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黑墨和油煙墨有什麼區別

什麼是文房四寶？問周邊的人已經很少有人知道是什麼東西了，即使問藝術院校的大學生，他們也不一定能正確回答。前不久有網友轉發網紅影片給我看，並附有文章，其中有介紹文房四寶的製造過程和使用特點。這對推廣文房四寶文化是大有裨益的。但是，片中演示者卻是對文房四寶一竅不通的年輕漂亮女性網紅，藉助顏值吸引眼球，反而使人產生忽悠不可信的錯覺。這種節目演示者應該是業界有權威的專業人士比較合適，配以網紅助手即可。

為什麼現在有文化的人也不懂文房四寶呢？究其原因，無非是受快餐文化功利性毒害的結果。快餐文化的特徵只求結果，不講過程。而真正的傳統文化所追求的美感恰恰與此相反，注重過程的細節。

現如今談到文房四寶，把筆墨紙硯歸屬於尼龍筆、墨汁、書畫紙和調色盤。這是不爭的現象。有些人根本沒見過硯臺，見了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因為他也沒見過墨錠，不知道墨錠為何物，在他的概念中，畫中國畫不就是用墨汁嗎？既然用墨汁，怎麼會去用墨錠和硯臺呢？它們完全是多餘的。所以，你去看各種筆會現場、各種培訓班、各種藝術院校課堂，包括畫院的創作室，滿桌都是墨汁瓶和調色盤，根本見不到墨錠和硯臺。你問他什麼是文房四寶？他怎麼會知道呢！

有人會問，既然墨汁能用來畫畫，為何還要墨錠和硯臺？這裡就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需要解答，絕大部分書畫從業者並不知曉。

中國歷代書畫大家所創作的大量作品，千百年來能得以流傳的原因，最為本質的就是「筆墨」二字。筆墨高妙的留下來，筆墨低劣的被消亡。我們進博物館觀賞前賢作品，被感動的就是筆墨，不是其它。

何為筆墨？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我之所以能看見物體，源於光；如果沒有光，對我而言，什麼也沒有，因為它看不見。我們所能瞭解的物質世界，是由光組成的。但是，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它無需光的存在，遊離於光的邊緣？一定有，只是我們無法感知罷了。中國畫的筆墨，如果拆解開來，也僅僅是色階的梯度，也僅僅是筆觸的乾濕濃淡，它可以被任何人感知，透過光在紙面上的折射映入你的眼簾，傳達到你的神經。但同時，由於它們的不同組合呈現出的形式美感，卻成為一種不可見的、無法形容的存在方式影響你的心智，雖然它們看不見，卻實實在在地存在。千百年來形成的筆墨觀念，就是中國畫孜孜以求的那麼一種無法言說的心覺，你被觸動了，你便能感知。普通人達不到這一層次。常人習慣於欣賞美的形式，比如壯麗的山河，嬌豔的花朵，絕色的美人，矯健的馬匹，鮮亮的服飾⋯⋯這是最最基本的審美，而更高層次的審美，則是除此之外的形式美，它表現的不是這些內容上給予感官視覺的直接效果，而是表現本身產生的形式美感。就中國畫而言，其美感產生於形式筆墨，一如黃賓虹先生所言的內美。你若能品味出形式筆墨的美感，你才真正地理解了中國畫。我們觀賞倪雲林、王蒙、石濤、八大、徐渭、金農他們的作品，不是看他們畫什麼，而是看他們以何種形式筆墨去表現。

筆墨表現的最高層次，便是以書入畫，筆筆見筆。前一句講點劃須有書法意味，後一句講每一筆要講究筆法。書法意味，靠的是長年累月的書法訓練，習慣成自然，每一條線、每一個點，無意中就帶有書法的意味。未經書法訓練的線或點，韻味少了許多，幾乎都是西畫的點線，少了可品味的運筆路徑。趙孟頫曾說過，筆法千古不易。書法用筆是千百年來固守的規則，無法改變。延伸至繪畫，則使用的可能性就被放大，各種筆法自有各種用途。筆尖、筆肚、筆根盡其所用，順鋒、逆鋒、側鋒都有講究，皴、擦、點、按、拖、推、戳無所不用其極。種種這些，都應該在紙面上被感覺出來，顯其筆道，彰其墨痕，筆筆見筆。

要達到如此境界，除了手段功夫純個體的因素以外，其材料工具必須精良，不然的話，你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達到你預期的效果。

這就是為什麼不用墨汁、而用墨錠、硯臺進行書畫的原因。我曾經寫過一篇帖子，列數墨汁的種種弊病，在此一併囉嗦幾句。

僅就紙面效果而言，墨汁弊病如下：

1，墨色易糊。糊，就是含糊不清的意思。好墨色是層次分明、筆筆見筆的效果，第一遍與第二遍之間的墨色不會混淆在一起，用筆的路徑清晰可見，而墨汁卻做不到；

2，墨色易髒。髒，就是不乾淨的意思。好墨色乾淨利落、筆筆交代得很清楚，但由於墨汁是化工原料配製，其中主要成份是廉價工業碳黑，顆粒相對粗劣，墨色在紙面上分佈不勻，造成細微區域性墨色沉結，筆道偶爾出現不規則細小黑點，呈現墨色髒的視覺效果；

3，墨色易灰。灰，就是色階不夠寬的意思。我做過實驗，將手工油煙墨錠研磨的墨液和瓶裝墨汁，各自在同一張宣紙上寫幾個字，將有字的紙懸掛放置在陽臺上日曬雨淋，一年後觀察結果。墨汁寫的字褪色發灰，而墨錠寫的字墨色如新。

4，墨色易跑。跑，就是跑動的意思。墨汁寫的字或畫的畫，乾後遇水，其墨色會化開發散跑出墨蹟邊緣，呈現出墨蹟有陰影的效果，這樣的字畫就廢掉了！因此，裱畫舖的處理辦法是採用高溫蒸壓，使墨色固定，但是，高溫蒸壓過的字畫，其墨色便降低了一個灰度，看上去不夠精彩，有如垂頭喪氣的病人。傳統中國畫，常用積墨法，第一遍墨色完後，紙易皺，用清水將其刷平在玻璃板上候幹再畫，如果用墨汁的話，就沒法繼續了。

5，墨色易滯。滯，就是阻澀的意思。書畫對墨色有一個基本要求，即不滯不澀，行筆流暢。墨汁使用的是工業化工膠，其膠液的黏性與植物膠或動物膠不同，它沒有經過褪膠處理，故而行筆的時候就會產生阻力，這種阻力通常被形容為滯澀，就是你在運筆時感覺筆鋒不聽使喚、欲行不行的感覺，以至於筆道軌跡不通順、不流暢，字畫的線質受到影響，功力未能正常發揮。

6，墨色易暗。暗，就是不亮的意思。好墨色是通透明亮的，這種透亮的光澤往往體現在淡墨效果上。而墨汁由於配置的成份中添加了許多化學物質，如懸浮劑、防腐劑、塑化劑、防凝劑等等，墨色折光率受到幹擾，故而不夠透亮，感覺灰暗。

上述種種弊病，足以讓你放棄使用墨汁而改用墨錠，因為好的墨錠，其墨色效果正好與此相反。

什麼是墨錠？我們通常意義上說的墨是指手工製作的墨錠，而不是指墨汁。墨錠主要分三類：油煙墨、松煙墨和碳黑墨。油煙墨是指用動、植物油燒製成煙灰後配以輔料加膠，並經過無數次杵打、壓模、晾曬製作而成的固體墨；松煙墨和碳黑墨，製作過程一如油煙墨，只是煙灰料不同，一個是用松樹燒製的煙灰，一個是用礦物媒或油燒製的煙灰。就墨色而言，這三種墨呈現出三種不同的色相，油煙墨色偏暖，松煙墨偏冷，碳黑墨不冷不熱，屬於中性。墨色本身並無優劣，視個人喜好而定採用何種墨錠。比如齊白石老人家，他喜歡用碳黑墨；黃賓虹先生喜歡用松煙墨；李可染、潘天壽則喜用油煙墨。

什麼是好墨錠？墨錠的製作主要分三部分，一是煙料，二是輔料，三是膠法。古人曾說，膠法最關鍵，膠法好，墨就好。膠法怎樣才算好呢？首先是用膠的選材。最好的膠材是鹿角，其次是水牛皮，用鹿膠熬製的膠是鹿角膠，用牛皮熬製的膠是牛皮膠，將鹿角膠與牛皮膠按一定比例調合，再用對膠的方法配製，經過千百上萬次的鐵鎚杵打，這樣製作出來的墨是重膠墨，陰涼翻曬若干年後墨錠乾透成為可用。好膠法的關鍵處在熬膠火候的把控，一如熬糖那樣，火候正好，熬糖製作的糖果就香脆不粘牙，熬膠是一個道理，火候正好，製作的墨錠，磨感硬脆，磨口錚亮，若經過幾十年的陳化褪膠，重膠墨即能輕易下墨。這就是好膠法。辨別一錠墨是否採用好的膠法，一是磨感硬脆，二是磨口錚亮無膠液有細微劃痕，三是墨液不粘呈水樣，四是行筆不滯不澀，筆感流暢。

好墨的煙料，必須手工點煙燒製，火苗越小，燒製的煙顆粒越小，墨色越細膩。煙料用油，最好的是桐油。輔料須有熊膽、麝香、金箔，但現在天然熊膽、麝香已經管控，很難搞到，只能將就用人工製品。至於松煙，黃山松是最好的，但也嚴禁砍伐，只能用其它松替代了。總之，好墨僅存在於上世紀或上上世紀，那時原材料沒有管制，傳統工藝還在，現在都失傳了，各家墨坊都在各幹各的，都在摸索自己的工藝，沒有古法一說，因為前輩墨家秘方傳男不傳女，而且又是口授不落字的，世傳墨譜也僅僅是原則性的描述。這種傳統文化的斷裂發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甚是惋惜。幸好還有那麼多人孜孜以求，起早貪黑地研製，相信有那麼一天，經過眾墨坊的不懈努力，製作出堪比清墨的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