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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清十大奇案:懷寧張家三命案

簡介張大有知道老大、老三都默許了,連忙派人把孫亮、張守素、胡泰來、張保安等一夥人找來,他對眾人說:“臬臺審訊的時候,你們就說胡桂花與堂侄張倫私通,李賡堂父子撞見了,四處傳揚

玉麟香腰帶什麼膳具

“哎呀,不得了啦,張倫、李賡堂爺倆中邪穢啦。”天剛矇矇亮,村裡突然爆發出驚慌的叫喊。

叫喊聲是從張大勳的院子裡傳出來的,只見東廂屋的門開著,床上躺著硬邦邦的三具屍體: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活像頭大犍牛,他是張家的族侄張倫;一個是頭髮麻白的老頭,他是張家的長工李賡堂;另一個是半大小子,他是李賡堂的兒子李小八。這三人的臉皮、嘴唇烏青,像是陰乾了的豬肝,三雙手的指甲也發黑透烏。

這是嘉慶八年(1803年)四月二十日的早晨。

“這怎麼辦呢?”張大勳的妻子胡桂花流著眼淚,說:“請哪位快去告訴我家公公吧。”一會兒,她公公張體文在長子張秀倫、次子張大有的陪同下來了。張體文是安徽壽州的一個大財主,田連阡陌,廣有金銀,連州、縣老爺也讓他三分。他看見三兒媳胡桂花的兩隻眼睛已哭成紅桃子了。

張大有狠狠盯了胡桂花一眼,心裡充滿了快意,暗罵“野漢子死了,你就那麼傷心?老子是為了你,才殺這三個人的。”的確,殺人兇犯就是這個張大有。

張體文這老財主有三個兒子:長子張秀倫協助父親理家,為人循規蹈矩;三兒子張大勳在官府當差,押運糧草,常年不在家,為人很講臉面。唯有二兒子張大有是個武舉人,喜歡使槍弄棒,問柳尋花。三兄弟都有妻室,唯有這三兒媳胡桂花長得標標致致,更兼本性風騷。張大有對這弟媳垂涎已久,只是不好下手。趕巧他妻子死了,留下個不滿週歲的男孩。他便央求胡桂花幫助撫養幼兒,胡氏應允後,張大有就以看望孩子為名天天泡到老三家裡。這一男一女,立即勾搭成奸。但很快被人發現,張體文怕家醜外揚,只好讓三兄弟分居分產,各立門戶。

張大勳常年在外,分居獨過後,怕胡桂花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讓族侄張倫到家裡幫助收取田租。偏張倫是個風流子弟,很快就同胡桂花打得火熱,張大有反倒被冷到一邊了,張大有妒火燒心,暗瞅機會報復。就在這年的正月,張大勳家的長工李賡堂套車連夜去拉東西,因不見了鞭杆,讓兒子李小八去尋找,李小八尋到廚房,恰好碰見張倫和胡桂花在灶腳草堆裡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李小八嚇得扭頭就跑,告訴了父親李賡堂。李賡堂常受張倫的壓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這下抓到把柄,便四處宣揚,自然也捎帶了張大有。張大有看見自己臭名越傳越遠,胡桂花又被張倫佔著了,自己也挨不著邊兒。他又氣又恨,暗自打算殺了張倫、李賡堂父子,這樣,既除了情敵,又可滅口。於是,他謀劃一番,果然把三人殺了。

一會兒,屍親和地保都到了。張倫的哥哥張懷看過屍體後,默默無言。地保陶忠見三人暴死,嘴臉烏青,嚇了一跳,他衝張體文行個禮,說:“張太公,你是德高望重的人家,自然是不會有殺人害命的事情的。可是,三人暴死,人多嘴雜,難免有人胡猜疑,飛短流長,那會影響你家的名聲。所以,我覺得還是報官勘驗,這樣,能避免流言,我也不擔責任。”

張體文神志坦然,說:“你說得有理。”

張大有聽到“報官勘驗”四字早已肉跳心驚了。他倒吸一口冷氣,想到人是自己策劃殺的,手心便冒出汗來。前天,他讓住在自己家的族侄張發琳,從蘇旺壩蒲家藥店買了包紅砒。昨晚,他將僕人孫亮、長工張守素及張大勳那讀書的兒子張保安召到一起,又找來胡桂花的侄子胡泰來,說:“李賡堂太不像話,竟然到處宣揚我弟媳胡桂花與張倫有奸,這不是丟我家的醜嗎?誰不知道,我張家是有臉面的人家,怎會有這種事?胡桂花只是為人活潑,好同人說說笑笑,並沒有任何越軌的事情。可是,李賡堂這麼胡散佈,既丟我張家的臉。”他指指胡泰來,說:“也丟你胡家的臉呀!今晚我找你們來,沒別的,就是商量著怎麼把他們幹掉。”張保安到底小,聽說殺人,雙腿就軟,連連說:“不,不,我不幹。”張大有一瞪眼,說:“人家敗壞你媽的名譽。你不敢教訓人家,你還有點孝心嗎?你還是我張家的孩子嗎?”他朝大家掃一眼,一拳砸到桌上,說:“一切有我做主,天塌下來,我一人承擔,你們怕什麼?”隨後他說出自己的殺人計劃:首先由張守素找個藉口邀張倫和李賡堂父子出外閒逛,孫亮和張發琳則在廚房裡把砒霜拌入紅糖做餡,烙幾個糖餅。待張倫他們回來,便以守夜點心給他們吃。頭天晚上,張守素引張倫他們逛得又飢又渴,孫亮一端出糖餅,他們三人便狼吞虎嚥起來,半夜毒發,他們想逃出來求救,但門已被反鎖了。待屋裡安靜下來,孫亮等開門進去,只見李賡堂等三人七竅流血,氣絕身亡。他們給三人屍體擦去血跡,清掃了房裡的嘔吐物,然後反閂房門,從門下挖洞出來。

現在,地保要報官勘驗,張大有怎麼不緊張呢?當張體文已表示同意時,張大有說:“陶地保,你的話好像是替我家著想,其實是不信任我家,懷疑我家殺人奪命。”陶忠知道張家是惹不起的,便默不作聲了。

張體文見二兒子這麼說,也點點頭,說:“這也有道理。”

李賡堂的弟弟李東陽直到天已大黑,他突然到了張大有的家裡。李東陽說:“我哥哥和侄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中邪死的。”張大有說:“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遺體容易腐朽,我看,快點埋了吧。我送你四百二十文,你拿去快把賡堂父子埋葬了吧。”

這李東陽是個遊手好閒之徒,他見哥哥的臉色發黑,暗自點頭:“嗯,這好像是悶死的。”他看見李小八的肚皮有點紅印,又自己琢磨:“這像被人踢死的。”張大有在一邊審視著李東陽的神情,也摸不透這個滑頭想幹什麼。

李東陽把兩具屍體看了十八遍,後來,他簡直不是看屍體,而是藉故拖延時間。李東陽本是嫌四百二十文太少,只要張大有再增加一點錢,他就同意私埋的,誰知張大有竟說:“多了一文也不給。”他覺得發財無望了,咬咬牙,一橫心,“報官”。張大有一揮手,說:“你要報官就報官吧。”這個決定出於李東陽的意料之外,他只好悻悻地走了。既然屍親不同意私下殮埋,張家便以張體文的名義上報了官府。

張家的報告送到壽州知州鄭泰的手裡,鄭泰心煩,偏偏碰到懷寧縣的報告,便不由得發起火來。但是,人命案件又不得不及時處理,第二天他帶領仵作、刑書、衙役一大幫人,來到懷寧縣驗屍。

州牧駕臨,張體文等熱情而又謹慎地迎接、款待。一會,仵作上來稟報,說死者臉孔、嘴唇發烏,指甲發黑,用銀針刺入咽喉,針色變黑,擦拭不掉,仵作說:“大人,小的檢查,根據這些症狀分析,三人都是中毒死的。”。

“中毒?”鄭泰有點吃驚,問張體文道:“太公,死者是你傢什麼人?”

“回大人。”張大有連忙代答:“那年輕後生張倫是我家族侄,那一老一少是我家的僕人。”

“你三弟呢?”

“他出差在外,已有三個月沒回了。”

“家裡還有何人?”

“只我弟媳胡桂花帶著一個剛上學的孩子。”

鄭泰點點頭,說:“昨晚誰同死者在一起?”

“有僕人孫亮、長工張守素及弟媳的侄子胡泰來和我三弟的孩子張保安。”張大有說:“今天是孫亮、胡泰來,首先發現三人死了的。”

“把他們叫來。”

孫亮、張守素、胡泰來、張保安來後,鄭泰詢問死者因何喪命。孫亮說:“我看是中邪穢。”

“我看也是。”張守素應和道。

“什麼中邪穢?他們是中了煤氣毒。”胡泰來說。

張保安只11歲,還是娃娃。鄭泰問不出所以然,就讓胡泰來、張守素、孫亮先走,單獨留下張保安,先問他幾歲,讀什麼書,會不會寫文章,然後說:“你說說,他們是怎麼死的?”張保安早已被他二伯張大有囑咐過了,他說:“他們一定是吃了毒蘑菇,昨晚他們吃蘑菇,讓我吃我沒吃。”

鄭泰見眾說紛紜,心裡惦著自己的事,也無心追究下去。他吩咐屍親明日到州衙,只要屍親沒有異議,便殮埋了屍首,了結此案算了。他吩咐備轎,就帶領眾人回去了。

鄭知州在衙門裡等屍親,李賡堂的弟弟李東陽卻總不見人影。張大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因為他聽說,鄭泰正活動調任,新知州一來,必定再行勘驗,他想在鄭泰任期內快快了結此事。他派人去找李東陽,可李東陽的鄰居說他走鄉串鎮做買賣去了,什麼時候回家都說不定。張大有束手無策時,忽然想起朋友孫克偉,連忙去找他。

孫克偉是個貢生,平常包攬訟詞,無惡不作。張大有帶了禮物登門拜訪,孫克偉連連表示感謝,他湊近張大有,說:“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張大有這麼開了頭,於是將家裡死了三個人的事情敘述一遍。他說:“克偉兄,你知道,我家並非一般人家,很講究名聲的,現在,兩個僕人、一個族侄突然死在老三家裡,屍親不到場,無法殮埋,我弟媳只帶個孩子在家,簡直無法安靜。而這久久停屍家中,別人必定疑惑,飛短流長,也有損我家的聲譽。”

孫克偉哈哈笑道:“這有何難?要消除此案,必要屍親撤訴;要讓屍親撤訴,就要不吝金銀。談到金銀,別人難辦,你家還有何難。”

張大有一拍腦袋,恍然大悟,說:“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他辭別孫克偉回家,派人天天守候在李東陽家門口,終於把李東陽找到了。

李東陽一進門,張大有說:“你哥哥和侄子的屍體老這麼停著算怎麼回事呢?”

“只要你同意掩埋,喪葬費我出了。同時,再另外給你一點錢。”

“張二爺,你知道”,李東陽說:“我兄弟兩人,只李小八一個孩子。現在,他父子倆都死了,李家就斷了香火。”他低著頭,繼續說:“我為了接續李家的香火,就要娶妻。可錢從哪裡來呢?一個窮漢,娶妻容易嗎?沒三千兩銀子下不來呀。”

張大有知道李東陽是敲詐,也無可奈何。兩人討價還價,一個胃口大,少了三千不幹;一個吝嗇,錢都穿在肋骨上了,不肯多拿。談來談去,總不能成交。最後竟然越談越緊張,不歡而散,張大有裝出事不關心的神態,說:“反正人不是死在我家裡,我也不操心了,你要敲詐,就同我家老三說吧。”

“那我就等三爺回吧。”

李東陽胸有成竹。不怕張家不出大價錢,說完揚長而去。

張大有怕夜長夢多,連忙給大勳去信,說家發生了大事,希速歸。張大勳接信後,不知什麼“大事”,便連夜趕回家來。他進村的時候,月到中天,已是半夜時分了,他不想驚動前院的人,便從後院跳牆進去。他敲妻子的房門時,卻無人答應。他把臉貼到窗縫裡一聽,裡面似有響動,便喊道:“桂花,我回了,開門。”屋裡傳來輕微的慌亂的聲音:“大有,怎麼辦?”這是胡桂花的聲音,儘管那聲音很小,但夜深人靜,聽得清清楚楚。

“妻子果然行為不軌。”張大勳脊背發冷,他扯開嗓門叫道:“胡桂花,開門,開門。”

這時,張大有正同胡桂花睡覺,沒想到被張大勳“堵在”屋裡,兩人慌做一團。這屋子沒有旁門,也沒有後窗戶,怎麼出去呢?胡桂花一邊答應,一邊摸衣穿上,她太慌亂了,拿了衣當褲子,兩腿伸到袖子裡,怎麼也穿不上。

“莫慌。”張大有安慰她。

張大勳在窗外聽到屋裡有男子聲音,怒火往外竄,路上酒店裡的一幕閃過腦際。他獨自佔了一桌自斟自飲,店外進來兩位客人,酒間聊起懷寧縣的首富張體文家的事,一位客人說:“張體文三個兒子,老大本分,老三在衙門當差,老二是個武舉,邪事就在他身上。老三為人如何?他長年在外,別人難於瞭解。他老婆胡桂花,長得像朵花。老三不在家,她熬不住,便同老二勾搭上了。老三怕家裡無人幹活,讓個侄子張倫照料,胡桂花又同這侄子搞上了。朝同出,晚同宿,真像夫妻一般。一天,兩人在廚房淫蕩,被長工撞上了。那長工平日同張倫不和,便四處宣揚,弄得張家臉面無存……”

張大勳從酒店出來,天已傍晚,他沒再住店,連夜趕路。到了院外,有心證實一下“道路之言”,故從後院跳牆而入,直達臥室門口,正好把張大有和胡桂花堵在屋裡。張大勳想捉住同妻睡覺的男人,往門上踢了一腳,吼道:“快開門。”

“我找鞋子哩。”胡桂花在屋裡大聲說:“你半夜三更回來,又是踢門,又是吼叫,把四鄰驚醒了,你臉上有光彩嗎?”

這一句話如同一盆涼水,立即把張大勳澆醒了。這位張三爺最是講究臉面的人。妻子的這句話,使他軟癱癱靠在牆上不動了。他自忖道:“妻子偷人養漢子,已是事實。自己即使捉了奸,又怎麼辦呢?傳揚出去,還是自己丟臉。唉,屎臭,攪起來更臭了。”他嘆了口氣,大聲說:“桂花,你慢慢找鞋吧,我先上廁所去了。”說完,他走到前院去了。張大有從窗孔裡張望,看見弟弟果真去了前院,他便一把拉開房門,躥了出去,翻過圍牆,像耗子似的逃跑了。

第二天,張大有大模大樣地過來,說:“大勳,你回了?正有事同你商量哩。”張大有便把張倫三人中邪穢暴死,鄭知州察驗屍體後,讓屍親同意掩埋,李賡堂的弟弟李東陽乘機敲詐等情況說了。他說:“大勳,事情出在你家,由你來了結這事最好。而且,這事還得快辦。”說到這裡,他湊近張大勳的耳朵,悄悄說:“外邊傳說桂花與張倫有奸,張倫的哥哥張懷,他懷疑我們是為了掩蓋家醜,殺了張倫的。他要到州里喊冤,被我壓住了。現在就剩李東陽在搗亂了。這次你要破點財,堵住李東陽。若是他們鬧到州里、府裡,官府認真查究起來,弟媳的事抖出去,咱們這個詩禮之家的名聲就掃地了。你在外面混事,也抬不起頭了。”

“臉面要緊。”張大勳說:“破點財倒沒什麼。”

他們商量妥後,派人把李東陽找來,雙方討價還價。最後,張大勳咬咬牙,說:“兩千四百兩銀子就兩千四百兩,不過,你要快點到州里撤訴。”

李東陽滿心歡喜,說:“我明天就去。”

張大有透過關係告訴鄭泰,李東陽做買賣回來了。鄭泰升堂後,差人把張懷、李東陽等帶上堂。

鄭泰問李東陽:“你哥哥、侄子是怎麼死的?”

“稟大人。”李東陽說:“我哥哥和侄子都是誤吃了毒蘑菇死的,小的已訪實了,願意出具甘結。”

鄭泰點點頭,他正樂得迅速了結此案,於是他當堂照準,吩咐書辦讓張懷、李東陽簽字畫押。然後,繕寫詳文,上報省司。幾乎就在同時,他被調任泗州知州。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後邊有一雙惡狠狠的眼睛盯住他了。這雙眼睛就是李復春的。

李復春因貪杯誤了送禮的日程被鄭泰趕出州衙後,無職無業,四處閒逛。他聽說鄭泰只顧活動調任,沒有把懷寧縣的命案及時報告省司,便暗自高興。按當時的制度,鄭泰沒按時報告,這是違制失職。現在,鄭泰調任了,他不屬他管轄了,那報復的邪火直燒得他坐臥不寧。李復春找到李東陽,把他的敲詐計劃端出來:“鄭泰為了活動調任,將懷寧縣的命案,從四月一直拖到七月,沒有向省司申報,違反了制度,只要屍親到省城控告,鄭泰吃不消,非拿出銀子求撤訴不可。”李復春說:“李二哥,這不是有財發嗎?”

“行。”李東陽財迷心竅,滿口答應,他對李復春說:“衙門裡的事,我不熟,你同我一塊去吧。”兩人商量妥後,立即動身去合肥。李復春經介紹,認識了鄭泰的家人蘇三,敲詐了五百兩銀子。

李復春出敲詐主意,又陪同李東陽到省城,原想分點銀子。誰知李東陽見李復春不在衙門當差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五百兩銀子,一文也不分給李復春,李復春恨得直咬牙。他獨自憂愁地在小酒店喝酒,一會咬牙切齒,一會短嘆長吁,一會拍桌叫罵,一會低頭喪氣。獨有鄰桌一個矮胖子,朝他冷笑,自負地吟道:“有我一紙入公門,何愁怨憤不得清。”李復春一愣,說:“老先生是否有教晚輩?”他說著,移步走了過去。

這矮胖子便是合肥城裡有名的訟棍之一劉儒恆。劉儒恆到處挑事,他便乘機包攬訟詞,敲詐錢財。他見李復春時怒時罵時憂時愁,便知他想要興訟。兩人坐到一起,幾杯下肚,劉儒恆說:“你要告,就告到總督府去。我幫你,官司就沒有打不贏的。”他立即代寫狀詞,控告原壽州知州鄭泰翫忽職守、買囑屍親、私和人命重案。這張狀詞一直遞到兩江總督衙門。懷寧縣這樁案子馬上要捲起更大的波瀾。

兩江總督陳大文看到李復春的狀詞,想到嘉慶皇帝幾次下旨要想整肅吏治,現在,他的部屬營私舞弊,如果皇帝得知,自己關係不小。他不敢怠慢,立即派鰲圖、德慶兩位道員到懷寧縣重新驗屍,再加審查。鰲圖、德慶都是道員,都是省與府之間的一級行政官員,兩人領命出發,開棺驗屍,驗出張倫、李賡堂父子都是中毒而亡。差人押李東陽到州里審訊。

李東陽哪敢承認,連連磕頭。德慶在鰲圖耳邊說:“李東陽敢於敲詐州官,必是不良之輩,不用嚴刑,他是不招的。”鰲圖點點頭,大聲喊道:“大膽刁民,不用重刑,你是不招的。”他向大堂站立的衙役看了一眼,“用杖”。

李東陽剛被打了一遍,他只感到渾身痛徹心脾,便殺豬般地號叫:“大人,我招,我招……”他把到省城控告鄭泰,鄭泰家人蘇三代主人給銀五百兩,讓他免控等情一一供出。鰲圖、德慶便趕到合肥,當面給總督陳大文作了彙報。陳大文看見人證、物證俱在,一面奏報朝廷,將原任壽州知州鄭泰免職查辦,一面又派安徽臬臺鄂雲布到壽州徹底追查張倫、李賡堂父子的死因真相。

這一來,張大有、張大勳重又驚驚惶惶,更著急的是他們的父親張體文。他本來年近七旬,身體又不好,早已是風前之燭、瓦上之霜了。現在,子孫不肖,爭風吃醋,害死人命;兒媳亂倫,穢聲傳揚,門風敗壞。眼看官府查抄在即,家業將要凋零,他號啕大哭:“天啊,我張家作了什麼孽啊,要遭此報應……”老頭兒又急又氣,一口氣沒上來,就一命嗚呼了。

張秀倫、張大有、張大勳兄弟三人少不得痛哭一場,因官府隨時可能傳訊,也無法辦理喪事,只好把張體文的靈柩暫放附近的登天廟裡,請廟裡和尚看顧,早晚按時燒香。兄弟三人終日愁眉苦臉,想不出解脫的辦法。這時,臬臺鄂雲布已到壽州,發籤傳張大有、張大勳、胡桂花、胡泰來、張保安及長工孫亮等到州候訊。

夜已深了,張氏三兄弟個個低頭耷腦,苦臉愁眉,臬臺親自審訊,怎麼過這一關呢?張大有突然抬起頭,說:“辦法倒有一個。”一會,他狠狠地咬咬牙,說:“把殺人的主謀推到爸爸身上。”

“什麼?”張秀倫張大了嘴巴。

“什麼?”張大勳睜圓了眼睛。

“殺人的主謀是爸爸。”張大有重複了一次。

張大有知道老大、老三都默許了,連忙派人把孫亮、張守素、胡泰來、張保安等一夥人找來,他對眾人說:“臬臺審訊的時候,你們就說胡桂花與堂侄張倫私通,李賡堂父子撞見了,四處傳揚。爺爺張體文聽到穢聲傳揚,認為有礙家聲,主謀殺人滅口,他藉口家裡老鼠多,讓胡泰來買了十文錢鼠藥,拌在糖裡做餡,做成點心,張倫等三人吃後就中毒死了。”他說完,看了眾人一眼,說:“記住沒有?”

“記住了。”眾人答應。

第二天,鄂雲布升堂審案,眾口一詞。鄂雲布聽了,認為合情合理。他寫成詳文,稟報總督陳大文。陳大文認為鄂雲布能幹,著實獎勵一番,並立即上奏朝廷。因鄂雲布辦案有功,他還向皇帝舉薦:“鄂雲布才高幹練,可堪重用。”事也湊巧,陳大文的奏摺還沒送到嘉慶皇帝的手中,嘉慶皇帝的一道諭旨卻已發出來了:陳大文調回京都,由鐵保出任兩江總督。因為懷寧縣的三命案,牽涉到現任官員的營私舞弊,皇帝極為重視,希望利用調查處理三命案,整頓吏治。因此,嘉慶給鐵保發來諭旨:認真、妥帖、迅速查究三命案。鐵保不敢怠慢,到任後即把三命案的卷宗拿來閱讀,他邊讀邊嘆息:“難怪皇上如此重視,這案子像鏡子似的照出了各級官員昏聵、貪鄙的靈魂。如鄂雲布吧,他就相信張倫三人是吃鼠藥毒死的。區區十文錢的鼠藥,能毒死三個人嗎?張體文活著的時候,犯證都一口咬定三人是吃毒蘑菇死的,為什麼張體文剛死,眾人又一致咬定主謀是張體文呢?真兇未必是張體文,幕後指揮這一切活動的恐怕才是真兇……”

這時已是八月,連日下雨,黃河水漲,鐵保矛盾重重:自己親自查辦三命案吧,誰又來指揮河工呢?不保證黃河大堤安全,河水氾濫,怎麼向皇上交代?三命案,河工;河工,三命案,鐵保細細衡量,還是決定親自督促河工。可是,三命案呢?皇上還讓自己認真、妥帖、迅速查明真相。皇命不可違呀!這個案子在安徽折騰的時間長了,如臬司鄂雲布之類的官員,他們如何能審理清楚。再說,安徽官員互相牽連,如鄭泰調泗州,就有不少官員為他奔走。如讓安徽官員複審此案,難免產生情弊。他想來想去,決定採用隔省審理的辦法。他主意一定,便委任江蘇蘇州知府周鍔、長洲縣知縣趙堂承審此案。於是,案卷由安徽調往江蘇,犯證由壽州解往蘇州。直鬧騰得雞飛狗跳,千里不寧。但最不安寧的自然是張家了。

蘇州府的傳票一到,張大有、張大勳等人只好登程,他們先到省城會集,然後轉道去蘇州。一天,張大勳愁眉苦臉地躺在床上抽菸,僕人進來說:“三爺,壽州武秀才周丹鳳看你來了。”因張大有是個武舉,州縣裡的武秀才、武舉人常到家裡串門,所以,張大勳也認識這撥人。張大勳翻身坐起,說:“請他進來。”

周丹鳳進門,看見張大勳眼周圍是一道黑圈,已知他為了命案,缺眠少覺,精神疲憊。他說:“三爺,你甭煩了。我是給你送轉危為安的靈丹妙藥的。”

“周賢弟,你快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是我一位好朋友任儒同。”周丹鳳說:“他原來讀詩書學制藝,想求發達。後來,考試不利,便鑽研訴訟。他交遊廣,腦瓜靈,手眼活,熟悉官場的內幕,他經手的官司還沒輸過,死案能翻成活案,活案能變成沒案。人稱‘訟鬼’。”

張大勳感到眼前出現了生機。他同周丹風一起,立即登門拜訪任儒同。任儒同知道,此案翻成,名聲在外,不愁沒有錢財。再說,他不說錢,張大勳這種大戶,也不會虧待他的。因此,他說:“張三爺,我之所以請周丹鳳找你,並不是圖你錢財,只是想你張家是我們懷寧縣的臉面,這張臉面上被人塗汙,並不只是你張家丟了面子,更是懷寧縣丟了光彩。所以,我是為家鄉爭氣而動的。當然,你張三爺為人講究朋友情誼,我也想結識你。”

張大勳聽任儒同說得如此慷慨,心裡陣陣發熱,他把這個讀書人當成知己了。他當即拿出白銀四十五兩,說:“儒同,你就隨我去蘇州吧,好隨時聽你的意見。”

任儒同一口答應。

任儒同盯住張大勳的臉,問道:“出事前後,府上曾興土木之工沒有?”張大勳說:“我聽說家裡曾請人鋸過木板,原是準備蓋房子的,但後來停工了。”任儒同連連點頭,說:“想翻這個案,並不是難事,只是要破些財。”

“只要保住聲名,多花點錢,我並不吝嗇。”

“張三爺真是痛快之人。”任儒同自信極了,說:“只要按我的三條去辦,可保平安。一是遍囑家裡所有的人,出庭時一律咬定張倫所住的房間曾作了烤木板的地方,因用煤生火,產生煤毒,毒死了三人。二是買通木匠作證。第三,此案已供過是謀殺,若要翻過來,就要費點事。不過,肯多花錢,堵住審官的嘴巴,讓他們依供完案。實行此三條,勝利就在手了。”

張大勳一到蘇州,透過早先認識的孫克偉,又透過孫克偉疏通他的哥哥——在京城任刑部郎中的孫克俊,任儒同的三條都落實了,張大勳的心踏實了。在開審之前,張大勳買了一批名貴的碑帖,派人送到孫克偉家裡。孫克偉收下了。

這方手腳都做妥帖了,蘇州知府周鍔升堂審案。那一天,三通堂鼓響,周鍔在公案後坐定,隨即逐個地提審:張大有、張大勳、胡桂花、胡泰來、張保安、張守素、孫亮……每個人到堂,都像背書似的背道:“張倫等人是因屋裡煤火烘板,都是中煤毒死的……”

周鍔不相信,但也無法,只好發籤去壽州押解木匠王禿子。王禿子見公差抓他,嚇得半死,不知自己犯了何罪。一到蘇州,張大勳讓他供張倫等是中毒死的,送銀五十兩,自是高興。

初審把蘇州知府周鍔、長洲知縣趙堂弄得束手無策。兩人退到後堂商量怎麼審出案子的真相,忽然,家人進來稟報:“刑部郎中孫克俊前來拜訪。”

周鍔與孫克俊是同榜進士,過去關係就很密切。兩人見面,那種親熱勁就不用提了。孫克俊寒暄一陣後說:“我與張家同住一方,同鄉之誼不能不顧,為保全他家名聲,還求兩位高抬貴手。”

周鍔見孫克俊說情,答應不好,不答應也不好,只好沉默不語。

“孫大人,懷寧縣的三命案恐怕不簡單。”趙堂說:“草草結案,豈不太便宜了這個懷寧縣的頭等富戶了?”

趙堂強調張家是“頭等富戶”,又說“太便宜了”,明明是要錢。孫克俊說:“張大勳倒是個慷慨之人,兩位對他有恩,他理當孝敬。這事我可作保。”

趙堂瞅周鍔,周鍔笑而不語。

孫克俊告辭出門,他將交涉情況告知張大勳。當夜,張大勳吩咐家人準備禮物,第二天派人給周鍔、趙堂各送去一簍茶葉,周鍔不讓僕人、衙役伸手,就請張大勳的僕人直接把茶葉簍送到後堂。周鍔、趙堂親自開啟簍蓋,一股茶香撲鼻而來。伸手一掏,薄薄的茶葉下是一包包銀兩,每簍八包,整整八千兩雪花銀。趙堂說:“張家到底是首戶,出手豪爽……”說完,他還伸了伸舌頭。

周鍔再次升堂,提審木匠王禿子。周鍔望著跪在案前的禿頂老頭,問道:“張大勳家曾請過你嗎?”王禿子道:“他家找我裝修板壁,我還在張倫屋裡烘過板。”

“烘板是哪一天?”

“二月十八。”

趙堂聽了,怒喝道:“胡說,掌嘴。”他一聲令下,衙役就掄圓了胳膊抽了他幾個嘴巴,直打得他滿嘴流血,王禿子不知為什麼捱打,東張西望。趙堂瞪了他的臉,問:“是二月十八,還是二月十九?”王禿子才明白是自己把日期說錯了,連連說:“十九、十九。”於是,周鍔讓他在供詞上畫了押。王禿子下了堂,張大勳又送他五兩銀子。

周鍔、趙堂推翻了原來“謀殺”的結論,按“烤板中毒”的口徑結了案,連夜繕寫詳事,上報鐵保。鐵保一讀詳文,甚為高興。一面奏報朝廷,一面嘉獎周鍔、趙堂。

翻案成功,張大有、張大勳、胡泰來等等都無罪開釋,高高興興回家了。他們這一高興,卻惹惱了一個人。誰?劉儒恆。這個老訟師教唆李復春到兩江總督告狀。前總督陳大文派鄂雲布赴壽州查核,張大有將已死的父親張體文推出來做主謀殺人者。鐵保接任兩江總督,閱讀鄂雲布的結案詳文,發現一堆破綻,認為鄂雲布所查“情罪未確”。另委派蘇州知府周鍔、長洲縣令趙堂再查。新的壽州知州玉福想在裡面撈點功勞,好給總督留個好印象。他於是主動去查訪李復春為什麼上控?他一查,發現狀詞不是李復春自己擬的,而是訟棍劉儒恆寫的,便把劉儒恆抓來審訊。劉儒恆奔走半天,不但沒撈到一文錢,還把自己關在獄裡了。現在,張家使了一通錢,有罪的大搖大擺出了牢房,這更證實劉儒恆教唆上控,所告不實,據律,自己就要判刑。他越想越氣,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再次上控,死中求活。於是,他寫好狀詞,打發妻子去北京,向都察院呈訴:張倫等人是被謀殺的。狀詞遞上去,值日都御史知道懷寧三命案已反覆多次,皇帝為此案已下過幾道諭旨了,怎敢怠慢,連忙奏明嘉慶皇帝。嘉慶見這件案子,江蘇複審,又將因奸致死改為烘板中毒,原先還有什麼吃毒蘑菇喪生。總之,一會是自然死亡,一會是謀害被殺,一會又是自然死亡。屢屢翻控,反反覆覆,著實可疑。嘉慶想了又想,想起安徽巡撫初彭齡,提起硃筆在都察院的報告上批道:“著初彭齡務即詳細查明。”

這時正值嘉慶十一年(1806年)的冬天,初彭齡接手此案後,已將案卷、犯證從江蘇提回安徽。他讓人把案卷涉及的所有犯證按事主、親屬、僕役、鄰里、朋友等項分類排出名單,並在每個名字後面簡略地列出年齡、性別、與事主的關係及案中提供的情況,列成一本表冊。然後找來心腹差人王平、江林等人,說:“你們帶了這本冊子下去,在張家村附近仔細查訪,將張家的鄰里、親戚、朋友、僕役等其他關係較為密切,又是這名冊裡沒有的人,全都拘來。”

不久,王平、江林從懷寧縣押來五十餘人,初彭齡邀請安徽道楊懋恬立即分頭訊問。當證人押來後,初彭齡將他們另行安置在天寧寺裡。他聽說押解來的有五十多人,覺得自己一聲令下,讓這麼多人、這麼多家遭受驚恐,心裡不免慼慼然。於是,他便去天寧寺撫慰一番,隨從人員指著初彭齡介紹道:“這是本省巡撫初大人,特地來看望大家的。”那些人本來又愁又怨,看到巡撫來看望,愁怨俱消。初彭齡朝眾人拱拱手,說:“天寒地凍,讓大家遠道跋涉,雖是聖上之命,但我也要感謝各位了。”眾人不但不愁怨,而且還感激起來。山村小民,受到堂堂二品大員的禮敬,他們簡直把它當做殊榮了。

初彭齡瞥見一個鬚髮斑白的乾瘦老者,蹲在臨時燒起的火塘邊咳嗽,他走過去問:“老人家,病得不輕吧。”老者咳喘不止,旁邊的人說:“他叫李鴨公,張家的車把式,早已不能幹活了。他同李賡堂要好,常去同他聊天,李賡堂一死,他還哭得老淚縱橫哩。”初彭齡一聽,暗自高興,“這鴨公也許能提供新證?”他吩咐差入把李鴨公單獨安排到天寧寺方丈院的一間小屋裡,並大聲說:“先請郎中給老人家治病。”差人扶李鴨公走了,初彭齡在殿裡呆了一會,連忙到方丈室。方丈是得道高僧圓通,他用氣功給李鴨公治病,只一會工夫,李鴨公既不咳也不喘了。初彭齡問道:“老人家,李賡堂死的那幾天,你去過他的屋子嗎?”李鴨公告訴初彭齡,他天天去。他沒見張家在李賡堂的屋裡烘板。李賡堂死後,他進去撫屍大哭,也沒發現有烘板的痕跡。當地林木多,家家燒柴,從不燒煤,不是走州過府的人,當地人甚至不知煤是什麼,顏色是白的,還是黑的。初彭齡依據李鴨公的供詞,訊問其他張家鄰里,他們也證實了李鴨公的說法。

“烘板之說果真虛妄。”初彭齡心裡有了底。他記得江蘇審斷中的烘板中毒說法中,唯一證人是木匠王禿子。他想:“烘板之說明屬虛妄,那麼王禿子的證詞必屬編造。只要王禿子交代出編造的原因,那麼烘板中毒的真相便明白了。”他於是提審王禿子。

“帶木匠王禿子。”傳令衙役一個接一個的一聲聲傳下去。一直傳到轅門外。王禿子被押到轅門前,看見刀槍鮮明的衛士一個個橫眉立目,心裡就砰砰亂跳。一聲“帶木匠王禿子”後,鼓聲大作,他就有些犯暈,兩名雄赳赳的差人,押著他進舉槍衛士夾立的甬道,他就感到脊背發涼。他走著走著,覺得那道兒特別長,像永遠走不到大堂上。他壯起膽子向旁張望,那站立的兵丁衙役就齊聲發出叫人戰慄的喝聲。他只能低著頭,沒到衙門口,他雙腿已軟了,走路搖晃,一個押解衙役提了他,進入院裡。他突覺眼前紅光閃爍,他看見一口大鍋,裝了大半鍋油,灶下烈焰騰騰,鍋裡熱油翻滾,只聽一聲吆喝:“滾油鍋。”他被人押著在油鍋邊停了眨眼工夫,又被推到斷頭臺,地上放了一個直徑一尺多、二尺高的木墩,木墩上是殷紅的血跡,又聽一聲吆喝:“斷頭臺。”他被押著在斷頭臺邊停了一會。然後繞斷頭臺一圈,被人推上大堂,當提他的衙役一撒手,王禿子膝蓋發軟,咕咚跪倒了,他沒待初彭齡張口審問,自己就連連說:“我招,我招。小的沒在李賡堂住的屋裡烘板,沒烘板。那天我被押到蘇州,張三爺,張大勳派人找我,送小人五十兩銀子,讓小人供說二月十九在屋裡烘板。”初彭齡微微一笑,讓人錄下口供,叫王禿子簽字畫押,隨即退堂。

“烘板中毒”說已證實為捏造的,那麼,因奸謀殺是否成立呢?主謀者又是誰呢?初彭齡細細推敲,他仍採用老辦法:繞開主要犯證,另找新證。在這次新從壽州押來的人中,他把各人的情況分析一下,最後集中到胡桂花的嫂嫂胡李氏身上。這胡李氏家境貧困,曾經久住張家。初彭齡思索著:“胡李氏久住張家,必知內幕,此為一;他非張氏族人,與案沒什麼利害關係,此為二;她是女流,經不起刑法,容易吐口,此為三。”他謀劃已定,吩咐將胡李氏單獨關閉,不得與外人接觸。這次,初彭齡認為婦女是最愛子女的,他便利用這點做了個小手腳。他讓人押著胡泰來,故意從胡李氏的屋前經過,並讓胡李氏看見,他們母子剛要說話,押解之人便大聲呵斥,連推帶搡地把胡泰來弄走了。隨後,那押解胡泰來的差人回來,同看守胡李氏的獄卒聊天。

獄卒問道:“你剛才押去的小子,年紀輕輕,他犯了什麼罪?”

差人道:“你別看那小子歲數不大,作孽還不少哩。”

“他作了什麼孽?”

“嗨,多哩,多哩。”差人道:“其實也不怪他,都是他的那家親戚招惹的。”

胡李氏在牢房聽差人和獄卒議論自己兒子,豎起耳朵偷聽。他為兒子擔心,心情沉甸甸的。

獄卒嘆口氣說:“我就替那孩子的媽媽擔心。孩子有了事,他媽怎麼過日子呢?”

“也不是不能救。”差人道:“初大人有個規矩,子女犯罪,做父母的如果敢於揭發報官,那罪就會判得輕些。”

當差人和獄卒走後,胡李氏的心裡翻騰得更加厲害了,她疑惑、怨恨、恐懼、後悔。她怨自家窮,不得不在胡桂花處混飯吃,才惹出事來。“子女犯罪,做父母的敢於揭發報官,就能輕判罪”,差人的這句話又給她一線光明。她到底是女流之輩,萬萬沒有想到那老獄卒和差人是巡撫衙門的兩個官員假裝的。胡李氏的內心被攻破了。

第二天,初彭齡傳訊胡李氏,胡李氏哭哭啼啼說:“子女犯罪,做父母的檢舉報官,能減輕子女的判刑嗎?”

初彭齡點點頭。

“大人,小婦人如實說了吧。”胡李氏便把胡桂花淫蕩,她先與張大有通姦,張秀倫如何訓斥大有,她又如何勸導胡桂花,兩人都不聽,張秀倫便鼓動張太公析產分家,各人自立門戶。張大勳在外當差,派族侄張倫協助管理家務,胡桂花又與張倫勾搭上了。張大有爭風吃醋,為此大吵,懷恨在心……胡李氏磕頭,說:“我說的都是實情,求大人饒了我的兒子吧。”

初彭齡見確有姦情,一面派人通知繼任的壽州知州玉福,讓他派人看住張大有,一面安排審訊主要犯證。他讓安徽道楊懋恬、池州知府官懋弼、太平府同知姚蓬年等分頭審訊張保安、張守素、孫亮等人。他自己審訊胡泰來,在審訊之前,他讓胡泰來、胡李氏母子見面。胡李氏抱著兒子痛哭:“你把你知道的都招了吧,巡撫大人說過,他會減輕你的刑……”說著,胡李氏給兒子跪下,說:“你聽聽媽媽的吧,你聽聽媽媽的吧。”胡泰來慌了,抱住胡李氏,母子兩人大哭一場。初彭齡見火候已到,立即傳訊胡泰來。同時,讓胡李氏也跪在一旁質對。

“胡泰來”,初彭齡道:“胡桂花與張大有是否有姦情。”

胡泰來默不作聲。

“有,有。”胡李氏怕兒子忤了巡撫大人,連忙答道:“我同泰來都撞破過。”胡李氏指了兒子說:“你招了吧。那次張大有同你姑幹那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兩個撞見了。張大有叫別說出去,還送你一個銀錁子。你忘了嗎?”

“你媽說的是實吧?”初彭齡問道。

“是。”胡泰來點頭。

初彭齡又問:“胡泰來,胡桂花與張倫是否有奸?”

胡泰來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有,有。”胡李氏連忙應道:“泰來,你就如實講吧,我已把我知道的早告訴巡撫大人了。”

“是。”胡泰來又點頭。

“張大有是不是爭風吃醋,同張倫吵過?”初彭齡又問。

胡泰來張皇地瞅他媽媽,胡李氏說:“吵過,還動過手,有次還是泰來和我兩個扯開的。因扯架,張大有一拳錯打在我的腮幫上,還打掉了我一顆牙齒。”

初彭齡用胡李氏陪審的目的,就是為了用胡李氏愛子之心,當堂揭示胡泰來的隱瞞真相,讓胡泰來處在被揭發的地位,製造逼他招供的心理壓力。他這次連續將了胡泰來三次軍,使胡泰來陷入困境。他見火候已到,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的胡泰來,你知情不舉,待你媽揭發一點,你才承認一點,看來,你是不想減輕刑罰了。來人,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虎狼似的衙役拖翻胡泰來,一個衙役揮動大板,重重地拍在胡泰來的屁股上,胡泰來便殺豬般叫疼。胡李氏看見兒子捱打,連連磕頭:說:“求大人饒了他,求大人饒了他……”

二十大板打完,胡泰來的屁股、大腿已一片青紫,腫起老高,痛得齜牙咧嘴了。初彭齡又一拍驚堂木,喝道:“你再不主動招供,重刑侍候。”那行刑衙役將板子、夾棍扔到胡泰來的面前。初彭齡又喝道:“預備上刑。”行刑衙役便把圓木棍塞進胡泰來的指縫裡,將夾棍夾住他的雙腿。個個豎眉瞪眼,惡煞凶神。胡泰來嚇得臉色煞白,胡李氏幾乎暈了過去。

“胡泰來,張大有與張倫爭風吃醋,張大有恨透了張倫,他同你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從實招來。再讓你媽代答,決不輕饒!”

“說!”眾衙役一起喝道。

“我說。”胡泰來終於開口了。“在一天晚上,張大有把我、張保安、張守素、孫亮叫去,說李賡堂父子到處傳佈胡桂花的姦情,事關張、胡兩家顏面。不能聽之任之。他已決定殺害張倫三人,讓我們協助。當晚,他讓張守素故意引張倫三人外出閒逛,讓孫亮、張發琳把砒霜拌紅糖做餡烙餅,送給閒逛回來的張倫三人吃,他們三個吃了,毒發而死。臨死,李賡堂肚疼要出門求救。張保安跑回院報信,孫亮、張發琳便趕去把門環死死拽住,張倫等知道中毒,胡喊亂罵,不久就死了……”他還把張倫三人死後,孫亮等人如何擦掉三人嘴邊血跡,抬上床鋪的細節也交代清楚了。最後說:“大人,我說的是實情,請大人饒了我吧。”

不久,楊懋恬等人審訊張保安、孫亮、張發琳也出了結果。在嚴刑之下,那三人在不同的地方供出了完全相同的殺人情節。

初彭齡鬆了口氣,朝楊懋恬三人拱拱手,說:“有勞三位。”他便發籤拘捕張大有。不久,差人回來稟報:張大有見事不妙,已潛逃了。初彭齡一聽,立即火了:“玉福、玉福,我要你派人嚴加看守,你怎麼讓他跑了?”他一面向嘉慶奏了一本,將壽州知州玉福暫行解任,留職緝兇;一面委派把總徐國楷率兵追捕逃犯。一個多月後張大有終於被抓獲了。初彭齡一加審訊,張大有見張保安等已完全招供,嘆口氣,只好交代了主謀殺人的罪行。

三命案這回真是水落石出了。

初彭齡將審理結果寫成奏摺,上報嘉慶皇帝。嘉慶大為喜悅,硃筆批道:“張大有即行處決……”恰在這時,都察院也將一份控告狀送到嘉慶的龍案上。只見狀詞寫道:安徽巡撫妄翻蘇州原判,濫用非刑,故入人罪(指斷案不當,故意把罪名加於人),逼迫胡桂花自殺身亡。嘉慶皇帝一看,猶豫了起來,他收回上次的硃批,重又批道:“張大有一犯暫緩正法……”

有人又掀起一場平地三尺浪的風波。

風浪是張大勳掀起來的。初巡撫審明瞭案情真相,張大勳懊惱異常,妻子胡桂花淫蕩,更使他聲名掃地。他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面,還想翻案。可是,自己身在牢房,無法活動。他託人找來任儒同。任儒同說:“當前之計,只有一條,逼胡桂花自殺。然後請求檢驗’羞秘骨’以證清白,再找人上京控告,沒有活口,或可把案翻過來。”

張大勳聽了任儒同的計策,他許以重金,委託壽州差役劉元設法轉告胡桂花:“你既然與兄、侄通姦,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這案子一結,你只有死路一條。與其今後在街市砍頭,受眾人唾罵,還不如就在獄裡自尋短見。你丈夫藉此把案翻過來,你還能保全名節哩。”

胡桂花一聽就哭了,問:“這是誰的主意?”

“你丈夫張大勳的。”

胡桂花又哭了,她想起自己的不貞,弄得丈夫破財,兒子坐牢,親友丟臉,自己受苦。她恨自己,也恨張大有。“早知道這般羞辱,當初真不該啊!”她後悔不迭。想到今後自己已無活路,嚶嚶痛哭半夜,心一橫,解下腰帶,在獄中自縊而死了。

死訊傳到張大勳耳朵裡,他喃喃地說:“死了,死了,死得好,死得好。”他託劉元把胡桂花的死訊告訴胡桂花的哥哥胡兆信,胡兆信聽到妹妹死了,也不悲哀,嘆息道:“死得晚了,不過,最後有這個決斷,也算將功折罪了。”他找任儒同商量一番,寫好狀詞,帶上禮物,來到北京,找到孫克俊,孫克俊幫助修改了狀詞,便到都察院投遞。都察院連忙呈送到嘉慶龍案上。

嘉慶看過初彭齡的奏摺說:“這案子終於搞清了。”但他一讀到胡兆信的控告狀時,不禁又疑惑起來:“初彭齡審出的結果是事實嗎?”這個案子在陳大文手裡,審出的是謀殺;在鐵保的手裡,審出的是烘板中毒;在初彭齡的手裡,審出的是因奸謀殺。因案子的審出結果不一樣,皇帝就懷疑起來:“是不是這些封疆大吏互相傾軋,拿此案子進行攻訐?”他決定不再讓地方官插手此案了,便從京官中委派人員去複查。誰去合適呢?嘉慶掂量數次,最後委派刑部侍郎玉麟、吏部員外郎長庚前去安徽辦理。

玉麟、長庚接到諭旨,臨行前,他倆上朝請訓,嘉慶當面諭示:“此案拖延三年有餘,累累牽連審訊官員舞弊,情況複雜。你們此去使命重大,不可翫忽。”玉麟、長庚出宮後,準備啟程。那一天,欽差玉麟擺設儀仗,前呼後擁,浩浩蕩蕩,直奔安徽而來。路上,又接到嘉慶兩道諭旨。在諭旨裡,嘉慶對他們的行動計劃都作了詳細的指示。玉麟對長庚說:“皇上如此關心,我倆可大意不得。”

長庚老實承認道:“我現在就有些緊張,感到壓力太重。”

訊息在安徽傳播開來,全省官員都惶惶不安。玉麟每到一處,府縣官員都恭敬地遠接遠送。玉麟對誰都不熱不冷,以避免非議。那天,官船到達安慶,玉麟等人上了碼頭,乘轎前往府衙。還沒進城,只見一個青年跪在當道,高聲呼喊:“冤枉,欽差大人,冤枉……”

玉麟從捲起的轎簾往外一瞧,看見跪地喊冤的是不足二十歲的青年,他是讓家人汪吉帶他過來的。

玉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保國。”

“因何喊冤。”

“我父張大有冤枉,現繫獄中,我只好攔路喊冤……”張保國交上狀詞。玉麟草草看了一遍,見所告內容仍是控告安徽巡撫初彭齡無端推翻江蘇原判,濫用非刑,致使嬸孃胡桂花含冤而死,並將己父張大有定為主謀,關押牢中……玉麟見內容與都察院轉呈的胡兆信的狀語一樣,甚至某些詞句也相同,不禁心中一愣:“兩份狀詞難道出自一人之手?”他對張保國說:“本欽差不負皇恩,一定秉公審斷。”同時,他吩咐衙役將張保國帶至省府,再行研審。他到合肥,立即審訊有關犯證,多數人供述沒改變,唯有張大有及張大勳之子張保安全盤翻供,咬定張倫等人是烘板中毒死的。張大勳提出要官府檢驗胡桂花屍身,以辨別其妻是不是貞節。

長庚向玉麟道:“初巡撫審王禿子、胡泰來雖未動嚴刑,但安徽道楊懋恬等人審孫亮等人,確實都用了嚴刑,孫亮的刑傷仍在。然而,我們再審犯證,孫亮等人仍不改變口供,只有張大有與他侄兒張保安翻供,著實不好理解。”

“我們不忙作結論。”玉麟說:“我們還是要想法取得新證方好。”

長庚點點頭,說:“我想還是實地調查為好。”

“我也是這個意思。”玉麟說:“我的目標太大,為了實地調查,還是請你去為好。”

“不錯。”長庚說:“初巡撫審出是張大有主謀,用砒霜毒死張倫三人的。但遍查案卷,卻沒有蒲家藥店的證詞,這是不是個疏漏。”

“是”,玉麟表示同意:“你去查查蒲家藥店吧,同時,去懷寧縣張家村實地看看張倫所住的廂房,細細檢視有無烘板的痕跡。”

兩人商量定後,長庚便改換服裝,扮成雲遊道士,帶了一名精幹的差人,悄悄離開省城。玉麟聲稱長庚得了病,不能理事了。為了遮人眼目,玉麟找個同長庚長得近似的差人,裝成長庚,臥床不出,天天照樣找大夫按時“診治”。他們搞得嚴密,竟然沒漏出一點風聲。

這吏部員外郎長庚頭挽髮髻,身穿青色道袍,手拿雲鼓,搖搖擺擺,打打敲敲,一路往壽州懷寧而來。跟隨差人也是道士打扮,裝成長庚的徒弟,揹著包袱,寸步不離左右。他倆一進村,長庚就邊打魚鼓邊唱:“貧道來自終南山,雲遊天地走八方……”

長庚九流三教無所不通,吹拉彈唱樣樣都會,更兼同京城白雲觀道士嶽百齡為好友。這白雲觀為北方第一大叢林,乃邱處機當年佈道之處。觀中道士多奇才異能,尤其是嶽百齡,道號玄真子。善氣功,手指能鑽穿磚石,發氣能治百病。長庚在他指導下習氣功,能做到發氣擊倒人的地步。這時,他見村民不理睬,便從身上抽出一張黃紙,疊成紙鳶,向天上一扔,平伸右掌,發功向上,那紙鳶被髮的氣托住,竟不飄落下來,只是在空中忽高忽低飛舞。先是吸引了一批孩子,跟在後面嚷噪,慢慢招來成人老者。眾人見紙鳶飛天,都把長庚當“活神仙了”。長庚收了紙鳶,說:“貧道來自終南山,道號玄真子,善能消災去疾,捉鬼驅魔。此村黑煞臨空,邪魔侵法,故頻年不得安寧。若不禳除,還會遇到更大災難……”他發功讓紙鳶飛天的絕招,早已使村民敬服,聽他會禳災祈福,更是深信不疑。

自嘉慶八年(1803年),張大有謀殺了張倫三人後,官司連年不斷,公差日日進村,拘事主,傳鄰里,早已弄得人心惶惶,村民紛紛傳說這是天降災愆,在劫難逃。見神見鬼,迷信甚烈。他們聽到這位“活神仙”能消災去疾,紛紛請他到家裡畫符驅邪。長庚自然答應。他走家串戶,裝著唸咒消災,便細細察訪三命案的實情。村民們自自然然地同長庚敘說張家首富門裡的種種醜聞,獲得不少大堂審訊中得不到的材料。一日,長庚指著張大勳大門外東面的住房說:“你們村的災愆,與房子有關。那房裡夜夜有三股黑氣出來,那是災愆之源。只有到那屋裡消弭那些黑氣,村裡才能家家安樂,歲歲平安。”實際上,長庚指的那房子就是張大有謀殺張倫等三人的地方,長庚想去實地勘查,便找此藉口。村民聽後,以為長庚真的是想去消除那看不見的黑氣哩,便集體請求長庚快施法術,村裡長者主動地同張大勳家的管家聯絡,讓管家開啟房門,請活神仙進去驅邪。長庚請村中長老帶了尺子、桃木枝條,一起到了屋裡。他一去,只見房屋狹小,三人睡覺已很擁擠,哪有烘板的地方呢?長庚裝著尋找邪蹤鬼跡,把屋裡從地面到頂棚都細細看驗一番,既無灶臺,更無一點煤屑,連燒過的煤渣影子也無。他問張家管家:“這屋裡夜夜有黑氣沖天,是不是這屋裡近幾年燒過煤呢?”

“沒有,沒有。”管家說。

“是不是你家主人燒茶做飯,使煤作燃料?”

“沒有”,管家說:“我家主人一直燒柴。”

長庚點點頭。他拿黃表紙,抽出毛筆,蘸了硃砂,準確將房屋畫成圖樣。他嘴裡卻說:“我畫一道靈符,將邪氣鎖在屋裡,這家主人和村民從此就平安了。”他吩咐拿尺子的老者,將房屋的尺寸量出準確告訴他。老者認真地把房屋的長寬高都量了一遍,向長庚報了數字。長庚讓眾人出外,關好門,他要畫符驅邪了。村民一齊退了出去,長庚說:“你們誰也不得張望,否則,我與邪氣搏擊時,邪氣就會逃到張望者的身上藏起來,那時就不好驅除了。”

眾人齊聲答應,紛紛退出。

長庚衝裝成徒弟的差人相視而笑。徒弟關好房門,長庚拿起尺子把房間量了一遍,再把三張床的長短寬窄也量出來,然後在房屋及屋中佈置都畫成圖樣。一切做安妥了,他在老者拿來的桃枝上胡亂畫些彎彎曲曲的線條,作成桃符。他收好圖樣,將桃枝符插在門後的地上,便開了門,同差人出去,他怕此案還有反覆,對管家說:“邪魔已被鎖在裡面了,此間房子一定要妥為保護,不得損毀,否則,被鎖的邪魔再次跑出來,你家主人和村民都還要受更大的災難,千萬記住。”

管家點頭答應:“一定照先生的囑咐辦理。”

長庚告別村民,打著漁鼓,帶著差人朝蘇旺壩走去。村民一直把他這位“活神仙”送到村外。臨別,還千恩萬謝,弄得跟隨的差人暗笑不已。

快到蘇旺壩,長庚和差人找個僻靜地方,脫掉道袍,穿上衙門公服,直奔蒲家藥店。這藥店原是蒲茂修經營的,但是,現在藥店已換了主人。長庚詢問原店主的去向,新店主告訴他:老店主已於幾年前死去了,現在他兒子蒲洪路在街東開一家雜貨鋪。長庚涼了半截,暗自吃驚:“糟了,這條重要線索無從尋找了。”他告別新店主,抱著僥倖的心理轉到東街,找到蒲家雜貨鋪。蒲洪路見官差上門,連忙接待。差人指著長庚說:“這是欽差長庚大人,奉皇帝諭旨,到壽州查詢懷寧縣三命案的。”蒲洪路聽說是欽差,嚇了一跳,連忙跪地磕頭,長庚扶起他說:“蒲店主,請起,我是來詢問張家到店買鼠藥一事的。”

“請大人到後院,待我細細稟報。”蒲洪路很坦然,他把長庚兩人請到後院一間清靜的房間坐下後,從櫃中拿出一個賬本,翻到一處,說:“請大人看驗。”

那賬本的紙已發黃,是嘉慶八年的。長庚往蒲洪路指的一行看去,只見上面記的是:“閏二月十七日,張家村大戶張大有族侄張發琳購去四十文紅砒一包。”下面括號又有幾句:“吾問為何買這許多,他言受張大有之託,買去治瘡。”

長庚獲得新證,很是高興,問:“這賬是誰記的?”

“先父蒲茂修。”蒲洪路說:“當時,礙於情面,先父將紅砒賣與張發琳。不久,傳來張倫、李賡堂父子暴死的訊息,先父惴惴不安,他覺得張倫等人之死,與買去的紅砒有關。他又不敢前去詢問,終日悶悶不樂,好像是他殺了三人似的。天天到廟裡上香懺悔,也沒法解脫。終於在嘉慶九年憂愁死去。臨死時,他不要我再開藥店,他說人命關天,一次不慎,就會要人的性命。還說,懷寧三命案,一時說是中邪穢死的,一時又說是吃鼠藥吃的,官府的審斷不一。也可能同買去的紅砒無關。所以,今後官府不來查究,就不必多言,如來追查,當以實情相告,並讓我把當時賬簿留下,以作憑證。張大有買去紅砒,不僅害死了張倫三人,也奪去了先父的一條老命……”蒲洪路說著,流下了眼淚。

長庚帶了張倫等三人被害而死的住屋圖樣、賬本及蒲洪路的證詞,星夜趕回省城,向玉麟稟報。

長庚將帶回的新證交給玉麟,玉麟立即提審張大有、張保安、張發琳等人,拿出蒲家藥店當年的賬本及蒲洪路的證詞,張大有、張保安等無法抵賴,只好如實吐供。

案子已複查完畢,證實了初彭齡的審斷無誤。在回京覆命之前,他們按規矩得向初彭齡通氣、辭行。於是,乘轎去巡撫衙門。初彭齡聽說玉麟、長庚到了,連忙迎到大廳前。三人寒暄說笑,這時,一個差人前來稟報,張大勳又遞來呈詞,要求檢驗胡桂花的“羞秘骨”以判斷胡桂花是否淫亂。三人一致認為“沒有必要”。玉麟大筆一揮,在呈詞上批道:“胡氏淫亂,鐵證如山。何必舍可信之確證檢無憑之穢骨。”

初彭齡吩咐家人在屋裡燒個紅泥木炭爐,準備新釀的淮南老窖酒,他們三人正在興頭上,差人跌跌撞撞進來稟報:“聖旨到。”玉麟穿好官服,急步走進大堂,朝北跪下,那傳旨官員朗聲念道:“玉麟等復訊之後,如別無疑竇,著即一面奏明,一面將張大有正法。欽此。”

玉麟接旨回來,只見初彭齡、長庚都是一頭大汗,他們還以為是張家上京告了御狀哩。三人無心喝酒了,玉麟、長庚、初彭齡連忙起草奏摺,申奏朝廷。奏摺中寫明覆查情況及對各案犯的處理意見,初彭齡派流星快馬送到京師。初彭齡的名聲因此案大噪一時。兩江總督鐵保革去職務,降二品頂戴。

三月初三日,正是百姓扶老攜幼到郊外踏青的節日,這一天,合肥校場里人山人海,欽差玉麟奉旨處斬三命案的謀殺首犯張大有。

在處斬的前一天,三命案的其他各犯已處理完畢。張大有的僕人孫亮、長工張發琳直接參與了謀殺活動,處絞監候;張守素、胡泰來參與謀殺活動,但沒直接動手,處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胡泰來在張倫等人毒發要出門時,他曾把張倫等人推回屋子,反扣房門,不讓他們出來,應該說是直接動手了的。但是,初彭齡在審胡李氏時,答應減輕對胡泰來的判刑。故此,同玉麟商量,免了胡泰來的死罪,只判個流放。張大勳枉法行賄,處杖一百,流放三千里。李東陽誣告人死罪沒成功,處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再罰三年苦工。李復春是無賴之徒,行詐,處杖一百,枷號兩月。劉儒恆到京告狀不實,處發邊遠地方充軍。木匠王禿子作偽證處杖一百,再罰三年苦工。特別是那個任儒同,教唆翻案,嘉慶另有專旨:“生員任儒同身列黌序,於謀毒三命重案竟敢代作捏詞,幫同控告,亦應嚴拿懲辦以儆刁風。”被判流放黑龍江邊為奴。至於那些在案中營私舞弊的官員如鄭泰、蘇州知府周鍔、長洲知縣趙堂、刑部郎中孫克俊等人,都已下在獄中,等待發落。

午時三刻,劊子手的刀光一閃,張大有便結束了他那醜惡的一生,也了結了三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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