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小凡又來找我借2000塊錢，已經是連續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在月底這幾天。我問她，你缺錢也這麼有規律？為什麼每個月都差錢？經不住我三番五次的詢問，她終於透漏了原因，吞吞吐吐地講述了姑媽和她的故事。

她說別看她現在安居樂業，表面上無憂無慮整天樂呵呵的，但她特別害怕姑媽找她，每次收到姑媽的微信，就煩得惱火，甚至鬱悶失眠。

是姑媽讓她又愛又痛。

聽完小凡的述說，我也深感驚詫，人心真是深不可測，人性為什麼可以如此扭曲？

一 高考落榜，前路一片渺茫

小凡生在湘西農村，在大山裡長大成人。從小就立志要像姑媽一樣，拼搏讀書，衝出農門。但在2008年高考時卻功敗垂成，連大專線也衝不上去，十二年苦讀就這樣倒在了寒窗之下，一心一意要透過讀書改變人生的理想就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

當時，她苦悶到了極點，常常一個人坐在屋後的山坡上發呆。怎麼辦？自己已經十八歲了，未來的路怎麼走？復讀？家裡的經濟狀況太差，還有弟妹二人要讀書，父母不會讓自己再折騰了，再說，這次高考也足以證明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哦。外出打工？像村裡那些人一樣，背井離鄉，一輩子顛沛流離辛辛苦苦，但也沒看到他們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呀。嫁人？

老老實實認命，像村裡那麼多女孩一樣，找個男人嫁了，一生一世就在土地上刨生活？自己實在是不甘心啊！

她低眼呆呆地望著門前那條叫烏溪的小河，眼光順著水流望向遠處水天一線之際，情不禁喃喃低語，烏溪啊，烏溪，我能不能跟著你，穿越這窮山惡嶺，去尋找我的安身立命之地？

儘管苦悶積鬱於心，彷徨不知路在何方，但下地幫父母幹活是必須的，因為家裡養不起一個大閒人。整個夏天她都在山林農地裡摸爬滾打，飯量加大了，體重增加了，面板更黑了。她每次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又黑又壯的身形，就心生厭惡，如果就這個樣子活下去，總有一天會受不了的！

二 姑媽是鳳凰，帶我去飛翔

人過日子就這樣，難過難過天天過。時間轉眼就到了中秋節，那天早上，幾隻喜鵲在屋東頭的樟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姑媽回孃家來看望小凡的爺爺奶奶，和他們一起過中秋節來了。

姑媽也是在爺爺奶奶的這幢老屋裡長大的，讀書比小凡的爸爸厲害，1980年參加高考，考上了湖南銀行學校，雖然只是中專，但那時工作包分配，兩年畢業後便順利地進入了縣銀行工作，然後與一現役軍官戀愛結婚成家立業了。後來，姑丈升任某邊防基地司令員，姑媽也算是首長夫人了，姑媽就像是從大山裡飛出去的金鳳凰，既是當年爺爺奶奶全家人的驕傲，也是全村及其方圓二十里內的鄉親近鄰的自豪。

所以，姑媽的到來，全家上下除了小凡，無不開心快樂，殺雞宰鴨，忙得不可開交。小凡則悶悶不樂，儘量閃避著不與姑媽對面，生怕在姑媽面前抬不起頭來。

其實，姑媽早已看在眼裡，想在心裡，打定了主意要幫她一把。中秋晚飯後在門前的曬穀場上喝茶賞月時，姑媽對小凡的爸說，哥，小凡大學沒考上，也沒有什麼其它的好路子，你就把她交給我吧。一個姑娘家，長得黑乎乎的還能幹什麼呢？不過，看她還蠻壯實的，我帶她當兵去吧。

正在為小凡的出路而愁皮苦臉的爸爸頓時眉開眼笑，連聲說，好，好！

三 雲開日出，山窩裡飛出了“戰鬥雞”

在小凡老家，雖然有“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的說法，但女孩當兵那可是難上之難事，萬里挑一比高考還難，所以，村裡世世代代出過秀才舉人大學生，但至今還未出過女兵。

小凡想像姑媽一樣做一隻金鳳凰飛出農村的理想破滅了，但在姑媽的幫助下，她就像從山窩窩裡飛出的“戰鬥雞”，飛到了深圳，在姑丈任職的部隊裡當了一名通訊兵，把村裡的年青人羨慕得要死。

轉眼四年過去，小凡義務兵的服役期超出兩年了才退伍。退伍的第二年，姑媽又透過姑丈的老鄉幫小凡考進了深圳的中移動公司做客戶經理。

轉眼又兩年過去，小凡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姑媽又透過姑丈牽線搭橋，挑選了一名正連職軍官與小凡認識，二人相處一年後，彼此情投意合就喜結良緣了。如今，小凡的丈夫已升職副營級，夫妻倆在深圳買了一套房子、一輛車子，又恰逢國家二孩政策落地，還接連生了兩個胖乎乎的兒子。

四 借錢報恩，何日才是盡頭？

小凡能有今天，自然來自於姑媽的恩重如山。知恩的小凡心裡時刻牽掛著姑媽，日常裡想方設法要報答姑媽的血親之情、成人之恩。

2011年冬的一天，小凡退伍時，姑媽對她說，當年幫她跑當兵的過程中，因為縣上沒有了女兵指標，硬是費了艱難曲折不說，還方方面面打點花費了一大筆錢。小凡也不好意思問花了多少錢，就毫不猶豫地把她有生以來收到的第一筆鉅款——退伍費13000元拱手獻給了姑媽，還小心翼翼地問姑媽，夠不夠？姑媽笑而不答，直誇小凡好懂事。

2012年春，小凡進移動公司上班後的一天，姑媽又對她說，像你這樣一個退伍兵，在深圳這個地方能夠找到一份正式工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千辛萬苦找到在移動公司做老總的老鄉，得知他們要招幾個經警，才把你和光仔硬塞進去的，上上下下花了不少錢。

光仔是姑丈的老鄉，與小凡同時退伍，也進了移動公司上班。

小凡知道，這事肯定是要花錢的，而且很多人花了錢還辦不成事。這錢一定不能讓姑媽出。但自己現在剛剛上班，身無分文，怎麼辦呢？她輕聲細語地與姑媽商量，姑媽對我的好我永遠牢記在心，這錢您先替我墊著？過幾年等我存得有錢了再還給您。

姑媽說，那要等到猴年馬月呀？要不這樣吧，你現在上班了，每個月就先從工資裡轉2000塊給我。這樣既不增加你的負擔，也幫你把錢存起來啦。

小凡聽姑媽這樣說，深知這是不容置疑的要求，嘴上回應道，這樣挺好。但心裡不禁暗暗叫苦，我的姑媽呀，您可一刀下來就就把我的工資砍去了一半啊！

2015年國慶長假，小凡新婚不久，小倆口屁顛屁顛地拜見姑丈姑媽。晚飯後，姑媽把小凡拉到陽臺上聊天。

姑媽說，你現在終於成家立業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兩口子要好好珍惜，好好過日子喲。

小凡應道，嗯。

姑媽又說，我只差三年就退休了，姑丈也快退下來了，以後的日子就靠你和小怡照顧我們啦。小怡是姑媽的獨生女，讀書讀到博士，只是三十歲了還不結婚。

小凡說，等您和姑丈都退休了，我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孝敬您們的。

姑媽又說，你們真的很乖很聽話。現在，你姑丈還喜歡喝點酒，但現在管得嚴了，沒人敢送了，就是有人送也不能收呀。你說是不是？

小凡說，那我每個月送酒來給姑丈喝。

姑媽又說，每個月都送？那多麻煩呀。再說，你們工作那麼忙，很快就要生小孩，哪有這個閒功夫哦。

小凡想了想說，那我每個月轉點錢給您，麻煩姑媽買酒給姑丈喝。您說轉多少好呢？

小凡心裡在想，五、六百應該夠了吧。

姑媽頓時眉開眼笑地說道，有你們這份孝心真是太棒了，不過也不能讓你們負擔過重，每個月轉1000塊就好了。

小凡只好說，好的。

五 姑媽的心機誰人能懂？

小凡深知自己全靠姑媽一路操心操辦才有了今天，她在心裡一直告誡自己，今生今世一定要報答姑媽的恩情。無論姑媽對自己提出任何要求都是理所當然的，且一定要想方設法地去滿足。所以，她沒有跟姑丈、老公等任何人提起這些事情，只是自己默默地精打細算，極力節省每一筆開支，將每一分錢都儘可能地存下來。

慢慢地，在後來的日子裡，她聽聞了一些事情，知道了其中的原委，煩惱與困惑便在她心中滋生，糾結纏繞而不得釋然。

她報名參軍的時候，高中畢業，年滿十八歲，符合參軍的基本條件，並且通過了嚴格的體檢和政審，當年縣上又剛好有招收三名女兵的指標，完全不存在姑媽說的那樣大費周折、破費錢財。但沒有姑媽中秋之夜的指引，又怎能有她現在的人生方向？況且，也確實是姑媽鼓動姑丈在部隊接收新兵時把她接到了深圳邊防，是姑丈在沒有違反原則規定的前提下出手而為之。但姑媽卻藉此把她寶貴的退伍費全部收入囊中。她還聽光仔說，他的退伍費也被姑媽收走了。

這筆錢雖然出的冤枉，但小凡還是心甘情願的。

她考入移動公司工作，是姑丈當老總的老鄉找到姑丈，說他們公司要招聘幾名經警，希望姑丈幫忙推薦退伍的特種兵來應聘。她和光仔也是在眾多的退伍兵中脫穎而出應聘成功的。小凡雖然不是特種兵，但她是通訊兵，特別適合移動公司專門接聽電話的客戶服務崗，也因此而應聘成功。整個事情就是公事公辦，哪需要什麼上上下下打點關節？也沒有給老鄉老總送東送西，但姑媽卻又藉此要了一筆，至今還不知道總共要給多少。

她答應每月給姑丈買酒喝，那是出於對姑丈的真心真意。但後來才知道，全軍禁酒令一下，姑丈為了不犯低階錯誤，已下決心戒了酒，乾脆滴酒不沾，徹底剷除了違規亂紀的可能性。但姑媽始終沒有對她說，姑丈戒酒了，不用再給買酒的錢啦。

小凡沒成家時從未感覺到自己錢少，怎麼滿足姑媽的意願都不成問題。但隨著兩個兒子的先後降生，她才感到錢越來越不夠用了。現在，她與老公每月的工資加起來也將近20000塊，看似可觀，但要維持一家四口在深圳的生活就捉襟見肘了。房貸每月要還8000塊，大兒子雖然擠進了公立幼兒園，但每月吃喝拉撒也要1000多，小兒子剛生下來，請保姆要5000多，剩下的幾千塊要管全家每天的油鹽柴米穿衣吃喝，特別是小兒子的奶粉就要五六百。幸好老公在部隊吃幹部餐省了不少錢。但每個月的錢還是花得精光，全家都變成了月光族。而每個月答應了要給姑媽的3000塊錢怎麼辦呢？她實在開不了口不給了，只好每天省吃儉用擠牙膏似的擠出來一點，再不夠就每月找人借一點。

想不到國家又放開政策鼓勵生三孩，撩起她生個女孩的衝動，也只好按住再說。

六 做女人真難，但做姑媽那樣的女人不難才怪呢

最近，姑丈也退休了，卻與姑媽離婚了。小凡不敢當面細問長輩們的私事，但也免不了聽到姑媽姑丈周圍的人議論，說是姑媽對姑丈太刻薄了，結婚幾十年，姑丈的工資都要全部交給姑媽，銀行卡管得死死的，每月只給幾百元的零花錢。這些姑丈都忍了，但姑丈在農村的母親生病住院了，姑媽也抓著錢不鬆手，硬是不肯多拿些錢給母親治病救命，直到母親病逝了，才拿出來幾千塊錢辦喪事。姑丈忍無可忍，也一直忍到退了休，才堅決離開了姑媽。

姑丈至所以退休離婚，他是擔心在任上離婚給部隊帶來不必要的負面影響。

姑媽現在獨居深圳，女兒小怡還在上海讀博士，姑媽一人在姑丈淨身出門留下來的大房子裡無所事事，常常一到晚上便要跟小凡微信聊天。不是亂翻陳年芝麻地訴說姑丈的種種不是，就是滔滔不絕地述說當年是如何如何地幫助小凡成家立業的。還百般無奈地以自身為戒，語重心長地告誡小凡，女人要會過日子，平時一定要多存錢。錢太重要了，想想自己在讀書時，每個月只有15塊錢生活費，飯都吃不飽，哪還能穿著打扮？姑媽一生有多難啊！你一定要多存錢，女人有了錢，什麼都不怕。男人靠不住，還得靠自己。

幾乎每次聊天都是這些話，反反覆覆，複復反反，不厭其煩。臨了，還不忘叮囑，記得週末來看我啊。

七 最後，小凡問我怎麼辦？

怎麼辦？我也沒有什麼錦囊妙計神丹妙藥，只好隔靴撓癢地說：

1、無論如何，姑媽還是你的恩人，沒有姑媽像鳳凰一樣在中秋佳節降臨你家，你可能至今還在湘西的山溝裡滾爬。所以，應該多多關心姑媽的老年生活，主要是陪伴。

2、其實，姑丈對你的幫助更大，雖不直接但最為關鍵。雖然他現在不是你的親戚了，但卻是人生路上不變的親人，你應永遠懷恩於他。當然，之前沒有跟姑丈說過的事兒，也沒有必要再提起了。

3、人生經歷不是每個人都絕對相同的，不同的人生凝結了不同的人生觀。就說姑媽，如此愛錢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如此斂錢的做法是不可效仿的。當然，也不必耿耿於懷。因為人性就是這樣，逐利之心你我都有，只是要從善驅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啊！

4、那每個月的3000塊還給不給嘛？給嘛，繼續給！你能說出不給的理由嗎？你能忍心去戳穿姑媽的編排嗎？當然，你可以常常帶著兩個兒子去看望她，不經意間說說你們度日的艱難，問姑媽，先打欠條行不行？不行也打給她，對於姑媽來說，欠條也是錢嘛。

不知如此能否解決小凡的苦惱，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還望各位看官指點津迷，賜給她奇招妙術，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