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宋代詞人晏殊用兩個動詞把四個名詞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幕活著的風景。清明，第五個節氣。“明”，《說文解字》解釋為“照也。從月從囧”，就是推開窗戶、朗月當空的意思。《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物至此時皆以潔齊而清明矣。”《岳陽樓記》有段文字，用來描述清明節氣最為貼切：“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這是一段最美的文字，而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清明”更恰當的兩個字來形容這個季節之美。

以清明為題，把季節寫得最好的是這首詩：“桃花雨過菜花香，隔岸垂楊綠粉牆。斜日小樓新燕子，清明風景好思量。”思量，在這裡是惦記、欣賞的意思。作者是清代遁入空門的女詩人，法名介石。能夠打動方外之人，可見這個時節有多美。因為太美了，所以清明最適合郊遊、遠足、踏青。宋代詩人吳惟信說：“梨花風起正清明，遊子尋春半出城”，城裡人真會玩；宋代理學家程顥則勸大家要記得回來：“況是清明好天氣，不妨遊衍莫忘歸。”一定曾有樂而忘返的事情發生。

古人出一趟門不容易，就把祭祖掃墓的事情一起給辦了。前後正好有寒食節、上巳節（三月三），慢慢多節合一，使得“清明”從純粹的節氣，變成了最重要的節日之一，與春節、端午、中秋、重陽等並列。慎終追遠，在年復一年的時光輪迴裡，面對黃土下的先人，各種感傷都會發生。宋代詩人黃庭堅說，不管貧富貴賤，結果都是黃土一抔：“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他的人生導師蘇軾一向豁達，也難免傷懷：“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這個“清明”意味深長。

喝酒是排遣感傷的最好辦法。宋代詩人高翥清明祭掃後感嘆：“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這句詩是許多人不能戒酒的終極理由。唐代詩人杜牧在路上找酒，吟出了清明的代表作：“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相比之下，宋代詩人王禹偁人生態度最為昂揚：“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只要有一盞不滅的讀書燈，就有光明和希望。

每個節氣分三候。清明第一候“桐始華”。桐樹開始開花，古書中有青桐、白桐、紫桐，都是中國桐，不是大街上常見的法國梧桐。唐代詩人李商隱表揚後生晚輩，一吟就是絕唱：“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有一年這個季節，我從濰坊到青州，一路上桐花開放，極為匹配山東漢子的豪爽和真誠，於是心有所感，寫下《桐花盛開在齊魯大地》。二候“田鼠化為鴽”，鴽（rú）是鵪鶉一類的小鳥。前人解釋，此時陽氣上升，屬於陰性的田鼠少了，屬於陽性的鵪鶉多了，這是萬物的應時而動。三候“虹始見”，“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虹，向來是最具神秘色彩的風景，古人認為虹是陰陽交會的產物。用“陰陽”來解釋世界，是中國古人在那個科學階段所形成的世界觀和方法論。

清明節氣，三個花信風，第一個是桐花。第二個是麥花，小麥花細小，白茫茫的一片，是農耕民族的希望，“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宋代詩人范成大寫的四種景緻都與吃相關。第三是柳花，就是柳絮。不起眼的柳花，歷來是詩人的最愛，李白“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蘇軾“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都是著名的詩篇。

清明時節，面對最美的時光，追思最親的先人，或悲，或欣，或悲欣交集。其實，清明就是清明，過什麼樣的清明，取決於你自己，取決於你的遭遇和心境。（韓可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