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悠悠，果香悠悠

文/李樹桃

小妹送來一些枇杷，黃黃的，普通杏般大小。揭去薄薄的皮，輕輕咬下去，有一絲絲的酸，淡淡的，清爽可口。

枇杷是南方水果，在北方並不多見。

北方，我的家鄉，五月了，荒涼的山上才有了綠意，這綠意來自小草萌發的嫩芽。除了小草，便是灰色的石頭，其他的生命，包括果樹，都不願在這乾旱的山地停留。

即使有一些種子隨風而來，也很快隨風而去。

童年，有水果的日子屈指可數。

中秋節前，外地的車會拉來水果。梨，皮厚厚的；小沙果，綿中帶甜；檳果酸澀，但香味濃，放一個到衣櫃中，滿櫃生香。用五彩的絲線編一個果網，放一個檳果在其中，掛在胸前，香味追著人跑，隨著風飄。睡覺時放在枕邊，夢，也是香氣四溢。

一年，祖母培育了幾棵西紅柿秧苗，待秧苗長到尺把長，移栽到小院的菜園裡。深秋，竟然收穫了幾個大大的西紅柿，橙黃的皮，飽滿的汁液，沙沙綿綿，酸酸甜甜的，那是迄今為止，記憶中最好吃的西紅柿。

從那以後，家裡每年都要栽種西紅柿秧苗，村裡也有許多人家開始栽種西紅柿秧苗。從培育幼苗到果實成熟，歷經一年的時光。燦燦的小黃花，在土牆圍成的園內開成了明媚的陽光，小小的果實，在故鄉幹冽的風中慢慢生長，一日又一日，由青到黃。

祖母，裹著小腳的祖母，曾攜花香走遍那個小小的村莊，如今又攜果香而來。那一棵棵嫩綠的秧苗，那一枚枚深情的果實，在故鄉的黃土地上，是喜悅也是希望。

祖母，裹著小腳的祖母，有著神奇的未卜先知，她望望遠山，望望流雲，說：“要變天了”，果然夜裡霜凍來襲，小園中的西紅柿已被悉數收入了屋中，那些小如手指的也不會被丟棄，放在櫃中捂著，過年時拿出來，紅如瑪瑙。

西紅柿，生命中有許多和西紅柿有關的記憶。

一年，父親突發奇想，去縣城販來兩筐西紅柿，走村串巷去賣，希望換取一些零用錢。但父親太實誠，一筐西紅柿賣下來，賠了錢，另一筐乾脆不賣了，留在家中，如了我願。

那筐西紅柿，是那個夏季最豐厚的禮物，在我的記憶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次去姑媽家，也許是我這個農村來的小屁孩吃相太驚人，祖母帶我上街買了三個香瓜，那時的香瓜是名副其實的香。就在那個瓜攤前，我一口氣把三個香瓜消滅得乾乾淨淨。

冬天，供銷社運來了凍柿子，父親用帽子兜回來。放在熱炕上醒一會兒，那柿子薄薄的皮，一觸即破，用舌頭舔個小洞，吸一口，涼涼的、沁人心脾的甜。

初中住校，二哥從南方回來，給了我幾個桔子。我一路緊握著這幾個從未謀面的傢伙，從車站一直到學校。由於上課遲到了，慌亂中，這幾個桔子的命運如何，已全然忘記了。

同樣是在初中，曾經有一段時間，鼻子常出血，找醫生開了藥，未見好轉。中秋節回到家中，鼻子又出血了，祖母著急、心疼，她嘆了口氣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是營養跟不上啊！”然後進到裡屋，從一個小箱中拿出一個蘋果給我。這蘋果大大的個兒，味香甜，色如深秋的銀杏葉，名曰“黃元帥”。這“黃元帥”是果中精品，在當時的農村是買不到的。

開學那天，祖母讓我把那個小箱子帶走，縣城的姑媽給祖母送來三十個“黃元帥”，祖母一個也沒留下，悉數給了我。到了學校，我每天吃一個“黃元帥”，一個月過去了，鼻子竟然不再出血了。

讀高中時，村裡常有外地人來賣水果，但價格高，母親用土豆換取遠道而來的蘋果，挑選好的貯藏起來，等著我放假回來。

臘月，夜晚，小火爐裡的煤慢慢燃燒著，小屋溫暖寧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母親揭開了牆角的一口缸，一陣甜甜的香氣瀰漫開來，似當年“黃元帥”的氣味。母親從缸裡摸出兩個蘋果，這蘋果沒有“黃元帥”那樣大，顏色也沒有“黃元帥”那樣好看，表皮稍稍有些蔫了。母親給我一個，另一個她和父親一分為二。那些已經在缸裡藏了幾個月的蘋果，在那些煤油燈點亮的夜晚，分外的珍貴。

二十二歲那年，在異鄉，嚐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枚草莓。那個溫暖的海濱城市，那和善的忘年交二嬸，那一盒紅紅的草莓，一直都在記憶中，從不曾遠去。

時光流逝，轉眼就是幾個春秋的更替。

第一次帶著兩歲的兒子回家鄉，我那樸實的鄉鄰，以不同的方式歡迎我這個遠嫁的女兒回家，幾隻小酸果，一把紅棗，都是他們的心意。

東街的張奶奶邁著小腳，小心地送來了半個西瓜，她在口袋中摸索著，掏出了幾枚櫻桃，這是她遠方的親人寄來的，這紅紅的櫻桃啊，已跨越了千山萬水。

來到現在居住的小城已許多年了，朋友家有一片杏樹林，每年杏子成熟的季節，便邀我去採摘。人間有情，時光不老，年年歲歲杏香飄。

兒子上高中時，每次去看他，我習慣把水果用花花綠綠的紙包好，然後分給他的同學。下次去時，水果不見了，那些彩色的紙被孩子們系在床頭或粘在天花板上，如朵朵小花，璨然綻放。這幾個看似粗枝大葉的男孩子，都有著細膩的心，都是重情誼的人。

今天去集市買菜，聽到一小夥子在高聲叫賣“香瓜！香瓜！好吃的香瓜！”恍惚中回到了家鄉，父親打了一桶清冽的井水，母親把兩個香瓜放入水中。

“過雨荷花滿院香，沉李浮瓜冰雪涼”，又是一年好時節，悠悠歲月果飄香。

作者簡介：

李樹桃，熱愛文字，用真情書寫平凡生活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