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平秦王府門庭若市。

席間皆是當地士族鄉紳，趁著這新郎官還未到，都舉著酒盞同熟識的人談笑風生，偶爾遇上個不熟的，也要拿了名帖同人交換，把禮數做足。

不過眾人雖在閒聊，卻都時不時看向外頭，只因還有兩位貴客還未到場。

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二人才姍姍來遲。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周生辰和時宜。

因著是喜宴，周生辰在玄色外衣裡，穿了紅色內襯，時宜也褪去一貫喜愛的青色衣裙，著了件淡粉色的對襟衫。

一眾賓客紛紛行禮，有膽子大的，略抬了頭，偷眼看這盛名無雙的小南辰王，是否真如傳聞一般，一身美人骨，一身美人皮。

而那被目光彙集的人，微微頷首，十分淡然牽著自己的妻子坐到平秦王特意準備的位子上。

說特意，也還真是特意，平秦王知道周生辰喜清淨，給他們的那一桌只擺了兩個位子，就是怕有人借同桌之名去打擾他們二人。

只是他想不到，這西州之主自帶的威懾，已經讓人不敢靠近，只敢遠觀。

良辰吉時到，外頭響起陣陣鑼鼓聲。

平秦王到底草莽出身，喜歡各類民間的習俗，這鼓樂隊伍，是他頭幾天便去請好了的。

席間的人聽到這鑼鼓聲，一個個都跑去圍觀，只有周生辰巋然不動，端著茶盞啜飲。

“你不去看看嗎？”時宜看向門外圍滿了人的院子，問周生辰。

“一會兒平秦王會來敬酒，到那時自會看到。”周生辰放下茶盞，輕握住時宜的手，“倒是你，方才便呵欠連天的，很累？”

昨夜如此一番雲雨，自然是累的。

時宜被他一句話勾起昨夜回憶，俏臉一紅，抽回自己的手，嗔道：“賊喊捉賊。。。”

“我何時就成了賊了？”周生辰好笑看她，她撇過臉去，不去看周生辰笑裡的一絲揶揄。

嘩啦啦五穀落地，一道道禮過，高淮陽被送去新房，平秦王跨門而入，端起酒盞，遊走在屋中，敬著往來賓客。

最後，他才去到周生辰那處，不像方才淺抿輒止，他斟了滿滿一盞酒，碰了周生辰的酒盞，笑呵呵道：“今兒個是哥哥的大喜日子，你乾了這碗，也好沾沾喜氣。”

隨後兀自一飲而盡，喝完，見周生辰未動分毫，趕忙朝他擠眉弄眼，示意他快喝。

就好像他慢了一分，便要沾不上這喜氣了。

至於平秦王為何要讓他沾喜氣，答案也是昭然若揭，因為平秦王身邊的小廝，頭已經垂的要埋入土裡。

定然是昨夜之事，都讓他聽了去，然後報給了平秦王。

他這義兄，有些關心則亂了，但是也算不上錯，若無他一句話，這流言怕是要困他一輩子，時宜的心意，也要封在心底一輩子。

“那我便借義兄吉言了。”他笑著飲盡盞中酒水，伸手拍了拍平秦王肩膀，“恭喜。”

平秦王嘿嘿一笑，不好意撓撓後腦勺：“我其實一直想跟你道謝來著，若不是你送淮陽來這裡避禍，我也得不了這姻緣不是。”

“姻緣看天，不必謝我，我也只是不忍故友罹難。”周生辰沒接平秦王的道謝，斟滿一杯酒，看了看四周賓客，示意他喝下。

平秦王這才察覺自己在這處站的久了些，飲盡這盞，說了些場面話，隨後對席間眾人道了句吃好喝好，務要盡興，便笑呵呵帶著小廝去尋他家娘子了。

戌時過半，宴席散去。

時宜坐在椅上，闔眼淺眠，顯然是極疲累。

周圍是往來穿走的賓客，周生辰看時宜如此姿勢實在難受，不顧這紛亂嘈雜，抱起她便離了院子，回到寢房。

他熟稔地卸去她頭上釵環，吩咐門外小廝去打熱水過來，好替她擦拭手臉。

溫熱的巾帕撫過臉頰，擦去一層薄汗，帶去一絲清涼。

她舒服地喃喃了句什麼，將臉埋進枕間，陷入了更深的夢裡。

周生辰誤以為自己動作太重弄醒了她，更輕地替她擦淨雙手，自己則是草草洗過手臉，便褪去外衫，躺去了她身側。

伴著時宜規律綿長的呼吸，他漸入了夢境。

夢中，他誓言未破，時宜成了他的徒弟，日日像個小尾巴似的粘著自己，跟著自己學習琴棋書畫。

一樣地，她十分喜茶，他也疼惜這個不會說話的小徒弟，著人買各地名茶給她，哄她開心。

一日，他自軍營回來去到書房，就見她捧著缽盂，將裡面茶湯盡數傾倒。

要知道，名茶價值頗高，有些甚至是一兩茶一兩金的價格。

他發了怒，讓他跟自己進書房，拿了本茶經放到她面前，剛想開口讓她抄上百遍，卻在看到她委屈眼神後，變了主意。

“你為何要倒了那壺茶？”他儘量放柔了聲音問她。

時宜提筆，在紙上寫道：“井水融冰，煮出來的茶變了味道，不能喝了。”

他看完她所寫，竟開始遲疑自己要不要罰，喜茶之人對茶的追求都頗高，煮壞的他們自然不願去喝，放到最後也只能是被捨棄。

思忖片刻，他收了茶經，淡聲道：“這次是師父過於急躁，錯怪了你，過午之後南蕭樂師會來府上，你便同你的師兄姐們一起去看罷。”

時宜抬起頭，她看著周生辰，眼中委屈之色淡去，取而代之是漸漸溢位欣喜。

為何欣喜，只因這是她到王府之後頭一次有此種娛樂，而且這一次，甚至還有被複原的遺落古曲。

他看著小姑娘面上那化不開的喜悅，自己也不禁露了笑出來，徒兒平日十分乖巧，日後還是不要過分苛責於她才是。

午後，王府園林內，樂聲婉轉，唱腔動人。

唱詞何意，不過襄王有心，神女無夢。

周生辰去看一旁時宜，她垂著頭，神色落寞，像是在為這哀哀詞曲感傷，又像是為自己。

他看不懂徒弟心思，來不及細想，幾聲雞鳴便把他帶出了夢鄉。

怔忡半晌，他方回過神來，那不過是夢，時宜不是他的徒弟，而是他的妻子。

可那落寞神情，好像在他心中生了根，扎的他陣陣刺痛。

浮世相遇，愛不能得。

若當年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徒弟。。。

他不敢再想下去，起身站去一旁書案前，上面放著平秦王特意準備的妝匣，頂上刻著一對碧波鴛鴦。

他的手觸上鴛鴦羽毛，那對鳥便彷彿活過來一般，遊於碧水之上，引頸交鳴，恩愛非常。

再看時宜，她還睡著，唇角掛著一絲淺笑，似是做著一個極美的夢。

如此恬淡美好，消減著方才夢境的苦楚，讓他的心緩緩歸於平靜。

那一切終究是夢，他會和時宜長長久久，相濡以沫，或許日後還會有一個他們的孩兒，可能像自己多些，也可能像她多些。

他甚至可以想象，時宜懷抱著小小的嬰孩，幸福的模樣。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眼前一切，彌足珍貴，他定要拼命守護，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