材核算下來，和別的生產隊一比少了不少。一樣的車馬， 一樣的人員，怎麼差距這麼大呢！闞二是非常要強的人，幹什麼事不甘人後，有幹勁，人們就是衝著他這個勁頭選他當隊長的。但大鍋飯的年代，十幾個人各揣各的心眼，有能幹的看到個別偷懶的也磨起了洋工。闞二給大夥開了幾次小會，會上人們答應得很好，但到了山上就是不出活。

一天，臨近傍晚，人馬忙了一天，幾副套子倒運出來的木頭堆在山腳下，和別的隊一比，還是少了許多，闞二沉不住氣了，叫大家晚歇會工，再倒運幾趟，爭取攆上其它的生產隊再收工，人們哼哈答應著。可是當闞二從林子裡趕著馬爬犁出來時，隊裡的另幾副套子已沒了蹤影，各自收工了。

闞二很是生氣，狠狠地甩了幾下鞭子，沒有說什麼，身邊只剩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青年。

天漸漸黑了，闞二繼續裝著木頭，他沒有回去的意思，或許他在賭氣，或許他不願意回去看那幾個不爭氣的嘴臉，小青年默不作聲地跟著忙活著，雖然他也累了，也幹不動了，但怎麼也不能把隊長一個人扔在山上，隊長也是為大家好。

爬犁上裝滿了木頭，累了一天的馬吃力地拉著沉重的爬犁在雪地上艱難前行，闞二在前邊牽著馬，小青年無精打采地跟在爬犁後邊。雖然是下山路，但速度也快不起來，小北風颼颼地颳著。

倒套子是個重體力活，雖然馬拉爬犁，但裝卸木頭還得用人，晚上氣溫降下來，身上的汗水冰涼，闞二和小青年凍得有點受不了，但怎麼也得堅持幹幾趟。

四周的林子裡黑森森的，只有空曠的雪地上泛著朦朧的白色，山上只剩下闞二和小青年兩個人了，白天山上人多馬多很熱鬧，晚上空曠的山野卻靜的瘮人。闞二膽子大，無所顧忌地在前邊牽著馬走著，膽小的小青年緊跟在爬犁後面，不時地向四周張望，總感覺林子裡會有野獸竄出來。

馬拉著爬犁緩慢地向山下走著，運了一天木頭的兩匹馬也累了。

走著走著，兩匹馬毫無徵兆地猛地停了下來，拽著馬韁繩的闞二也隨著停下了腳步。

闞二感到很奇怪，他沒有吆喝馬停下來，馬怎麼不走了呢？

這兩匹馬平時很溫順的，闞二感到莫名其妙，趕緊低頭察看爬犁。爬犁底下沒有什麼障礙物，好端端的，馬怎麼不走了呢？闞二心裡嘀咕著。

這時，闞二再看兩匹馬的樣子，頓感情況不妙，只見馬頭直挺挺的高抬著，耳朵不停地閃著，脖子上的馬鬃也直立起來，馬蹄子不安地刨著雪，還不停地打著響鼻，馬眼露出驚恐的目光。

闞二和小青年有點蒙了，盲目地向四周的林子張望著。

黑森森的林子，看不清什麼。馬的異常樣子讓他倆感到不安，有一種莫名的不詳預感。據老人講馬是有靈性的，特別是在這深山老林，來了猛獸往往能先知先覺到。

正當闞二和小青年驚慌地向四周張望時，從身後的林子裡傳來了急速的咔咔聲，這是樹枝榛柴被什麼撞折的聲音，隨著聲音一個黑乎乎的大傢伙從林子裡竄了出來。

這個黑乎乎的大傢伙直奔馬爬犁襲來，奔跑的速度異常地迅猛，這個黑傢伙身量有半大牛犢大小。

這是遇到野獸了，且來勢兇猛，闞二和小青年累了一天了，身體非常疲憊了。他倆從小生活在農村，不是山裡人，從未見過山中的野獸，面對這麼大個的野獸襲來，他倆被嚇得面無血色，六神無主。

這個黑傢伙離馬爬犁越來越近，此時的兩匹馬沒等闞二吆喝，拉起爬犁飛奔起來。闞二和小青年見馬跑了，累了一天的闞二和小青年不知哪來的勁頭，下意識地跟著馬爬犁飛奔而逃，一前一後不敢被馬爬犁落下半步。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欲速則不達，沒人指揮的馬爬犁沒跑多遠就在慌亂中偏離了方向，撞上了一棵大樹。

馬爬犁死死地卡在了樹上動彈不了了。

那個緊追著的黑傢伙沒有被落下多遠，馬爬犁一停下來，那個黑傢伙頃刻間到了跟前。

闞二和小青年與黑傢伙也就十米八米遠了，他倆與這個黑傢伙相互間看得真真切切，奔來的這個黑傢伙是頭大黑熊。

按常理說，這個時候黑熊是冬眠的，不該在寒冷的冬天出沒。

這頭黑熊就是人們常說的槍漏子，黑熊冬天在樹洞或地倉裡冬眠，樹洞的洞口或地倉的出口有明顯的黑熊撥出的熱氣形成的霜，有經驗的獵人一眼就能判斷出樹洞或地倉裡是否有熊。而這頭熊是獵人捕獵時失了手，讓黑熊跑掉了，還有可能熊傷了獵人，人們把這樣的黑熊叫槍漏子。被人驚擾的黑熊性情會更加兇猛，見到人就會衝上來，對人類瘋狂報復。

這頭黑熊足有五六百斤重，健碩的身軀，帶著風聲直奔馬和人撲了過來。

黑熊就在眼前，都能聽到黑熊喘氣的聲音了。

小青年來不及跑了，他急中生智，一彎腰，鑽到爬犁下邊去了。

馬爬犁下面的空隙不大，小青年雖然十七八歲了，是大小夥子了，但身材瘦小，身子正好能擠進去。

小青年剛鑽進馬爬犁下面，黑熊就到了。

黑熊伸著嘴巴在爬犁下面聞了聞，小青年閉著眼睛趴在下面一動不敢動，屏住了呼吸。黑熊似乎感覺它的身體鑽不進爬犁下面，又徑直朝爬犁前面奔去。

兩匹馬雖然有馬套栓著，但面對猛獸並不怯弱，馬蹄不停地衝著黑熊後踢著，嘶叫著，黑熊進不得身來。

黑熊剩下的目標只有闞二了，闞二手裡雖然握著鞭子，鞭子對付馬還行，可是面對兇猛的黑熊，鞭子就似一根火柴棍。

闞二不可能鑽到爬犁底下，一是沒有這個時間了，再者闞二身軀高大，也鑽不進去。

闞二哪還敢停留，拎著鞭子向林子裡狂奔過去。

黑熊尾隨著闞二追進了黑森森的林子。

闞二和黑熊消失在夜色中。

小青年在爬犁底下凍得手腳發木，渾身抖個不停，也不敢爬出來。足足有一個多鐘頭，他聽著四周沒有了動靜，兩匹馬也沒有異常反應了。他才戰戰兢兢地爬了出來，用凍得發木的手卸下一匹馬，爬上馬背，被馬馱著趕回了地窨子。

地窨子的人們已經酒足飯飽了，昏暗的燈光下有的在侃大山，有的在烘烤溼透的鞋襪，有的已經進入夢鄉了。小青年踉蹌地步入地窨子，癱坐在地上，上下牙齒不停地抖動著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小青年才把剛才發生的驚險遭遇說完整。

人命關天，林場的現場員趕緊組織人員救人。

十多個身強體壯的社員穿戴整齊，人手一件武器，有的扛著大斧，有的拿著木棒，每人都準備了一個用松明做的火把。人們帶了兩個鐵洗臉盆，由林場的現場員帶隊出發了，前去營救闞二。

留在家的人們在地窨子四周籠起了火，人們輪番出去敲打鐵盆，闞二看到火光或聽到聲音就能奔回來。

救援隊伍到達了事發地點，那匹馬還在，毫髮無損。

這個時間距離闞二被黑熊追進林子已經過去了三個多鐘頭，闞二生死未卜。

人們急切地在四周呼喚闞二，哪有闞二的迴音，只有山林的回聲和寒風的呼嘯聲。

有人提議捋著闞二和熊的足跡去尋找，於是人們打著火把，沿著熊和闞二的腳印追蹤下去。

在火把的照耀下，雪地裡闞二和熊的足跡清晰可見，熊的足印似人的腳印，只是比闞二的腳印小得多，雪地上的足跡像三個人在奔跑。

人們跟著足跡穿過幾個山包，發現熊的足印朝另一個方向去了，闞二和熊分開。

熊或許累了，放棄了眼前的獵物，這隻被驚擾的熊可能又回樹洞冬眠去了。

看著雪地上闞二的腳印，闞二沒有往回來的跡象，卻向密林深處走去。漆黑的夜晚，深山老林，被黑熊驚嚇的闞二這是迷失了方向。雖然沒有熊的追趕，但深山老林，飢餓、寒冷、恐懼、疲勞交織在一起，可想闞二的處境，一旦倒下去，在滴水成冰的冬夜，闞二凶多吉少。

救援的隊伍跟著闞二的腳印轉蒙了，也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在林子裡穿行了大半宿。

人們又累又渴，開始的時候還大聲地呼喊，後來沒有了喊的力氣了，只是敲著盆子在密林中艱難地走著。

天亮的時候，人們捋著闞二的腳印走出了一片密林，遠遠地看到了地窨子的煙筒冒的煙了，人們高興了，以為闞二已經回到了地窨子。

闞二沒有回到地窨子，在離地窨子不遠的一棵大柞樹下，人們發現了闞二。

只見闞二倚在樹下，一動不動。

人們跑到跟前，發現闞二已經凍僵了，蜷縮在那裡，面色慘白。

讓人們奇怪的是，他肩上扛著一把槍，天已經大亮了，人們清晰地看到槍管鏽跡斑斑，槍把的漆已經沒有了，槍上還帶著刺刀，刺刀泛著寒光。一看就知道這不是獵槍，是把軍用槍，有認得槍支的說這是日本鬼子的三八大蓋。

人們好生奇怪，這一夜，闞二在這深山老林裡經歷了什麼？哪弄的鬼子的三八大蓋？疑問雖多，救人最要緊。

人們把手放到闞二的鼻孔前，他還有呼吸，人們拽掉闞二肩上的槍，輪換著把闞二揹回了地窨子。

人們把闞二的衣服脫光，用雪揉搓全身，但他沒有醒來。

這時林場的機動車到了，人們用幾層棉被包裹著闞二，把他送到了縣上的醫院。

闞二的命大，被救過來了，但落下了終生殘疾，他的腳趾全都凍掉了。

殘疾的闞二不能再當隊長了，也不能幹重體力活了。生產隊為了照顧他，讓他幹力所能及的活，餵馬和打更。闞二從此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像以前那樣愛說愛笑了，變得少言寡語。

當好事的人們追問他出事那天在哪兒弄到的三八大蓋？那一夜經歷了什麼？闞二也說不清那個夜晚的事，人們多次追問他，都沒有答案。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這個奇怪的事成了永久的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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