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間，滄州有個書生，名叫葉吟川。

一般書生晝夜不分，苦讀詩書，葉吟川卻白天讀書，晚上練武。一年到頭，從不間斷。

同窗好友勸他說道，“讀書已經很苦了，你既習文又練武，簡直是在自找苦吃，又是何必呢？”

葉吟川笑著說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人生苦短，在有限的生命裡，多學點感興趣的東西，是很快樂的事情，怎麼會覺得苦呢？”

葉吟川非常喜歡練劍，因為家境貧窮，買不起寶劍，就做了一把竹劍，每天出去時佩戴在腰間。人們看到他，就會笑著說道，“竹劍先生又出來了！”

葉吟川聽出了他們的嘲笑，卻並不以為意。他微笑著說道，“你們這群小麻雀，怎麼會知道鴻雁的志向？”

有一天晚上，葉吟川在院子裡練劍，發現籬笆牆外面，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道士，穿著寬大的道袍，大大的眼睛，長著像虯龍那樣盤曲的鬍子。

道人笑著向葉吟川說道，“我從牆外路過，看到書生練得精彩，看了一會兒，希望你不要見怪。”葉吟川笑著說道：“看來道長也是喜歡舞劍的人，何不於我共舞一番，我也好領教一二。”

葉吟川把竹劍遞過去，略帶歉意地說道，“只有一把竹劍，道長不要嫌棄。”

道人接劍在手，笑著說道，”用什麼劍不重要，只要心裡有劍，手裡拿根樹枝，都可以使出精妙的劍術。我有個朋友，劍術很好。他練劍時，我學了點皮毛。“

道士揮舞竹劍，演練了一套精妙無比的劍法。

葉吟川都看呆了，都忘記了拍手，道人把竹劍還給他時，葉吟川還以為在做夢。他不住讚歎著說道，“傳說吳越春秋時期，白猿教越女精妙劍法，想來那傳說中的劍法，也不過如此吧。”

道人笑著說道，“長安之南，終南山上，重陽宮內，劍術高手雲集。我的劍術，不如他們千萬之一。書生可以去看看，提起鍾道人，很多人認識。”道人把竹劍還給葉吟川，瀟灑地離開了。

葉吟川回味鍾道人的劍術，徹夜未眠。從此以後，他的劍術，有了極大提高。

過了些日子，劍道高手風清揚路過滄州，葉吟川特意去拜訪，在門外站了三天，才得到一個見面的機會。

風清揚說道，“你劍術上有什麼問題，說出來就是。”葉吟川恭恭敬敬地說道，“請前輩指點一套劍法。”把得自鍾道人的劍法，演練了一遍。

風清揚不由自主地站起來，用力鼓掌，他說道，“你演練的，好像是當年呂祖的天遁劍法，當年呂祖在廬山，遇到鄧火龍，機緣巧合，得以傳授這路劍法。

後來呂祖用這套劍法，千里飛劍斬了惡龍。練習這路劍法，需要極高的資質，從呂祖之後，天遁劍法就絕跡了，你這路劍法，從何而來？”

葉吟川據實相告。

風清揚盯緊葉吟川，說道，“重陽宮的劍術高手，我大都認識，卻從未聽說有個姓鐘的。”葉吟川又詳細說了鍾道人模樣，風清揚還是不住搖頭，嘆息著說道，“通曉天遁劍法的，都是世外高人，甚至是劍仙之流，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又怎麼能見到呢？”

葉吟川嗯了一聲，不知如何回答。

又過了些年，葉吟川先後考中秀才舉人。有了功名之後，很多人來依附，葉吟川的境遇，有很大改觀。他雄心勃勃，備考進士，卻連續兩次，名落孫山，心裡有些抑鬱。

年紀大了之後，他便淡了些功名心，日常除了讀必考的經史子集，還會讀一些軼事雜書。

有一天讀到唐人傳奇《枕中記》，裡面有個黃粱夢的故事。

說的是有個姓盧的書生上京趕考，在邯鄲的旅館裡投宿，遇到一個道士，向他感慨人生的窮困潦倒。道士遞給盧生一個枕頭，說道：“睡覺時枕著它，保你稱心如意。”

這時天色已晚，店家開始煮黃米飯。盧生等待飯熟的時候，枕著枕頭睡著了。在睡夢中，他娶了漂亮的妻子，錢也多了起來。不久他又中了進士，層層提拔，做了節度使。後來又被提升為宰相。

他的五個兒子，個個都做了大官，然後又有了十幾個孫子。到了八十多歲時，他得了重病，痛苦的就要死了，突然驚醒，才知是一場夢。

這時，灶上煮的黃米飯還未熟。盧生十分奇怪地說：“這難道是場夢？”道士笑著說道：“人的一生，難道不就是夢嗎？”

看到這裡，葉吟川大徹大悟，笑著說道，“都說開卷有益，一點都沒錯，讀怪力亂神的書，也能給人啟迪。就算考中了進士，又能如何？不過又是一枕黃粱罷了。”

從此之後，葉吟川功名心更淡。專心研讀黃庭，每次練習鍾道人教的劍術，都會有新體驗。

有一年清明節，葉吟川為父母掃墓之後，便在附近踏青。天不作美，下起了小雨。

踏青的人們，紛紛躲雨，葉吟川站在一座涼亭下，邊看風景，邊擦著劍鞘上的雨水。

遠處突然起了狂風，帶著濃重的腥臭氣息，讓人聞到想嘔吐，接著下起了瓢潑大雨。

電閃雷鳴中，一條巨蟒破空飛來，尾巴亂掃，打得草屑亂飛，人們驚叫著到處避讓，好幾個人被巨蟒吞進了肚子。

葉吟川拔出寶劍衝上去，卻被巨蟒尾巴掃飛，巨蟒轉身回頭，向著葉吟川張開大嘴，要把他吞下去。

突然有個英氣勃勃的道姑，凌空出現，道姑手指巨蟒，大聲斥責道，“孽障，又在殺生害命，今日看你哪裡逃！”

巨蟒向道姑咆哮著說道，“你在洞庭湖，斬殺了我的族類，我不跟你計較，為何千里迢迢，追殺到這裡？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何必要斬盡殺絕呢？”

道姑冷笑著說道，“你修得道，跟我的不同。你們君山蛟，身為洞庭水族，不為地方祈福，卻逼著漁民為你們建生祠，享受香火，以求加速修道長生，違背天道，本就該死。何況你又在此處，殺生害命。你雖擅長逃遁，卻難逃天道輪迴！”

道姑雙手一拍，發出一道劍氣，縱橫連斬，將巨蟒斬成無數小塊。

葉吟川驚魂稍定，跪下感謝道姑救命之恩，道姑擺手說道，“除魔衛道，是修道者的本分，何況你是六師弟劍法傳人，我更不能坐視不理。”

葉吟川愣愣地說道，“請問您說的六師弟，又是誰呢？”

道姑有些驚訝，問道，“你的劍法，是誰教的？”葉吟川把那晚的事情，說了一遍。道姑點頭道，“原來是二師兄。他很少點化世人，看來他很青睞你，年輕人，好自為之。”

道姑說完，往空一跳，便消失了。她站立的地方，有淡淡的蓮花香氣，把巨蟒的血腥味衝散了。那香氣，好多天都沒有散盡。

葉吟川回家之後，閉門謝客三天，第四天，他帶了寶劍，騎馬向終南山進發。

人們嘆息著說道，“葉舉人好瀟灑，這是看破紅塵，準備出家了嗎？”葉吟川依舊笑笑，沒有說話。

到了終南山後，葉吟川找遍重陽宮，卻沒見到姓鐘的道人。更沒有那個美麗的道姑。他想起風清揚曾經說過的話，堅信遇到的都是劍仙，而不是普通的劍術高手。

他每天聽著晨鐘暮鼓，心裡無比舒泰，就想這樣一輩子住下去，不想回家了。

有一天晚上，他在月光下練劍，那個姓鐘的道人，忽然走進來，笑著說道，“你果然來了！”葉吟川趕緊上前拜見。說道，“感謝仙長傳劍之恩，我千里迢迢來拜見，仙長為何避而不見呢。是不是怪我來晚了？還好見到了仙長，也不虛此行了。”

鍾道人笑到，“我每天都能看到你，為何你卻見不到我呢？”葉吟川還想問下去，鍾道人突然又消失了。

他著急地四處尋找，才發現是在做夢。

葉吟川嘆息著說道，“同樣是做夢，為何我的夢滿是遺憾，那個姓盧的書生，夢裡卻是那樣的完美呢？”

重陽宮掌教真人，聽說了葉吟川的事情，親自接見了他。

聽完葉吟川訴說，掌教真人沉思了好久，帶領葉吟川，去了一間屋子。屋子裡香菸嫋嫋，牆上掛滿了畫像。

掌教真人指著其中一幅畫像，說道，“你看畫中的人，有些眼熟嗎？”

葉吟川發現，那正是傳劍的鐘道人。他看畫像時，覺得畫中的鐘道人也在看他。他接著又看到了那個道姑，手捻蓮花，眉目之間，依稀還有飛劍斬殺巨蟒的餘威。

掌教真人笑著說道，“你真是讀書痴了，傳授你呂祖天遁劍法的，是八仙中的鐘真人，斬殺巨蟒的，是何真人。能得到三位劍仙青睞，你的機緣，簡直是天下難尋。”

葉吟川恍然大悟，原來鍾道人說的朋友，正是劍祖呂洞賓。他跪在掌教真人面前，說道，“求真人渡我。”

掌教真人笑著說道，“我只能引你進門，求人渡，不如自渡。”

許多年後，再下鍾南山時，葉吟川已經八十多歲，但看上去只有四十多歲的樣子。

他回到了老家，發現和他同齡的人，生老亡故，已經零落得不成樣子。昔日讀書的好友，官職做到了吏部尚書，顯赫一時，後來卻牽涉到朋黨之爭，八十歲時，被流放三千里外，死在了路上。

家裡的屋子，因為年久失修，早就塌了，院子裡長滿了荒草。

一個梳著抓髻的小孩兒，好奇地打量著穿道裝的葉吟川，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從哪裡來的？”

葉吟川只是笑著摸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祖屋廢墟里，一株幾十年花樹，重新在春風裡開放，但當年佩竹劍的少年，再也找不到了。

又過了很多年，滄州有個姓馬的商人，在海上販運貨物，突然遇到一頭惡蛟興風作浪，打翻了商船。

商人在海上苦苦掙扎，眼見就要被惡蛟吞了。恰好有個道人，御劍從海上飛過。道人斥責道，“孽畜，怎敢在我面前殺生害命？”發出一道劍氣，斬殺了惡蛟。

商人試探著問道，“聽仙長說話口音很熟悉，是滄州人嗎？”道人點了點頭。商人驚喜萬分，問道，“請問仙長，俗家姓什麼？”

道人有些落寞的笑了笑，說道，“離家太久，我都不記得了。”說完就消失了。

商人面前，多出了一張紙，上面寫道：當年月下劍影寒，問道終南氣如磐，白髮垂髫無人識，踏劍飛過海上山。

詩詞是剛寫上去的，墨跡還未乾。