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山區天雷尖麓的山崗上原有一株樹齡上百年碩大的楊梅樹，樹幹水桶般粗，樹冠遮天蔽日，枝葉繁茂蒼翠，偌大一個緩坡就一棵楊梅樹，這裡的叫“楊梅坪”。

楊梅樹屬於野生，成熟的野生楊梅個兒並不大，也酸得可愛，但在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前嚴重缺乏水果的歲月，野楊梅是村裡人心中的最愛。

楊梅樹長在離村好幾裡的高山上，每當初夏，禮拜六中午放學後，大一點的學生胡亂地扒拉幾口並不可口的飯菜，帶上砍柴工具，大聲吆喝，糾集了一夥學生，浩浩蕩蕩向著楊梅坪出發。明眼人都知道，這幫饞鬼明顯是衝著野楊梅去的。小一點的學生也會湊熱鬧，拎著與他們身子不相稱的大竹籃跟著上山拾柴，舔著舌頭的傻樣好像野楊梅已含在口中。

終於來到了夢魂牽繞都楊梅樹前，青白色的楊梅果兒剛露出少女般的紅暈，猴急的小後生們就迫不及待地伸出猿猴般靈活的手臂，欲先嚐而後快。沒熟透的楊梅，酸勁比山西的老陳醋還要酸上百倍！最先到嘴的小貓狸嘴裡“斯哈、斯哈”地叫，眼睛眯成一條縫，然而其他人並沒罷手之意，而是一哄而上搶摘楊梅。小學生手短夠不著，只能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等著大哥哥貪婪的手心裡往下掉楊梅。儘管酸不溜秋，大家還是開心地大嚼一頓，直到牙齒酸得像要往下掉。等砍完柴挑回家，已是華燈初上，牙酸的不能吃飯，卻還不忘炫耀自己是今年吃上野楊梅的第一茬人。

真正能吃上成熟的紫紅色楊梅，莫過於大山裡最為勤快的女人了。天剛矇矇亮，採蓮帶著山裡人特有的大嗓門走村串戶地喊，“春蓮婆，今早摘楊梅去嗎？”“貓狸娘，聽說楊梅已經紅得透紫了。”說話間，採蓮娘像個小隊長不一會兒招呼了三五個婦女，一路嬉笑著去往楊梅坪的高山上。

年復一年，重複著往年的精彩， 只是故事的主人公在慢慢地變大變老，唯有不變的是村民對於野楊梅還是那樣的眷戀、摯愛。可是，有一年，出現了一個人，用那無知的柴刀斧頭，打破了這承載了不知多少年的村民美好的願望。

從小吃野楊梅長大的我不知不覺到了懵懂思春的年齡。我記不起誰說的，楊梅樹鋸成木板做成傢俱板面紋理細膩，木質堅韌且帶有自然的淡紅色，超級漂亮。家裡兄妹幾個讀書，原本經濟條件不好，砍了不用錢買的楊梅樹做傢俱豈不很好？青蔥的我第二天天不亮，就帶著早已磨好的柴刀快斧，直奔楊梅坪大山而去。

先是柴刀砍去粗大枝條，再用斧頭砍伐楊梅樹。楊梅樹似是與我誓死抗爭，倔強得的堅硬無比，一斧頭下去只有一道淺淺的白痕，為了期待中的傢俱，我顧不上滿頭的汗水，只能拼命地砍。終於等到“嘩啦”一聲巨響，放倒了大樹，我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氣。抬頭望望，天上的太陽已西墜，早已飢腸轆轆的我根本扛不動幾百斤重的楊梅樹，只得帶上柴刀斧頭，忍著飢餓先回家再做打算。

當我把砍倒楊梅樹的事告訴父親，父親的臉瞬間成了鍋底，“孩子，你闖禍了！”我有些不服：“砍了野外的雜木又不違法！”父親有些惱怒，“你是真不知還是裝糊塗呀，你知道野楊梅在大家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啊！”我這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砍了楊梅樹，我已成了全村人的“公敵”！

家裡的傢俱我始終沒有用上楊梅樹的板材，儘管它的木紋、顏色是那麼的誘人。我為自己的魯莽任性深深地自責後悔！以至於在外工作多年一直刻意迴避在楊梅季節回老家，楊梅樹之殤成了我永遠甩不去的心病，愧疚之感一直吞噬著我的心靈。

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手裡終於有了點積蓄，聯絡上老家當地林業局的同學，赴餘姚買了100棵東魁楊梅苗，在鄉親們的幫助下，開墾了灌木叢生的楊梅坪，種上了第一批楊梅樹。為了延長楊梅的食用時間，第二年，我又赴溫州永嘉買來了早熟的丁岙楊梅苗。經過幾年不斷的新增，終於有了1000棵楊梅樹的規模，楊梅樹上也陸續地掛果了，從此，楊梅坪楊梅樹成林，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楊梅坪。

一開始，楊梅坪的楊梅和當年的野生楊梅一樣屬於村裡人共享。後來楊梅樹多了，為方便管理，每戶人家分到了十棵楊梅樹，儘管山高路陡，鄉親們照樣精心照料，樹林一片蔥綠。

近期有事回老家，正好趕上楊梅紫紅的季節，當年最貪吃野楊梅的貓狸已經缺了許多牙，聊起當年青澀年華的種種往事，不禁感慨萬千，“好你個富勤，自從那年你砍了楊梅坪唯一的楊梅樹，害得村裡人好多年吃不上楊梅，你知道那些年鄉親們有多恨你嗎？不過你小子有種，知道將功補過，出錢買了這麼多的楊梅樹，村裡人總算可以大飽口福了。說實話，這楊梅比當年的野楊梅好吃不知多少倍。”我不以為然地說，“我還是思念當年野楊梅的那股味兒，那種酸到心靈的味。哎，可惜那樹……”看著眼眶滿是淚水的我，貓狸似懂非懂搖了搖頭：“真不知你們文化人咋想的，我反正喜歡現在的楊梅，核小、肉厚、汁多、味道純正！”

臨別，鄉親們送來一籃籃楊梅塞滿了汽車的後備箱，望著紫紅紫紅乒乓球般大的楊梅，我腦海中還是清晰地蹦出野生楊梅樹的模樣，樹幹是那麼地挺拔，樹冠是那麼的繁茂。味蕾中似乎還彌留著少時野生楊梅那種觸及心靈的酸爽，更忘不了野楊梅果兒那少女般略帶羞澀的緋紅。

野楊梅就像我的初戀情人，早已在心中紮下了根，想要忘卻恐怕今生是不可能了！

審閱：謝強

簡評：因為年少無知，作者砍倒了家鄉山上的楊梅樹，變成了村裡人的“公敵”，自己也內疚了十幾年。長大成人後，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將楊梅樹遍植鄉野，一了多年的夙願，也得到了村裡人的諒解。文章感情真摯，耐人尋味。

終審：嚴景新

作者：範富勤，筆名範風永存。中國范仲淹研究會會員，國際詩詞協會會員，金華市作協會員。茶葉高階技師。

編輯：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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