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只是舟中漂泊的旅客，但是他的態度是堅定的。對於叛變的臧玠，並不因為自己的漂泊而有所緩和。但是無論他如何堅定，湖南的大亂已經形成，杜甫也到了末路。燭已見跋，心已成灰，他在《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這首詩裡說到自己的生活：哀傷同庾信，述作異陳琳，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叨陪錦帳坐，久放白頭吟，反樸時難過，忘機陸易沉。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瘞夭追潘岳，持危覓鄧林。

劍南十載，湖湘三年，把杜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他還是抱著一線的希望，但是這希望太渺茫了，渺茫到不成為希望，而是一縷殘愁，兩行清淚。最後在結束時只能說：…公孫仍恃險，侯景未生擒，書信中原闊，干戈北斗深。畏人千里井，問俗九州箴，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葛洪屍定解，許靖力難任，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

杜甫是不是還要作一次長途漂泊呢？他的前途是葛洪尸解的廣州，許靖長往的交州。五嶺是艱阻的，但是從干戈遍地的秦川，走到干戈遍地的劍南，再走到依然干戈遍地的湖湘，是不是還要走呢？還要走，走向那人跡罕至的交廣。杜甫能做什麼呢？在這干戈遍地的當中，一個手無寸鐵、攜兒帶女的白髮滿頭的老人，自身又是右臂偏枯半耳聾」，他還能做什麼呢？然而他不能不走。從這裡到那裡，到處是干戈遍地，他走向哪裡呢？有人說他過洞庭湖北走，這不是不可能，因為長沙雖然兵戈擾亂，長沙以北也不過是兵戈擾亂，長沙以南也未必不是兵戈擾亂，那還有什麼選擇麼？然而不同。已然和未必不然是有所不同的，何況未必不然之中還存在著一個未必果然呢？因此杜甫的從衡州南行是必然的，而從衡州的北上過洞庭湖是幻想，是訛傳。

從衡州南去，經過一百多里路就到耒陽。在耒陽他和聶縣令有一些來往。分手以後，杜甫又向南去，直到方田驛。再由方田驛前去，遇到大雨，山洪暴發，路途艱阻，這一次杜甫又遇到困難了。但是問題不大，聶縣令在得到這個訊息以後，連忙派人送來牛肉白酒。這真是窮途知己^雪中送炭了。杜甫有詩，這是他最後的一首詩，是八世紀後期最大的詩人最後的一篇，《聶耒陽以僕阻水，書致酒肉，療飢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至縣呈聶令。陸路去方田驛四十里，舟行一日，時屬江漲，泊於方田》：

耒陽馳尺素，見訪荒江渺，義十士烈女家，風流吾賢紹。昨見狄相孫，許公人倫表。前朝翰林屈跡縣邑小，知我礙湍濤，半旬獲浩禚，麾下殺元戎，湖邊有飛旎，孤舟增鬱郁，僻路殊悄悄。側驚猿猱捷，仰羨鸛鶴矯，禮過宰肥羊，愁當置清瞟，人非西喻蜀，興在北坑趙。後方行郴岸靜，未話長沙擾，崔師乞已至，澧卒用矜少。問罪訊息真，開顏憩亭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